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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底牌1

“多謝大王的苦心了!”此時的許德勳便好似被硬生生的吞進了蒼蠅一般惡心,隻是此次他肩上的擔子太重,來之前早就把個人的榮辱丟在一邊了。他咳嗽了一聲問道:“割讓八州之事容我先回去與大王商量一番,應該問題不大,請大王說第三個要求吧!”

“那好!我第三個要求就是請霸圖公(馬殷字霸圖)遷居建鄴,為呂某出謀劃策,共圖大事!”

“不可!”

一聲斷喝打破了帳中的貌似和諧的氣氛,許德勳臉色鐵青,須發怒張,方才好不容易才壓製住的憤怒和屈辱這一瞬間爆發了出來,在呂方身旁侍衛的數名侍衛還以為他想要對主上不利,立即擋在呂方身前,拔刀怒視。許德勳見狀,怒哼了一聲,對呂方拱了拱手便算還了禮,自顧向帳外走去。

呂方這才反應過來,對身旁的陳允使了個眼色,陳允會意趕忙搶上前去,一把扯住許德勳的衣袖,笑道:“許公何必如此,有事盡可相商,何必勃然作色?”

許德勳沉聲道:“呂公貪得無厭,已經沒什麽好談的了,回城之後自當整兵製甲,決死一戰!”說罷便用力將自己的衣袖從陳允手中扯了出來,轉身拂袖而去。

“許公且住,許公且住!”雖然陳允在後麵連聲叫喊,可許德勳還是不顧而去,連頭也不回一下。陳允見狀隻得無奈的走回呂方身旁,躬身道:“臣下無能,未能將其挽回,請主上治罪!”

呂方笑道:“無妨,此番雖然激走了許德勳,不過也算是知道了對方的底線,那就是馬殷必須要留下,也不全是沒有收獲,此事且不急,反正我軍背靠湘江,轉運方便,附近又是人煙稠密,積蓄眾多,不用擔心缺糧,便休兵養士,待機而戰吧!”

潭州城內,楚宮。塗滿了丹砂的牆壁在昏暗的燭光下呈現為一種可怖的深紅色,仿佛凝固了的血液一般,幾名走過的宮女個個神情悲戚,無聲的穿行在過道中,便是偶爾碰到熟識的,也隻是低頭通過,連個眼色也不敢打。

內室中,四周的門窗緊閉,可能漏風的門窗縫隙也都用錦毯遮住了,免得漏了冷風進來。馬殷僵臥在榻上,一動不動,如非胸口微微的起伏,簡直和一具屍體毫無區別。馬宣華坐在榻旁的錦墊上,臉色蒼白,神情困倦,正照料著昏睡中的老父。

這時,門簾被揭開了,一名婢女躡手躡腳的走到馬宣華身旁,附耳低語了幾句。馬宣華遲疑了片刻,又看了看榻上昏睡的老父,便對那婢女叮囑了兩句,待到那婢女走出門外,她才咬了咬牙,伸手推了推馬殷的肩膀,輕呼起來。

馬殷睡得並不深沉,其實由於病痛的煎熬,他每天大部分時間都是處於一種半睡半醒的狀態,這讓他的身體變得更加糟糕。因此,馬宣華隻是輕推了幾下,他便醒了過來,剛剛睜開雙眼,便看到女兒美麗而又憔悴的麵容。

“阿耶,許公從城外回來了,便在外間相侯!”

“哦!快請許公進來!”馬殷本來還有些渾濁的眼神立刻變得犀利了起來,仿佛那個剛毅機敏的影子又重現在這個已經衰頹的軀殼之上。他的目光掃過屋內,突然問道:“二郎呢?”

“二哥累了,在隔壁屋中歇息呢,阿耶你要見他嗎?兒馬上去叫他過來!”馬宣華立刻答道,由於馬殷子嗣頗多,除了出家當了道士的長子馬希振以外,便是以馬希生為長,也就是馬殷的繼承人。他在這個老父病危的節骨眼上,幹脆就住在宮中,名義上說是侍奉老父,實際上卻是為了確保自己在諸兄弟中能夠第一個得到馬殷亡故的消息,然後隔絕內外,好爬上楚王的寶座。

“罷了!”馬殷是何等人物,豈不知道自己這個兒子的心思,製止住女兒起身去通知馬希聲。這時門簾揭開,許德勳走了進來,對榻上的馬殷斂衽下拜道:“微臣無能,未能達成使命,請大王治罪!”

“快扶許公起來!”馬殷趕忙對一旁的馬宣華道:“這和談之事,成與不成本就是兩可之間,許公何罪之有?且將此番經過說出來,老夫一起參詳一番,也能有所裨益!”

許德勳起身,告了聲罪,便將自己從在營門前等待,到進帳後參見呂方,以及呂方所提出的三個條件,從頭到尾細細說與馬殷聽了。馬宣華在一旁聽了,早已被氣得臉色慘白,道:“呂方那廝欺人太甚,開出這等條件來,便是兵敗城破也不過如此,許公做的對,咱們拚死背城一戰,也未必輸給了他!”馬宣華說完話後便將目光投向躺在榻上的馬殷,希望能聽到同樣的聲音,可馬殷卻半響無語,隻是躺在那裏,神情若有所思。

過了約莫半響功夫,馬殷突然道:“看來那呂方倒是很看重我這把老骨頭呀!”

