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節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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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不喜

呂潤性倒是對馬宣華的突然出現並不以為意,自顧對王自生笑道:“不說便不說,大哥你這張嘴倒是越發嚴實了。你這招是從朱公那裏學來的吧,久聞他馬上奪槊,百不失一,想不到你竟然學會了,這回路上正好有時間,我也學學!”

王自生正指揮手下將馬宣華送回艙內,聽到呂潤性的話語,臉色大變道:“萬萬不可,為人君者,當駕禦英雄,驅使群賢,豈有披堅持銳,與陣前效匹夫之勇的道理,這等‘奪槊’乃是死中求生之技,手眼稍微有點不到的,便丟了性命。你若學了這等技藝,持技而行,若有萬一之禍,我可擔當不起。”王自生說到這裏,不待呂潤性再開口請求,肅容道:“莫說學這躲槊之技,便是今日你我比武之事,若讓家父知曉,那一頓軍棍是跑不脫的,你可莫要害我!”呂潤性見狀,雖然有些掃興,但也知道王自生所言乃是正理,隻得作罷。

一夜無話,次日天明,呂、王二人便起錨渡江,順流而下,向建鄴駛去。呂潤性早早起了,來到船首,看著大江兩岸的景色,此時已是寒冬臘月,但江東天氣相較於淮上還是要暖和的多,許多樹木還沒有落葉,遠遠望去還是大片的綠色,其間不時出現農舍村落,加上唱著漁歌穿行於岸邊蘆葦港汊中的魚舟夫子,正是一副太平年間景象,相較於淮上一片荒涼,農夫介胄而耕的景象,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這裏景致不錯呀!”

呂潤性正感慨自己這些年在淮上練兵打仗,都快忘了天下間還有這等太平之地。卻聽到身後有人說話,回頭一看卻是昨夜裏那名端麗女子,拱了拱手笑道:“的確,蘆葦蕩中,漁歌唱曉,正是美景,在下見過小娘子了!”

“好一個漁歌唱曉!”馬宣華聞言眼睛不由得一亮,她上下打量眼前之人,隻見來人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身上穿了一件醬色圓袍,生的肩寬背闊,容貌雖然並非生的十分俊美,但雙眉如劍,雖然站在搖擺不定的船上,但腰挺背直,便好似一根鋼釘釘在甲板上一般,整個人給人一種英挺異常的感覺。馬宣華心口沒來由的一熱,微微垂下雙眼,斂衽福了一福道:“小女子昨夜失言,還望見諒。卻不知郎君上下?”

呂潤性昂首笑道:“不敢,某家姓呂名潤性,家父便是當今吳王!”

“呂潤性?吳王?”對方的回答就好像一盆冷水潑在馬宣華的頭上,將本來還有些熱絡的心氣澆的冰涼。馬宣華臉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冷聲道:“原來是吳王太子,奴家見過殿下了!”

呂潤性一愣,對麵那女子行禮雖恭敬,但話語中拒人千裏之外的那股子敵意便是個傻子也能感覺的到。對方態度的突然轉變讓他一下子尷尬了起來,整日裏在軍營廝混的呂潤性並沒有多少和女子相處的經驗,他下意識的抓了抓後腦勺,終於憋出了一句話來:“不敢動問小娘子家門?”

“奴家家世卑微,不敢辱沒郎君尊耳!”馬宣華冰冷應答了一句,一直保持著雙目低垂,臉色如水的狀態,兩人間的氣氛就好似這寒冬臘月的江水一般,冰冷刺骨。

“公子,公子!”一陣呼喊聲傳來,卻是王自生的聲音,馬宣華冷笑了一聲道:“王將軍有事,奴家便先告退了!”說罷便對呂潤性斂衽福了一福,轉身下艙去了,呂潤性不知所措的看著馬宣華離去的背影,心中不由得閃現過一個念頭:“女人真是世界上最奇怪的動物!”

王自生上得甲板,隻見呂潤性正若有所思的站在船首,大聲笑道:“公子起得倒早,昨夜裏睡得可好,看您這模樣莫非有什麽心事不成?”

“某家能有什麽心事,在軍中每日裏都是這麽早起來查崗練兵,時間到了不起來也睡不著。”呂潤性說到這裏,皺眉問道:“大哥可記得昨夜那女子,她到底是什麽人呀?”

王自生聞言一愣,卻不回答呂潤性的問題,皺眉反問道:“公子怎的又提起她了?莫非有什麽變故?”

