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門安全?”李振苦笑了一聲,指了指自己的雙眼道:“若我這雙老眼沒瞎,北門那邊才是最危險的地方,呂方肯定在北門外挖了坑等著咱們往裏麵跳,圍師必闕的把戲,誰還看不出來呀!”
那將佐頓時啞然,片刻之後,方才低聲問道:“那現在應當如何是好?”
李振聞言長笑道:“我若是知道,又怎會在這裏喝悶酒?不如你也坐下和我一起喝酒,看看接下來會發生什麽,這倒是個不錯的選擇。”說到這裏,李振又倒了一杯酒,向那將佐遞了過去。
那將佐看到送過來的酒杯,一時間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正左右為難間。外間傳來一陣嘈雜的人聲,好像是出了什麽變故。他趕忙對李振拱了拱手,道:“外間好像有什麽事,末將先出去看看。”說罷便如腳底板著火一般跑了出去。李振獨自一人坐在堂上,目光凝視著左手的杯中美酒,目光深沉,突然,他一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李公,李公!”霍彥威大聲叫喊著上得堂來。當李振看清來人的麵容,臉上不禁泛起一絲激動的神色,站起身來便要相迎,但邁出兩步後突然又停住了,臉上露出了懷疑的神色。
“霍將軍,你這是為呂方做說客的嗎?”
李振此言一出,霍彥威臉色一變,旋即便恢複了常態,笑著對李振拱了拱手道:“不錯,李公好眼光,不過可以問問是從哪裏看出來的嗎?”
“這有何難!”李振冷哼了一聲:“眼下形勢如此緊張,可你卻神采奕奕,毫無敗軍之將的頹然慌亂;還有城外我軍大潰,你從亂軍之中逃得出來,身上盔甲卻如此整潔,天下間豈有這等道理。我若是連這都看不出來,這雙眼睛就該讓老鴉叼了去了!”
“果然高明,不愧是先帝爺的股肱大臣!”霍彥威翹了翹大拇指,大聲讚道,心底卻在打閃般的權衡利害,他本來打算先探探對方的口風底線,然後再尋機開口說和,但卻沒想到一上來就被李振揭了底牌,已經沒有了退路,隻能硬著頭皮往前走了,但也猜出了李振不準備死心塌地當純臣,否則方才就直接一聲令下把自己拉下去砍了。霍彥威心思轉的極快,轉眼之間便已經盤算停當,強擠出一絲笑容,對李振道:“李公,既然你已經知道了來意,那某家也就不繞圈子了。吳王呂方不欲多傷士卒,若是李公讓諸軍解甲歸降的話。政事堂上有李公的一個位子!”
“那個稀罕那個位子!”李振冷笑了一聲,突然問道:“若是歸降,那梁軍降兵當如何處置?”
“這個!”霍彥威稍一猶豫,先前與呂方交談時並沒有提到這個方麵的問題,他咬了咬牙,低聲道:“梁軍將吏家小都在北方,留也留不下來,若是要回鄉的,允許其自行返鄉。”
正說話間,天空中突然傳來一陣刺耳的尖嘯聲,隨後整個房子劇烈的震蕩起來,房頂上的瓦片一片響聲,蠟燭倒地熄滅,屋內頓時一片黑暗,過了好一會兒,堂上才重新平靜下來,升起了兩團燭火,重新驅走黑暗。李振這才在旁人的攙扶下站起身來,拂去臉上浮塵,才發現右頰上火辣辣的疼,卻是自己方才慌忙中不小心擦破了的。
“李公,這屋子現在已經不安全了,說不定隨時會倒塌,咱們還是到外麵說話吧!”
李振這才發現扶自己起來的卻是霍彥威,隻見對方現在也是灰頭土臉,和方才的盔明甲涼迥然不同。突然,李振覺得感覺到一種無力感充滿了整個身軀,他歎了一口氣,問道:“霍將軍,你也是累世在梁國為將,為何這般輕易的降了呂方?”
“這個?”霍彥威微微一愣,思忖了片刻之後答道:“非我降吳,是粱棄我,這個答案李公滿意了吧。”
李振沒有吭聲,他看了看四周驚魂未定,滿身灰土的梁軍將佐,半響之後,突然歎道:“罷了,天命如此,夫複何為!你出城去告訴吳王,停止炮擊,天明之後,我軍便出南門歸降!”
