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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崔珂

建鄴,燕子磯。位於建鄴城北,乃是直瀆山東北的一支,山石直立江麵之上,三麵臨空,宛如燕子展翅欲飛,是以得名,是當地重要的渡口。呂方建都於建鄴之後,建鄴人口迅速增長,臨近建鄴的燕子磯的也變得繁盛起來,商人就在四周建設了不少茶鋪酒肆,貨棧旅社,久而久之,竟然發展成了一個集市。官府也在此地設立了一個巡檢司,派遣了一名巡檢領了十名弓手,維持秩序,收取厘金,那巡檢姓那名五,乃是個軍中老卒,丹陽時便投了軍,也算得從龍之輩,在義興一戰中右手斷了三根指頭,無法再彎弓應戰,便被安置到了這裏當了巡檢,不但每月都可從官府領到錢米,逢年過節還能從周邊商戶得到些孝敬,在退伍老兵中日子過得算是相當不錯的了。

這天那五吃了早飯,便依照往日的習慣,領了手下弓手在所轄區域內巡邏,他也知道自己這個位子十分優厚,有不少人眼紅的很,若是出了紕漏,被借故奪了去,再想找到這樣一個位子可就難了,是以他雖然年歲已大,精力已經衰頹,但處事還是勤謹的很,每日早晚兩次巡邏雷打不動。

那五在集市中轉了兩圈,便覺得有些疲累,正準備回去休息。這時遠處來了一行人馬,正往燕子磯這邊趕來,那五見了,臉色立即大變,對手下弓手們嗬斥道:“快去開道,有貴人來了!”

那幾個弓手雖然不知事情原委,但也知道這那五的來曆,在呂方軍中資格甚老,軍中不少已經做到營指揮使,都虞候的將佐在資曆上也不及他,否則也輪不到這等美差,他既然說是貴人,定然是了不得的人物,趕忙將道路兩旁嗬斥行人商戶,清理違禁之物,讓出道路來。那五整理了一下衣衫,快步趕到那行人馬身前,斂衽下拜道:“小子那五,拜見大將軍!”

那為首之人正是呂雄,這些年來他積功已經升至檢校侍中,銀青光祿大夫、侍衛親軍步兵司都虞候,遙領浙西觀察使,呂方出兵之時,他便留守建鄴,在呂氏一族之中,官職最高之人便是他了,當年那五也曾在他麾下當過都頭,呂雄依稀還記得他的形容,笑道:“這不是那五嗎?你在這裏過得還好吧?你已不是在軍中,無須如此大禮,且起來吧!”

那五見呂雄還記得自己,臉上滿是喜色,行完了禮方才爬起身來,恭聲道:“小人這幾年來在這巡檢司過得還不錯,有勞大將軍掛念了!大將軍此番來是要來接人吧,請稍待片刻,讓下人們將閑雜人等趕開了,免得有不開眼的衝撞了大駕!”

呂雄看了看身後的馬車,又看了看前麵亂哄哄的集市,他自己倒也罷了,身後車中人卻是清貴的很,衝撞不得,便笑道:“也好,便勞煩你了!”

那五得了呂雄的話,趕忙抖擻精神,驅趕手下弓手回頭清理路麵,不過片刻功夫,那集市兩旁的商戶行人一個個跪伏在地,當中空出一條路麵來,那五回到呂雄身旁,諛笑道:“讓大將軍久等了!”

呂雄滿意的點了點頭,用手中皮鞭輕輕的抽打了一下那五的肩膀,笑道“小子手腳還挺麻利的嘛!”便打馬向前行去,那五趕忙在一旁帶路。

馬車中,坐著兩個華衣婦人,年長的一個滿頭華發,已經年過五旬,卻是呂方的正妻、吳國王後呂淑嫻,隻聽見其笑著對剩下那人說:“算來你也有四五年未曾見過潤性了。也不知現在是個什麽模樣了!”

“王後殿下,您不也有四五年未曾見過他了嗎?倒好似說的隻有我未曾見過一般!”車中答話那女子,年方二八,生的膚如凝脂,發黑如漆,是個少見的美人,尤其是那一對眼睛,宛如點漆一般,便是未語也帶了幾分狡黠的笑意,端的是可愛之極。

“你這孩子生得好一張利口,當真不知崔家詩禮傳家,怎的生出了你這個精靈鬼!”呂淑嫻愛憐的撫摸了那女子的右手,笑道:“待會潤性下船時,你可要也下車來,還就就在車上?”

