天下節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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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決心

呂方突然容色一整,沉聲道:“蘇州團練使王佛兒聽令!”

“末將在!”王佛兒立即站起身來,躬身領命道。

“某以汝為浙西道行營都統,都督蘇、湖、常、宣、潤諸州軍事,判點親軍諸衛事,統轄親軍諸軍,討伐淮南江東諸州。”

王佛兒身形一震,微微愣了一下,才沉聲應答道:“主公信重,微臣自當盡心竭力。”接著斂衽拜了一拜,雙手接過呂方身旁的近侍送來的兵符印信。也無怪他方才險些失態,呂方方才大筆一劃,便將鎮海軍最富裕、人口最稠密的兩個州劃給了他,作為攻擊目標的淮南軍宣、潤、常三州也都是十分富庶的州郡,更不要說呂方還委任他了判點親軍諸衛的差使,將自己的核心力量親軍也交在他的手中,這等信重已經不能簡單的用親信來解釋了,堂上那些方才還在慶幸自己站對了邊的人心裏又不禁打起鼓來。

但是很快眾人的心中又緊張起來,按照方才呂方的安排,連判點親軍諸衛的差使都給了王佛兒,在蘇、湖邊境上投入的兵力將十分巨大,能夠投入到江西的兵力就很有限了,難道此次並非是江西占便宜,而是直接和淮南軍開戰,去啃宣、潤、常三州這塊硬骨頭?

仿佛是為了回答眾將心中的疑惑,呂方繼續說了下去:“你們可是奇怪為何我不出兵去江西撿便宜,卻要去和淮南軍打硬仗,為危全諷、馬殷火中取栗?”

呂方中氣十足的聲音在節堂上回蕩,眾人沒有出聲,但是一道道炯炯的目光都積聚在他身上。呂方站起身來,在節堂上一邊來回踱步,一邊大聲繼續道:“可是你們有無想過,江西之地和宣、潤、常三州不同,即使江西之地落入他人之手,我軍也可憑險而守,可宣、潤、常三州就不同了,這三州本來就和蘇、湖、杭三州同屬浙江西道,山水相連,民氣相通。隻要一日淮南還據有這三州,便可隨時長驅直入,覆我巢穴。隻有將這三州取下,以大江為壕,北固為城,方可高枕無憂。”

諸將聞言,紛紛低頭沉思起來,正如呂方方才所言的。江西諸州雖然土地肥沃,戶口眾多,但從戰略位置來說卻不如宣、潤、常三州重要。奪得江西隻不過能增加鎮海軍的財力和民力,但卻不能起到屏蔽自己腹心,進擊敵軍基地的作用。所以呂方才做出乘危全諷起事,淮南無法專力的時候,奪取淮南江東之地的決定。但是近十餘年來,在廣袤的東南大地上,楊吳大軍可謂是所向披靡,無論是彪悍善戰的孫儒“蔡賊“、還是縱橫無敵的宣武軍與淮南交戰中都吞下了失敗的苦果,更不要說其他大小雜牌軍閥了,就算是呂方自己,雖然在先前的交戰中曾挫敗了淮南軍的兵鋒,可堂上的每個人心裏都知道雙方的實力有著巨大的差異,繼續相持下去,戰局說不定就會發生對鎮海軍不利的轉折,難道現在又要和這個強敵重啟戰端嗎?

呂方目光掃過眾將的臉龐,已經從中看出了他們的猶豫,他回到座上,笑道:“怎麽了,都不說話了,莫非是害怕打不過淮南軍,這節堂之上還有什麽不敢說的,呂某什麽時候因言罪人過?”

節堂上靜了一會,終於一人站起身來,期期艾艾的答道:“末將倒不是以為此戰難升,隻是淮南軍土地廣袤,實力雄厚。隻怕我軍拿下江東之地,他們還可以盡起江淮之眾與我相爭,戰事膠著下去,隻怕!”說到這裏,那人停了下來,可他話語中的未完之意節堂上眾人都明白。

“哈哈!”呂方笑了一聲,突然轉頭對一旁的駱知祥道:“駱牙推,金穀之事,是你的盤子,你來說吧!”

駱知祥應了一聲,走到呂方身旁,從袖中取出一個卷軸,展開朗讀道:“杭州常平諸倉有穀七十五萬石,軍儲還有三十萬石,府中有錢一百七十萬貫,帛六十萬匹……”

隨著駱知祥口中報出一個又一個數字,堂上諸將臉上紛紛露出又驚又喜的神色來,不少人嘴巴已經咧開自己卻不曾發覺。鎮海軍雖然和五代時候的大部分藩鎮一般,刺史在軍政方麵都有很大的權力,尤其是靠近邊境的州郡,主官的自主權更是驚人,但是在財賦方麵卻十分集中,尤其是通過計口度田等製度,呂方對屬地的人口田地情況掌握的十分準確。駱知祥又素以能吏著稱,在呂方的大力支持下,抓住吳越息兵的這個空檔,通過開墾田地,修繕水利、推廣良種,招攬商貿,這幾年來呂方治下的兩浙在經濟上取得了長足的進步,積聚了相當驚人數量的錢糧,為未來的侵攻戰打下了深厚的物質基礎。