建鄴,未央宮。往來的每一個人都穿著用粗粗剪裁而成的黑色粗麻布製成的孝服,人們低垂著頭,不時可以聽到低沉的抽泣聲,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悲戚餓氣氛。
呂雄穿著一件粗麻孝服,跪在呂淑嫻的棺木旁,在他的身旁則是呂方的幾個子女,還有沈麗娘、鍾媛翠二人。這個粗豪的漢子雙目紅腫,神色恍惚,顯然呂淑嫻的突然去世給了他非常沉重的打擊。為了確保呂方趕回來還能看到妻子最後一麵,存放呂淑嫻屍體的棺木和棺木的房間裏放了很多冰塊,以防止屍體的腐化。在冰塊的作用下,呂淑嫻的棺木上方依稀有霧氣漂浮,更增添了幾分詭異的氣氛。
這時外間進來一人,卻是範尼僧,他留鎮杭州,得知呂淑嫻亡故之後,安排完政務後方才趕來建鄴,所以落在呂雄後麵。範尼僧對呂淑嫻的棺木行禮叩拜之後,來到呂雄麵前,這兩人跟隨呂方都已有二十年了,現在都已經位極人臣,要麽在中樞為高官,要麽出外為一方守臣,數年也未曾能見一次麵,好不容易一碰頭,卻隻見對方都已兩鬢斑白,已是垂暮之年,心中不禁感慨萬千。
“呂太尉,你年紀也不小了,一路趕過來也累得很,不如先去休息會兒,這裏自有我和高公看守便是!”範尼僧低聲道,他口中所說的“高公”便是身為吳王掌書的高奉天,此時他正在外間主持呂淑嫻的喪事,已經忙得如同轉陀螺一般。
呂雄搖了搖頭:“我不累,還是在這裏送我姐姐最後一程吧!她一生辛苦,好不容易大王大業將成,可以登基為後了,卻這樣走了!”說到這裏,呂雄已經有些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幾乎要落淚下來。
範尼僧在一旁趕緊攔住,低聲勸慰了幾句。這時,外間傳來通傳聲,兩人趕忙讓到一旁,進來的卻是一個十六七歲的玄衣女子,生得雪膚紅唇,瓊鼻杏眼,卻是呂潤性的未婚妻子崔珂,呂淑嫻平日裏最是喜歡這個未來的兒媳婦,每隔個三五日便將其招入宮中,聊天說話,便是親生女兒呂潤華隻怕也有幾分不及。崔珂來到呂淑嫻棺木前,叩拜過後,便走到一旁沈麗娘與鍾媛翠身旁,低聲說起話來。呂雄不欲打擾這些女兒家的小話,便拉了範尼僧到外麵去了,順便透口氣。呂雄剛出來片刻,便聽到身後有人說道:“呂太尉,可否借步和小女子說上兩句話。”
呂雄轉過身來,說話的卻是崔珂,他雖然對這女孩兒並不熟悉,但也知道若是沒有什麽大變故,隻怕此人便是未央宮的未來的主人,便向一旁的範尼僧拱了拱手,便隨崔珂走到一邊,崔珂看了看四下無人,回頭低聲道:“小女子敢請太尉發一個誓,等會與小女子交談的事情決不能泄露出去,讓第三者知曉。”
呂雄看到對方神色十分嚴肅,顯然並非說笑,雖然心中有些詫異,但還是沉聲道:“待會從崔家小娘子口中所說出來的事情,呂某決計不會泄露出去,若讓第三者知曉,神人共誅!”
崔珂見呂雄依照自己所要求的發了誓言,心下鬆了口氣,低聲道:“此事幹係重大,若是泄露出去,小女子性命事小,隻怕有千百人要丟了性命,還請太尉見諒。小女子說與太尉聽,也是因為太尉現在是呂氏族中官職最高之人!”
呂雄聞言一愣,暗想若說現在呂氏族中官位最高的自然是吳王呂方,就算去了呂方,你的未來夫君呂潤性是一國儲君,官位也在自己之上。隻是呂雄這些年曆練多了,也不再像過去那般言語衝動,便將胸中的疑惑強自壓下,且聽崔珂接下來的話。
崔珂稍微停頓了一下,仿佛在回憶一些往事,旋即低聲道:“老夫人憐我本是北方人,來到建鄴,老父又不在身邊,每隔三五日招我入宮相聚。小女子自小時便有一樁本事,行路毫無聲息,便如那貓兒一般,父親以為如此會驚嚇到他人,便在我衣帶上掛了兩塊玉佩,行走之時便能發出點聲響,免得無意間驚動了別人。”說到這裏,崔珂來回走了十餘步,隻見她落足輕穩,行走十分迅捷,果然除了腰間衣帶上的兩塊玉佩發出的脆聲外,便再無半點聲響。
呂雄聽到這裏,知曉後麵定然有十分重要的事情,他回頭仔細看看四周,確定無人偷聽,方才回頭對崔珂道:“崔小娘子莫非是在宮中看到了什麽事情?”
“不錯!”崔珂微微一笑,旋即笑容便消失了:“老夫人這幾年來身子骨都不太好,都是宮中的吳大夫看護,那吳大夫祖上是洛陽人氏,祖父與父親都是名醫,中原戰亂後才逃至淮南避難,一身醫術小女子在中原時便有耳聞。可是兩個月前的晚上,我從老夫人那裏出來取一件東西,卻在宮中走迷了路,無意間撞到那吳大夫和一個黑衣女子說話,那黑衣女子對吳大夫言辭激烈,仿佛在逼迫他做什麽事情一般。而那吳大夫卻一副十分為難的模樣!口中隻是說‘莫要逼我了,便讓我一人死了便作罷吧!’”說到這裏,崔珂壓低嗓門,用自己清脆的聲音模仿那吳大夫中年男子的口音,聽起來十分滑稽,但呂雄聽在耳力,卻隻覺得陰惻惻的,渾身滿是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