“那到不是。”呂潤性笑道,於是便將方才在船首碰到馬宣華,兩人本來相談甚歡,可說出自己身份之後,馬宣華又態度突變的事情原委一一向王自生說明,最後呂潤性苦笑道:“這女子到底是誰,怎的一聽說我的身份便這般模樣,莫非是我什麽時候得罪了她自己還不知道?”

王自生聽完了呂潤性的敘述,心下已經明白了,他稍一思忖,苦笑道:“也罷,反正渡江之後到建鄴最多也就兩日的路程了,說與公子你聽也沒什麽妨礙。公子你有所不知,這女子便是楚王馬殷之女,大王包圍潭州後,與楚國議和,馬殷作為人質被押送往建鄴,此女便隨同而來。她知道了公子的身份,自然沒什麽好顏色。”

“原來如此,那倒是情理之中了!”呂潤性這才恍然大悟,蹉歎了兩聲後突然歎道:“若是這般說來,這女子可以留在湖南了,她此番來建鄴乃是因為舍不得老父才跟著來的?”

“不錯,依照和議,隻需馬殷一人即可,這女子是主動要求前來的。”

呂潤性聽到這裏,笑道:“這般說來,此女倒是個純孝之人,她若是留在湖南,必然少不了她的一份尊榮富貴,卻要跟著老父來敵人巢穴中當人質。其行當真讓人欽佩!”

“公子所言不錯,不過這等末法之世,善者未必善終,惡者未必果報。在下能做的也就是一路上善待些,其他的也做不了什麽了。”

呂潤性聽了王自生的話,臉上也不禁露出惻然之色,。的確正如王自生所言,當時的亂世之中,舊有的是非善惡的標準已經蕩然無存,上至君王重臣,下至黎民百姓,內心深處都感覺到沒有依靠,呂潤性也不例外。他雖然身為呂方嫡子,吳國未來的主人,但在這個事情上也比王自生多做不了什麽。最後也隻能慨歎了一聲,轉身下艙去了。

馬宣華一路回到艙中,猛的一下帶上艙門,她此時心裏有氣,手上的勁便大了些,艙門與門框猛*撞在一起,發出沉重的響聲,兩旁的哨兵趕忙過來察看,更惹得馬宣華生氣,厲聲喝道:“要看便進來看,何必在外間鬼鬼祟祟的。”

那兩個哨兵見艙中沒有異樣,便縮回頭去,並不與馬宣華爭吵。艙中的仆婦都是些粗使婦人,並無馬宣華的貼身婢女,見她這般模樣,也不敢上前勸慰,馬宣華心中氣苦,站在那邊禁不住雙目垂淚。

這時,裏屋傳來馬殷的聲音:“華兒,出什麽事了嗎?”

馬宣華這才想起自己方才摔門驚動了裏間休息的馬殷,連忙擦幹臉上的眼淚,急聲道:“沒事!”

裏間靜了一下,隨即便聽到馬殷問道:“沒事?那你怎麽哭了,快進來讓我看看?”原來方才馬宣化回答時急了點,竟然帶出了哭音,讓馬殷聽出來了。

“真的沒事!您這是剛才聽差了!”馬宣華頓時急了,她這一路上雖然心中不暢,但還是盡量強顏歡笑,想要讓老父心情好點,免得牽連了病勢,卻沒想到最後還是出了紕漏。

“快進來讓我看看,你若是不進來,我便自己出來了!”馬殷的聲音變的急促起來,依稀還可以聽到侍女勸阻他不要起身的聲音。馬宣華沒奈何,隻得一邊擦幹淨臉上的淚痕,一邊強擠出一絲笑容,走進裏間,對正要起身的馬殷笑道:“阿耶,孩兒這不是好好的嗎?您可千萬要小心身子,感染了風寒可不是好說的!”

馬殷順從的躺了下去,他的目光掃過女兒的臉龐,馬宣華下意識的垂下眼瞼,避免和父親的目光相交,馬殷慨歎了一聲,對屋中的侍女道:“你們先出去吧!”待到屋中隻剩下他們母女二人之後,馬殷低聲問道:“碰到什麽事情了,莫不是船上那個王將軍給你難堪了。”

“不是!”馬宣華搖了搖頭,沉默一會兒之後低聲答道:“沒有人給我難堪,隻是心裏不痛快,過一會就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馬殷見狀,知道女兒不會和自己說出實情,他也不好繼續問下去,便低聲道:“宣華,你若是熬不住,到了建鄴後便回湖南去吧,呂方看重的而是我,想必也不會不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