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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戰後3

徐妻聽到丈夫應允了自己,喜得跟什麽似地,趕緊令婢女去喚徐知誥來,自己親自拿了藥湯給徐溫喂食,徐溫幾口熱騰騰的藥湯下肚,也不知是不是心理因素,竟覺得精神好了不少,正自忖是否還是自己親自去穩妥些,吱呀一聲,房門已經被推開了,徐知誥進得屋來,叉手行禮道:“父親招孩兒來,不知有何吩咐?”

徐溫正猶豫著是否讓徐知誥去辦此事,一旁的徐妻已經搶著說道:“知誥呀,你父親今天身子有些不豫,隻怕沒有辦法去使宅那邊了,想要讓你替他幾日。”

徐知誥臉上露出又驚又喜的神情來,可是很快他就平靜了下來,躬身道:“長上有事,弟子服其勞,這是知誥的本分,不過還請父親提點,免得孩兒愚鈍,誤了大事。”

妻子這一搶著開口,徐溫也就不好再說什麽了,他擺了擺手,示意屋中婢女仆人退出門外,沉聲道:“事情你母親已經說過了,其實一般公事自有屬吏處理,重要的事情嚴先生會帶到府中來和我商議。需要你注意的隻有兩點:第一每日早晚必須大王府上請安,不得遺忘,須得小心探察大王身邊人有無異動;第二進出王府,須得小心禮節,若這幾日與諸將有衝突的,須得忍讓三分。”

“孩兒明白了!”徐知誥恭聲應道,卻沒有立刻退出門外,他稍一猶豫還是抬頭問道:“孩兒還有一件事情不明,還望父親開解。”

“說吧!”

“父親讓孩兒早晚前往大王府上請安,探察王府中人有無異動,想必是因為大軍渡江之後,廣陵城中空虛,唯恐那些不逞之徒,假借大王名義作亂;而讓孩兒小心禮節,不可與諸將起衝突,卻是不可授人口實。不知孩兒猜的對否?”徐知誥聲音不大,但語速不快不慢,咬字清晰,顯然方才他對此事廣陵城中的勢力格局著實花了一番功夫,絕非無的放矢。

“說的不錯,知誥你能如此通曉事理,為父將此事交給你倒也放心了。”徐溫展顏笑道,但心中卻是並非表麵上那副老懷寬敞的模樣,原來他雖然還有數子,但不是還懦弱無能就是驕橫暴虐,不堪造就,倒是這個外來的義子平日裏謙遜下士,行事穩重,自己交給他的好幾樁事情都辦的妥妥當當,和嚴可求又走的很近,無形之間便將他那幾個孩子給比下去了,徐溫又不是聖人,這叫他如何高興地起來。

“孩兒卻以為此時對諸將的態度過於軟弱!”徐知誥咬了咬牙將心中的話一口氣說了出來:“孩兒這段時間也有仔細觀察城中形勢,其實諸將都在看著江東的戰局,若是勝了,自然無妨,若是敗了,隻怕有些別有用心之人就會與外鎮武將勾結,做些勾當了。如今父親突然稱病在家中休養,孩兒那邊又態度有了變化,隻怕有些人會以為江東戰局生變,做出些蠢事來!”

聽了徐知誥的一番分析,徐溫臉色劇變,他萬萬沒想到自己這個二十出頭的義子心思竟然如此之深,正如徐知誥方才所分析的,自己掌握淮南軍政大權名不正言不順,廣陵城中多有不服之人,不過先前自己手握兵權,無人敢來爭罷了,可現在大軍已經去了江東,廣陵空虛,自己實際上已經是個空架子罷了,不過仗著一點過去的餘威和對岸的大軍罷了,若是自己此時突然生病,屬下又示弱,很容易被那些潛在的反對者當成對岸戰事不利,奪取權力時機到來的信號,一旦發生兵變,無論是成是敗,對於前方的戰事一定是一種妨礙。想到這裏,徐溫不禁暗自後怕,自己一時思慮不周,幸好徐知誥此時指了出來,沒有釀成大錯,看來在這個緊要關頭,自己這個義子的才能還是十分必要的。

“知誥,那你說該如何行事呢?”徐溫索性繼續問了下去,考校一下這個義子到底有幾分本領。

顯然徐知誥心中已經有了應對之策,不假思索的答道:“孩兒以為還是應當依照平日一般即可,還有,父親生病消息傳出,有心之人必然會前來探望,若是父親表現出一副無病的模樣,爾等必然以為父親是故意示弱,必然不敢亂來。”

“嗯!”徐溫點了點頭:“你先下去吧,讓為父再考慮一下吧!”看著徐知誥的背影,徐溫的目光頗為矛盾,方才義子的計謀雖然還有些簡陋,但大概的思路是對的:敵人利用探病的機會來打聽虛實,自己則將計就計,將希望敵人收到的信息傳遞過去,從而誤導敵人,達到自己的目的。隻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就心機如此陰沉,再過十年,自己還能製得住他嗎?對於這個問題,徐溫心中並沒有答案。

徐知誥出得門來,便一路向自己院中走去,此時的他心中滿是興奮之情,徐溫方才傳他過去,將如此重要的任務交代給他,這無疑表明了自己在他心中的重要位置。無論是為了替父親向呂方報仇,還是一個年輕人對權勢的渴望這都是一件好事情。想到這裏,他情不自禁的向前一躍,跳上了拐角處的三級台階,正好道上走過來一個人,徐知誥這一跳眼看就要撞上去了。

眼看兩人就要撞了個滿地葫蘆,徐知誥卻隻覺得身子一輕,竟然被對麵來人一扶一推,穩穩當當的架到一邊去了,兩個人自然沒有撞上。徐知誥剛送了一口氣,卻聽到來人沉聲斥道:“你年齡也不小了,怎的養氣功夫如此之差,一點小事便忘了形,如何做得大事?”