“如果以五萬軍隊,五萬民夫計算,積聚的糧食一共可以支用十年,甲仗足夠武裝十二萬軍隊,舟船、硝石、油脂等也準備的十分充足,另外,各處府庫裏共有錢兩百萬貫,帛一百二十萬匹,以供醬菜錢、冬夏二賞支用。”終於駱知祥將長長的一篇流水賬報完了,他轉過身來,對呂方叉手行禮,猶豫了一下,還是沉聲道:“主公,雖說這幾年來百姓安堵,府庫充盈,可這些財物都是民脂民膏,來之不易,還是省著些花為好!”他也知道淮南與鎮海兩軍遲早勢必有一戰,與其被動迎戰不如先發製人,此時也的確是個好機會,可到到了最後他還是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呂方笑著點了點頭“|知祥,我知道了,多虧你這些年治理金穀,若無你,鎮海軍豈有今日的局麵?好好做,將來我開疆劃土,你便是我的蕭何。”

駱知祥聞言,身形不由一震,躬身道:“大王如此錯愛,知祥粉身難報,大軍開戰,若有所匱乏,便拿駱某是問。”

“好!”呂方滿意的點了點頭,這駱知祥倒是知機的很,自己剛剛提點了一下,他便立刻知道深意,那蕭何乃漢初三傑之首,高祖曾稱讚其:“鎮國家,撫百姓,給饋餉,不絕糧道。”呂方自然不會將民政諸事都交給他,但理財之道,鎮海軍中的確沒有一人比得過他,駱知祥如果能做到軍用不乏,雖然未必能如蕭何一樣論功第一,但將來前途也不可限量。

待到駱知祥退到一旁,呂方站起身來,笑著對方才說話那人問道:“現在你覺得勝算如何呢?”

那將佐臉上已經滿是信服之色,躬身下拜道:“末將愚鈍,願為先鋒,請主公應允。”

“好!”呂方大聲道:“淮南雖土地肥沃,將卒多為楊行密所留的百戰之餘,但自從楊行密去世後,政事不修,君臣離心,古人雲‘多行不義必自斃’。鍾傳與江西百姓多有恩惠,並無惡行。可楊渥卻乘人喪而伐之,此乃不義之師;楊渥雖有惡行,但徐溫卻以下弑上,此乃大惡之行。彼外行不義之師,內有大惡之行,我以大軍伐之,彼必有離解之態,何患不勝?列位皆我呂方股肱,此番同心一致,立百世之功,封妻蔭子,豈不快哉!”說到這裏,呂方大聲道:“來人,取酒來!”

隨著呂方的喝聲,門外魚貫而進一隊婢女,在每人麵前放下一杯美酒。呂方拿起麵前的酒杯,高聲道:“今日與列位在這節堂之上共飲美酒,他日我等破敵之後,那時還要請列位一同痛飲。”說到這裏,呂方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猛的一下將酒杯猛擲在地上,摔得粉碎。

“臣下自當效死!”眾將飲完美酒後,一起躬身拜謝,隨即也如呂方一般將酒杯摔得粉碎,節堂光滑的地板上到處都是酒杯碎片。

書房中,呂方一個人坐在胡床上,手指神經質的敲打一旁的扶手,仿佛方才的興奮還沒有完全從他的身上消失,也許剛才做出的決定是他一生中最大的一次賭博了。一想到自己即將和這個孕育了鎮海軍的龐然大物——淮南軍進行一場決死的戰爭,呂方就覺得自己的頭發末梢都有一種酥麻的感覺。

“自己是不是太急躁了?”呂方自言自語道,他一人獨處的時候經常這樣自問自答,這已經成了他特有的一種自我審視的方式。

“不會,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自從楊行密死後,短短的幾年時間,楊渥殺周隱,徐溫、張灝殺楊渥,徐溫殺張灝,廣陵城中的主政者已經發生了好幾次更迭,而且這些更迭還是以最殘酷,最激烈的方式完成的,在這種情況下,民心、上位者的權威必定會受到很大的削弱。這種削弱不可能不體現在軍隊的戰鬥力上,現在就是淮南軍最虛弱的時候!”

“可是這幾年淮南軍在外戰中連續取勝?疆土擴大了幾乎一倍?你又怎麽知道你不是下一個鍾匡時?”

“那不過是楊行密的遺產罷了,還有鍾家自己出了問題,如果他們不是兄弟相爭,引外敵入門,淮南軍絕對無法這麽輕易的取得勝利,在中樞不穩的情況下,淮南軍輕率的擴張很容易會變成一場大潰敗的。”

“徐溫和楊渥與張灝不同,他的政治手腕要強很多,而且他還有陸翔(嚴可求)輔佐他。”

“正是因為這個,我才要立刻出兵,不管徐溫有多大的本事,在這麽短的時間內,他也無法修補連番火並後被削弱的政治權威和裂縫,不要說他,就算是楊行密複生也不能,他派兵去救援江西,本身就是想要借助勝利來重新恢複權威,隻要我能夠乘著這個他分散兵力的機會,一舉克服江東之地,整個淮南道就會像一棟已經動搖了根基的房子一樣垮下來,隻需要在大門重重踢上一腳!反正嚴可求將來肯定要出兵報仇,不如先下手為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