一旁的馬宣華聽了,急道:“阿耶你可不能信了呂方那惡賊的話,若是您去了吳軍營中,定然是死路一條的。”

馬殷卻沒有理會女兒,將探詢的目光投向許德勳,這時馬希聲從門外衝了進來,原來他在馬殷門外也安插有心腹,看到許德勳回來了也立即通知了他,隻是馬希聲此時衣冠不整,臉色酒氣,和此時的環境有些不協調。

“見過許公了,和談的事情如何了?”馬希聲顧不得見過老父,便直接向許德勳發問道。許德勳臉上現出不愉之色,但還是沉聲答道:“呂方的條件非常苛刻,不但要索要大筆財帛,割讓八州之地,還要大王前往建鄴以為人質。臣下以為萬萬不可,當時便嚴詞拒絕了!”

“許公所言甚是,呂賊如此狂妄,自當迎頭痛擊,挫其銳氣,待呂都督大軍回援,再開城兩麵夾擊,定能大勝之!”馬希生亢聲道,他領兵在嶽州慘敗於呂方之後,逃回潭州,本已破膽,但這些日子在潭州城中在身邊佞臣的吹捧之下,信心又漸漸恢複了起來,覺得當日負與呂方不過是運氣差了一點,若是能得到呂師周的援兵,也未必沒有再來一次的機會。

“衙內,臣下在呂方營中被告知,呂都督之軍已經盡沒,隻怕這潭州已不會有援兵了!”

“什麽?”馬希聲的臉色一下子慘白了起來,他的勇氣就好像海浪一般,來得快,去得也快,嶽州一戰逃亡時的慘狀一下子又回到了他的腦海中。他措手無策的看著許德勳道:“這個,這個不會是呂方假造出消息欺瞞我們的吧!”

“這個?有可能,不過這種事情瞞不了太久的,最多再過個七八天,便會有切實消息傳來,那時便可知道真偽!”許德勳答道,聽他話中的意思是認為呂方偽造消息的可能性不大,馬希聲一下子便蔫了下來,坐倒到一旁,一言不發。

“宣華,希聲,你們兩個先出去吧,為父要和許公單獨待一會兒!”馬殷突然沉聲道。馬希聲和馬宣華二人對視了一眼,便馴服的向馬殷行禮退下,屋中隻剩下許德勳和馬殷二人,氣氛一下子變得壓抑起來。

“許公,你以為呂方是何等人?”馬殷突然開口打破了屋中的靜寂。

許德勳並沒有立即回答馬殷的問題,他思忖了片刻歎道:“此人凶狡異常,善治戎器,洞察人心,不過二十年光陰,便由一介贅婿,變為南方霸主,實在是信、布之流,非高祖不得已治之呀!”

“不錯,此人英才卓世,不過從他起兵算起,也有二十年了,算來他也年過五旬了吧?”

“正是!我今日見他已經兩鬢斑白,滿臉老態,至少已經年近六旬,隻是顧盼之間,依然滿是人主之威,令人懾服!”許德勳說到這裏,才突然聽出了馬殷的意思,驚道:“莫非主上的意思是那廝也時日不久了?”

“不錯!”馬殷笑了兩聲,滿臉盡是掩飾不住的自嘲之色,道:“這天下間的英雄豪傑,任你天大本事,最終來也逃不過這一日。那呂方已經擊破呂師周,包圍潭州,形勢好的無以複加,為何還要同意和談?無非是想要盡快結束湖南戰事,轉頭北上,去找‘高賴子’的麻煩。他呂方縱然英才絕世,可他兒子可未必也有這般本事,他這個當爹的還不是想趁著活著的時候替兒子多掃除點敵寇,免得為子孫累?”

許德勳的臉上現出一絲不敢相信的表情,問道:“難道那呂方當真是想和談,那他為何還提出這樣苛刻的條件?”

“他當然想和談,不然就算拿下了潭州,西南那邊還有十幾個州郡,靠長江的那幾個州郡也會投靠荊南,戰事持續起來,沒有個五六年解決不了。呂方現在恐怕一門心思想著北上荊襄,準備逐鹿中原了,哪裏還有心思在山溝密林裏耗上五六年了。至於那些條件,他是忌憚退兵之後,我這個老不死的又起兵在他背後作亂,所以才把我弄到建鄴去,至於我那些不成器的兒子們,他倒是沒放在眼裏。”

“這!”許德勳聽了馬殷這一番話,再和自己在呂方帳中時的看到的諸般事實一一印證,倒是覺得越來越契合起來,他也知道陳允乃是呂方的樞密使,幾乎是第一信重之人,陳允最後的行為隻能解釋為呂方對於和談也很有期望。隻是他想起自己一開始的苛待,便問道:“既然如此,那他為何又索要如此多錢財,還如此慢待敵方使臣?”

“吳國屬地隨廣,但這十年北禦大梁,西南兩麵則與我大楚南漢交兵,國中百姓未曾一日得息,這次若不狠狠撈上一筆,如何再北上侵攻荊南?再說也能順便削弱了我國的財力,一舉兩得之事他呂方又何樂而不為?至於慢待於敵方時辰,那不過是先殺殺你的威風,在接下來的談判中好搶占先機罷了!呂方那廝才智出眾,這些手腕都是用的慣了的!你是個實誠人,隻怕已經著了他的道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