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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戰後4

既然江東之戰的結果已經確定,徐溫也顧不得妻子的嘮叨,強自抱病前往使宅處理軍務,盡可能的使得戰敗的巨大影響最小化。隨著前線的軍情如流水一般傳遞過來,徐溫悲哀的發現,前線的情況比自己料想中的還要糟糕,鎮海軍取得了幾乎是完勝,他們獲得幾乎淮南軍的全部輜重和大量俘虜,成為背黑鍋的倒黴鬼的朱瑾不但投降了鎮海軍,還替呂方招攬了不少舊部,其中包括大量的沙陀騎兵,這對於本來騎兵薄弱的鎮海軍來說,簡直是雪中送炭,這些輜重和俘虜完全可以補償鎮海軍在決戰中的損失還綽綽有餘。更糟糕的是,李簡和李遇已經完全失去了守住淮南剩餘州郡的信心了,據他們在信中所描述的,鎮海軍擁有了一種神奇的武器,可以發出巨大的響聲,還能發出雷火,在這種武器麵前,不管多高多厚的城牆都無濟於事,他們要求要麽徐溫立刻派出更多的援兵——數量不少於四萬,要麽容許他們退回廣陵。看著眼前熟悉的字跡,徐溫的臉上滿是苦笑,自言自語道:“這怎麽可能,你當我是神仙,吹一口氣就能有幾萬人派出來了,看來這兩人已經被呂方嚇破膽了,不堪一戰了!”

“將軍所言甚是!”一旁的嚴可求點了點頭,表示讚同徐溫的觀點,可他轉而話鋒一轉:“不過李簡他們有一點沒說錯,江東的確是守不住了,至少武進一戰後,宣、潤、常三州落入呂方囊中已經是時間的問題了。但這個時間就大有講究了。”

徐溫點了點頭,他明白心腹的意思,經過楊行密多年的積攢,廣陵城中並不缺兵甲和糧食,光是城中的武庫就有足以武裝十萬大軍的兵甲,淮南各州的丁口眾多更遠非呂方治下十餘州所能比擬,但經過武進一戰,徐溫手中的機動兵力已經損失殆盡,也許他能夠很快募集起一支新軍來,但拿這種剛放下鋤頭柄沒幾天的新兵去和呂方那些身經百戰的老兵較量,不用打徐溫也知道勝利的一方是誰。現在對徐溫來說,最重要的就是時間,隻要有一段時間,他就可以訓練處一支有戰鬥力的軍隊,對外可以借助長江天險抵禦外敵的入侵,對內可以憑借這支新軍壓製潛在的反對勢力,鞏固自己在淮南的權位,為了這個目的,江東三州的土地的損失不是不可以接受的,但問題是從現在來看,呂方花不了多少時間就能解決江東三州的問題,那時候他會滿足於已有的戰果嗎?徐溫慢慢的搖了搖頭。

“將軍,我們可以和呂方和談,以江東的土地為籌碼,爭取時間。”

徐溫搖了搖頭:“很難,和談要有籌碼,眼前的形勢對呂方很有利,他曾經在丹陽當過縣令,對當地地形人情很熟悉,兵力又有巨大的優勢,在他眼裏這三州已經是他的囊中之物,他肯定不會接受以這個為籌碼的談判,除非我們手中還有一支軍隊,即使做不到勢均力敵,至少也要可以給他造成麻煩的軍隊,否則他一定不會理睬我們的。”

聽到徐溫的話語,嚴可求低下了頭,過了良久,他抬頭道:“我們有軍隊,將江西洪州的周本撤回來,再加上廣陵城中我們剩下的,就有快兩萬人了,足夠做談判的籌碼了!”

徐溫一聽便連連搖頭道:“這怎麽行?象牙潭一戰後,江西那邊雖然現在形勢不錯,但當地豪強還多有不服的,吉州彭氏兄弟依附湖南馬殷,剛剛被趕走,危仔倡借助鎮海軍的支持,也在召集兄長舊部,自稱鎮南軍節度使。這些家夥在江西根基深厚,周本一撤兵,那邊必然前功盡棄,呂方若是借機把手插進江西,後患無窮。”

“可以把鍾延規派過去!”嚴可求沉聲答道:“此人是鍾傳的義子,在江州經營多年,根基頗為深厚,我們撤兵後便將他那些舊部給他,他為了自己也會和危仔倡他們鬥到底,看他們一時間也分不出高下,我們應付過了這個節骨眼,有了餘力再去對付江西不遲。”

聽了嚴可求的一番話,徐溫沉吟了片刻,猶疑道:“你說的也有幾分道理,隻是秦老將軍離去時曾經叮囑過,鍾延規此人乃豺狼之性,要嚴加看管,絕不可授以權柄,你這麽說可是有違秦老將軍的話呀!”