徐知誥聽的聲音熟悉,抬頭一看正是嚴可求,隻見對方還是那張刀疤醜臉,若是旁人連多看一眼也不遠,可在徐知誥看來那雙目之中卻滿是關切之情,不由得下意識的低下頭來:“知誥錯了,還望叔父多多提點。”

嚴可求看到徐知誥如此懂事,想起自己的舊事,心中不由得一軟,便伸出手去輕輕的撫摸了一下對方的頭頂,雙眼滿是憐惜之意。嚴可求自從當年丹陽的滅族之禍,在世上再無親人,徐知誥便是唯一和他過去的聯係,這十餘年來,他心中無時無刻便是想著如何才能向呂方複仇,唯有和這個孩子在一起的時候,嚴可求的心中才會有幾分人的情感,感覺到一點為人的樂趣,也許嚴可求自身還不知道,但實際上在他心裏,這徐知誥便是世界上最珍貴的東西了。

兩人在遊廊拐角處良久,突然嚴可求想起此行的目的,趕緊問道:“知誥,你義父現在在家裏嗎?”

徐知誥點了點頭,道:“不錯,不過他生了風寒,隻怕正在房中歇息。”

嚴可求點了點頭,便自顧向徐溫臥房快步走去,隻留下徐知誥在遠處看著他的背影。

徐知誥走後,徐妻喂丈夫吃完了湯藥,正準備服侍他躺下歇息,便聽到外間傳來兩下敲門聲。接著便有人沉聲道:“徐公在否,臣下有要事稟告!”

徐妻聽了,正要開口拒絕,手上卻是一緊,低頭一看卻是丈夫搖了搖頭,不由得歎了口氣,低聲道:“若非極為緊要的事,便交代給下麵人去做吧,莫要弄壞了自己的身子。”

徐溫點了點頭,坐起身來,他已經聽出了外間是嚴可求的聲音,答道:“嚴先生嗎?進來說話吧!”

嚴可求推開房門,看到徐妻坐在榻旁,徐溫臉色蠟黃,正是感染病症的表象,心中不由得歎了口氣,但此事緊要無比,此時也顧不得這麽多了。便對徐妻躬身道:“此事機密無比,還請夫人讓臣下和徐公單獨商議。”

徐妻倒也不以為異,畢竟平日裏徐溫從來不將軍中事宜帶回家中,便對嚴可求唱了個肥諾,便推門出去了。嚴可求待到徐夫人離開後,回頭小心的關好房門,走到榻旁,低聲道:“將軍,不好了,江東我軍大敗!”

“什麽?“饒是徐溫素來城府極深,可聽到這個驚人的消息,也隻覺得眼前一黑,險些混了過去,嚴可求趕緊伸手扶住,在對方兩鬢太陽穴部位按摩了一會兒,徐溫方才緩了過來,抬起頭急聲道:“到底是怎麽回事?朱瑾、李簡他們還在嗎?京口、燕子磯還在我軍手中嗎?還剩下多少兵將?”此時徐溫再也耐不住性子,連珠炮一般的問了出來。

“將軍莫急,此時詳細情況還沒有傳回,隻有一封李簡的信箋,將軍請看!”嚴可求一邊輕拍徐溫的背心,以免對方一時間背過氣去,一邊從懷中取出一封信箋,遞了過去。徐溫一把搶過,便打開細看起來。

徐溫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又一遍,良久之後方才將攤手將信箋丟在地上,頹然歎道:“五萬大軍一朝喪盡,如之奈何?如之奈何呀?”

嚴可求撿起書信,低聲道:“李簡在心中說朱瑾先是急於求戰,臨陣又指揮失誤,喪師辱國,後來又當先偷走……”

“不要說了!”徐溫舉起右手,製止嚴可求繼續說了下去,道:“我豈不知其中必有蹊蹺,朱瑾出兵之前就說過,呂方養士蓄糧數年,一朝發作,不可當其鋒,如今之計當深溝高壘,待其勢衰再尋機破之。倒是李簡、李遇等人宅田甚多,將士又多為江東本地人,定然想速戰速決,以免受損太多,而且朱瑾出身乃外來降將,卻位在他們二人之上,想必李簡他們也不太服氣,結果上下不一,導致此敗,此後李簡、李遇他們又將罪責推倒朱瑾頭上來。”徐溫果然陰沉多智,此時他一靜下心來,便將戰敗原因分剖的一清二楚,隻怕便是在當日軍帳中當值的校尉也沒他說的這麽明白。

“將軍所言甚是,隻是如今朱瑾已然戰敗,生死不知,而李簡、李遇二人他們……”嚴可求說到這裏,便看到徐溫閉目點頭,心知自己這個主上在利害關係上有著驚人的感覺,此時也用不著自己說下去了,便垂首道:“該如何行事,請將軍示下。”

徐溫閉目良久,終於沉聲道:“朱瑾不聽勸諫,輕兵冒進,致王師喪敗,奪去官爵,妻子沒入官府為奴。著令李簡為南麵行營都統,節度諸軍以抗鎮海賊軍,李遇為糧料使,著使二人在軍前戴罪立功。”

“喏!”嚴可求低聲應道,臉上絲毫沒有意外的表現,旋即退出門外,去執行命令。屋中隻剩下徐溫一人閉目不語,良久之後,徐溫喟然歎道:“朱兄你莫要怪我,徐某這也是不得已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