聽到呂淑嫻的問話,那少女白皙的臉頰上泛起一絲紅暈,便好似白瓷上抹了一層薄薄的胭脂一般,好看之極。她稍一思忖,抬頭答道:“還是下車吧,我帶上簾帽便是,夫人下車,我呆在車上,與禮不符!”

“好,好!”呂淑嫻聽了少女的回答,喜得雙眼幾乎眯成了一條縫,原來這與呂淑嫻同車的少女姓崔名珂,乃是博陵崔氏二房族女。這博陵崔氏自漢迄唐蜚聲延譽,甚盛益興,與清河崔氏,隴西李氏,趙郡李氏,滎陽鄭氏,範陽盧氏,太原王氏並為千年舊族,號稱五姓七族,貴盛莫比。崔姓也被百姓稱為“宰相之姓”,民間有“崔家醜女不愁嫁,皇家公主嫁卻愁”的俗語。黃巢之亂後,博陵崔氏勢力留在北方基本被摧毀,崔珂之父隻得帶著族人逃亡江南,呂方得知後便將其簡拔為潤州刺史,以借用其清望和影響,呂淑嫻在一次遊宴時見到崔珂,覺得此女不但美麗可愛,而且受過良好的家學淵源,受過良好的禮法訓練,這在呂吳以武人為主的將吏家庭中是十分罕見的,是一個適合成為呂潤性的妻子,這次她帶崔珂來接呂潤性,就有讓兩人對對眼的意思。

呂、崔二人正在車中說話,車外突然傳來兩下輕敲聲,接著便聽到呂雄低沉的聲音:“稟告夫人,殿下的船已經靠岸了。”

“那好!你且去告訴他一聲我來了!”呂淑嫻答道,她回頭看了崔珂一眼,笑道:“崔小娘子的事情,你也可以先給他提點一下。”

“夫人!”饒是崔珂受過多年的禮法訓練,此時也不禁臉色緋紅,嬌嗔起來。

隨著一陣輕微的震動,船考上了棧橋。水手們開始用繩索捆緊棧橋上的木樁,拋下船錨,在這一切都結束了以後,船舷搭上了兩具跳板,旅程終於結束了。

“這就是建鄴嗎?”馬宣華走上甲板,用一種有點迷惘的目光掃過眼前的景色,一座突出的岩山深入江麵,形成了一個天然的巨大棧橋,在這座岩山上,一條條棧橋深入江中,上麵停泊著一條條船隻,這巨大的規模,顯示出這裏平日裏的繁盛,在更遠的地方,依稀可以看到高大的城牆,和一座座高聳發亮的塔頂。可此時所有的人都跪伏在地上,用最崇高的禮節迎接著某個人的到來。

“檢校侍中,銀青光祿大夫、侍衛親軍步兵司都虞候,浙西觀察使呂雄,恭候殿下回京!”一個聲音打破了馬宣華的遐想,她立刻反應過來,自己不過是一介俘虜,在此之後生死都仰於別人鼻息的可憐人,這麽隆重的歡迎儀式自然不是為了她準備的。

“叔父何必如此多禮!”馬宣華身後傳來一個的聲音,她下意識的回過頭,隻見那個英挺的少年走了過來,陽光照在他的臉上,仿佛整個人都要透出亮來。馬宣華下意識的讓到一邊,隻見呂潤性快步走下船來,將跪拜在地的呂雄攙扶起來,依稀可以聽到呂潤性的抱怨聲:“叔父如此多禮,折煞侄兒了!”

呂雄卻不起身,硬是將大禮參拜完畢之後才站起身來,低聲道:“殿下有所不知,我雖年長你幾歲,但君臣之隔,宛如天限,大王百年之後,殿下便是九五之尊,上下之禮豈可輕廢。我這般做也是為了讓其他人看看,若不如此,豈能立威!”

呂潤性聽呂雄這般說,隻得答道:“那小侄隻能謝過叔父的苦心了!”