“將軍,你難道還沒看清楚現在的形勢嗎!”嚴可求突然站起身來,厲聲喝道,震得幾案上的一隻茶杯倒落在地摔得粉碎,他平日裏素來陰沉的很,這般模樣便是和他頗為親近的徐溫也從未見過,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嚴可求深吸了一口氣,壓製下自己激動地情緒,低聲道:“嚴某方才無禮之處,還請將軍恕罪,隻是如今形勢已經危如積卵,難道將軍你還不知道嗎?廣陵城內外有多少人眼紅你這個位置,他們沒動手隻不過是因為害怕你手中的實力罷了,武進一敗,你手中實力已經折損得七七八八了,就算呂方滿足於江東三州,和你和議成功,可你喪師辱國的罪名是跑不脫了,那時隨便一個外鎮武將矯詔,以清君側的名義進軍廣陵,將軍你用什麽來抵抗?那時候恐怕我們就要和張灝一樣,懸首城門,滿門族滅了!我也知道鍾延規不是什麽好貨色,可他再怎麽鬧也是在江西鬧,隻不過是手足之患,可將軍眼前就是彌天大禍,難道還顧得了那麽多嗎?”

嚴可求這一席話說下來,徐溫不由得頹然坐倒,過了好久,他才點了點頭,頹然道:“嚴先生你所言甚是,你去招鍾延規那廝來吧!”

嚴可求此時也顧不得失禮了,微微一躬身便快步向外走去,隻留下徐溫一個人坐在堂上,徐溫坐在那裏,雙肩微垂,腰杆也不像平日那般筆挺,整個人好似一下子老了十歲一般,過了半響,他突然歎了口氣:“我在台下的時候看著別人在台上總以為若是自己上來了,定能做的比他們好,可現在自己當真上來了,又何曾做得比別人好呢?當年楊渥雖然行為多有不端,可他不過是年少無知,貪圖享樂,管不住自己罷了,可你徐溫明明知道這般做不對,可還是要這麽做,又何曾比楊渥強到哪裏去呢?當真是可笑也可笑。”說道這裏,徐溫已是滴淚橫流,伏案痛哭起來。

晚上,嚴可求將鍾延規帶到徐溫處,躬身對徐溫行禮道:“將軍,臣下將鍾將軍帶來了。”

徐溫點了點頭,做了個手勢,堂下的仆人送上兩張胡床,他指著胡床笑道:“鍾將軍,請坐下說話。”

鍾延規卻是一副謙恭模樣,斂衽下拜道:“相公麵前哪有在下坐的地方,延規還是站著聽相公吩咐便是。”說罷,便起身站直,恭謹無比,若非他滿臉虯髯,神情粗豪,倒好似一個謙謙儒生。徐溫自是不允,推讓再三,鍾延規方才坐下,即使如此,他還是跪坐在胡床上,腰杆挺直,謙恭無比。

鍾延規坐好後,下人便送上茶水,三人吃了幾口茶,徐溫放下茶杯,笑著問道:“鍾將軍來廣陵也有數年了,住的可還習慣,可有短少物件,下人若有怠慢的,便請直言,某家定當好生處置。”

鍾延規趕緊放下茶杯,叉手行禮道:“小人住宿、器物都十分優厚,各種花費都是足足加三,並無有怠慢了,實在是生受了,倒是有勞相公探詢了。”

徐溫點了點頭,又探問了幾句,鍾延規回答的越發恭謹,滿臉都是感激莫名之色。突然,徐溫問道:“鍾將軍離家數載,想必對江西風物思念甚緊吧?”

聽到徐溫這一句問話,鍾延規身子不由得一僵,他這些年在廣陵,名為上賓,其實和俘囚無異,平日裏深居簡出,他本為武將,可連騎馬射箭都不敢,屋中除了兩把刀劍,盔甲長矛等軍器都不敢留一件,平日裏隻是在家中飲酒看書,連坊門都少出一次,生怕落人口實,惹來殺身之禍,此時聽到徐溫的問話,立刻以為是試探自己的,斟酌了半響,方才低聲答道:“江西雖好,可戰亂頻繁,那及得廣陵安樂,小人倒也不甚思念。”他害怕徐溫借機處置自己,雖然強自克製,可手足還是禁不住瑟瑟發抖。

徐溫和嚴可求對視了一眼,他們兩人是何等人物,怎會看不出鍾延規此言頗不由衷,聯想起自己此時的處境,竟然也有了一絲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的哀憐之情。嚴可求笑道:“鍾將軍,我家相公此番招你來,卻是想要讓你回洪州,鎮守江西。”

鍾延規聞言,卻是又驚又喜,他害怕是徐溫試探自己,不敢應允,苦笑道:“本來相公有所驅策,小人自當盡心竭力,隻是這幾年來小人逸樂慣了,身子骨早就待軟了,若去江西,隻怕耽誤了大事,還望相公另請名將,莫要誤了軍機。”

徐溫和嚴可求見狀,知道是對方疑心太重,隻得再三勸說,將要要將周本、所帶兵調回的事情告訴了他,鍾延規這才漸漸相信徐溫是當真要讓自己回江西,心中不由得萌發出一股子狂喜,他強自壓製住激動之情,說道:“既然如此,小人便恭敬不如從命了,隻望上天護佑,不負相公所托。”說罷便起身下拜,徐溫趕緊起身將其扶起,又說了不少勸慰勉勵的話,良久之後方才送了鍾延規出門,鍾延規回到自己家中,一屁股坐在床上,隻剩下自己一人時,靜了下來,良久之後方才相信剛才那一切乃是事實,並非是在夢中,不由得又驚又喜,難以自抑,竟然痛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