“那就好!”呂雄笑道:“隻要能把這呂家江山成鐵打的,莫說磕幾個頭,便是要把某家這項上人頭砍了去,也沒二話說!”呂雄說到這裏,剛才還一直很嚴肅的表情突然變得輕鬆起來,笑道:“夫人也來接你了,通行的還有崔家那女孩兒!你快過去吧!”

呂潤性聽到這裏,不由得一愣,臉上現出一絲扭捏來,他也曾見過一兩次崔珂,不過那都是十二三歲的事情了,與崔家聯姻之事,他過去也有所耳聞,但這般正式的提出來,還是第一次。

“快過去吧,別讓夫人久等!”呂雄笑道:“崔家家世清貴是不必說了的,那女孩兒聽說也是深懂禮法,不像朝中那些將吏家裏的小姐,隻怕泥腿杆子都還沒洗幹淨,依某家看,這樣的女孩兒,才能配得上咱們吳國太子。”

呂潤性蒙頭蒙腦的應了一聲,便快步向那車輛走去。他走到車門前,躬身行禮道:“兒臣拜見阿娘!”

隨著一聲輕響,車門被推開了,一名戴著簾帽的少女扶著呂淑嫻走下了車,由於簾帽的阻攔,呂潤性隻能看到少女下巴優美的曲線,簾帽垂下的輕紗後,一雙美麗的眼睛也在好奇的打量著眼前的少年,站的筆挺的腰板,明亮的眼睛,雖然穿著圓領袍服,但依然看得出外衣下魁梧有力的體魄,那雙粗糙有力的手掌應該可以製服最強悍的駿馬,拉開兩石的強弓吧?眼前這個少年雖然和詩書中描述的那些博雅多聞的狀元翰林們完全不同,但也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魅力。崔珂的臉上感覺到一陣溫熱,此時她不禁慶幸自己戴上了簾帽。

“你這幾年在壽州那邊也辛苦了吧,這次回來就好生歇息一段時日吧!”呂淑嫻笑著拍了拍一旁的崔珂,笑道:“這是崔潤州的女兒,你們倆小時候便見過了,也算得是青梅竹馬了!”

呂潤性僵硬的對崔珂躬身行禮,道:“潤性見過世妹!”

馬宣華站在船頭甲板上,水手們正忙著裝卸貨物,在這之後,他們才會最後下船。她靜靜的看著遠處馬車旁呂潤性正和那兩個女子說些什麽,雖然由於距離太遠,馬宣華聽不到他們在說些什麽,但是她還是感覺得到他們既快樂又幸福,這裏的每一個人,每一件東西都在以他們為中心而轉動,而自己隻不過是一個無足輕重的東西。馬宣華第一次真正感覺到悲涼和痛楚,她知道自己永遠的失去了某些東西,而且再也找不回來了。

“孩子,你看到什麽了,怎麽哭了!”突然一個蒼老的聲音驚醒了她,她這才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麵,眼淚從她光潔的臉頰上滑落下來,已經將她胸前的衣襟打濕了好大一片。馬宣華趕忙擦幹淨臉上的淚痕,對被兩名仆婦抬到自己身旁的老父強裝出笑容:“阿耶,我沒哭,真的沒哭,隻是這裏風大,眼睛裏進了沙子,才這樣的!”

馬殷看了看女兒,並沒有揭穿她蹩腳的謊言,搖了搖頭歎道:“唉!我看你還是想辦法回去吧,這為人俘虜的日子可是不好過呀!”

“不,我不回去!”馬宣華搖了搖頭,她來到馬殷指著江岸上的景色,道:“阿耶你看看這建鄴的景色多好呀!六朝古都,‘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以前都隻能在書裏麵看到,現在都可以親眼看到了,比潭州好多了,我偏不回去,要留在這裏!”說到最後,馬宣華再也抑製不住自己,眼淚不禁又奪眶而出。

這裏韋伯首先感謝那位發現王自生年齡問題的讀者,說實話,我寫到後來有些糊塗了,重要的角色還好,像是王自生這種配角的年紀就有些糊塗了,這位讀者真的好細心,看來我應該學學怎麽做人物卡,不然時間一長,寫到後麵就忘了前麵。幸好王自生的年紀問題也不太影響情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