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裏,呂雄臉上已經滿是森寒之色,目光露出殺機,低聲問道:“你的意思是中宮之死與吳大夫有關?”
“小女子不敢這麽說,但老夫人的病症的確也是差不多那個時候開始轉重的!”
“那你可看清了那黑衣女子是何人?”
“此事幹係重大,某也不敢靠近去看,具體是何人小女子也不知道,看吳大夫當時模樣,那黑衣女子應該在宮中地位甚高!”崔珂低聲答道。
呂雄點了點頭,對方的回答也是在他意料之中,如果崔珂方才所言屬實,呂淑嫻果真是被人暗害而死,若是讓呂方知道真相,定然要掀起一番腥風血雨,背後的主謀之人無論是什麽人,都要落得個滿門族滅的下場。那人冒了這麽大的風險,定然所謀極大,說不定便牽涉到了皇後之位和奪嫡之事中去了。如果自己揣測的沒有錯的話,這黑衣女子應該就是吳宮中地位最高的那幾位之一。自己雖然已經是位極人臣,但貿然牽涉到這等事情裏去,一個不小心,被滿門抄斬也不是不可能的。想到這裏,呂雄低聲對崔珂道:“崔小娘子,此事幹係甚大,沒有確鑿證據之前,你還是莫要泄露出去的好!”
“小女子明白!”崔珂點了點頭,她突然對呂雄福了一福,低聲道:“老夫人生前對小女子極為看顧,若是當真為奸人所害——”說到這裏,崔珂突然抽泣起來,再也說不下去,呂雄趕忙接過口道:“若是當真如此,呂雄拚卻這條性命,也要手刃此獠,為中宮報仇。”
兩人言罷,崔珂收淚拜別而去,隻留下呂雄獨自一人站在那裏,沉思半響之後,轉身向停放呂淑嫻棺木的未央宮正殿走去,此時的他心中除了先前的悲痛之外,又多了幾分憤怒和茫然:自己跟著吳王辛苦半生,總算打下了這半壁江山,眼看形勢一片大好,宮中卻突然生出變亂來,呂氏一族的首領,未來的皇後突然為人所害,眼看京中就是一番腥風血雨,千百人人頭落地,無論結果如何,對於本來欣欣向榮的吳國的大業都不是一件好事,難道這些年來千萬人的血淚和努力,都隻是鏡中花,水中月,到頭來都會化為一場空嗎?
“呂太尉,呂太尉?”範尼僧一邊喊著,一邊朝這邊走了過來,他剛想說話,卻看到呂雄臉色慘白,額頭上滿是冷汗,不由得一愣,放低聲量問道:“你莫不是一路趕來太急,受了風寒?”
“不是!”呂雄本能的否認,旋即他又反應了過來,這不正是一個接近那個吳國手,探察事情原委的大好機會。他趕忙伸手附額,呻吟道:“範公你不說倒也罷了,這一說我額頭還真疼起來了,難道是真的生病了不成?哎呦!”
說話間呂雄搖搖晃晃的竟似要馬上倒下去一般,範尼僧趕忙上前一把扶住,大聲喊道:“快,快來人,將呂太尉攙扶下去,請大夫來好生看護!”早有數名近侍趕來,要攙扶呂雄,卻被呂雄一把推開,連聲喊道:“某家沒事,某家沒事,要替夫人值上最後一班宿衛!”他力氣不小,一時間那四五個近侍竟然近不得身。範尼僧趕忙在一旁勸慰道:“宮中自有空房,太尉隻需在旁屋歇息便是,也算得替中宮宿衛!”呂雄這才放鬆手腳,讓眾人扶了下去。
呂雄被扶到相距大殿不遠的一件廂房中,那幾名近侍剛剛離開,呂雄便從榻上做了起來,看他雙目精光閃爍的模樣,哪有半點生病的模樣。他正想起身去看看四周環境,窗外傳來一陣腳步聲,呂雄趕忙重新躺回榻上,裝出一副病人模樣。隻聽的吱呀一聲,房門被推開,進來兩個人來,前麵那人身披綠袍,乃是宮中近侍,那近侍手指呂雄對後麵那人道:“這位乃是檢校侍中,振武軍節度使呂相公,身有惡疾,你要小心看治!”
後麵那人身穿長衫,約莫四十多歲年紀,頷下長須,手中提著青囊,麵容古樸,也不多言,徑直走到呂雄身旁,先伸手搭在呂雄手腕上,替其切脈。可過了半響功夫,那大夫臉色頗為古怪,又讓呂雄張開眼睛和嘴巴,仔細觀察了對方的舌苔和眼珠,口中嘖嘖稱奇,道:“呂相公脈象沉穩有力,臉色、舌相、眼色也都正常的很,並無什麽病症,想必是一路趕來有些疲憊,過於哀傷的緣故吧,小人便開一副寧神溫補的藥物,再好生休息幾日便好了!”說著便要從一旁取出筆墨紙硯,準備替呂雄開藥方。
呂雄聽到那醫生的診斷,暗想自己這裝病果然瞞不過這宮中太醫,隻是不知眼前這人是否便是崔珂方才提到的吳國手,若不是此人,自己豈不是白白裝了這一場病。想到這裏,呂雄急中生智,故意低聲問道:“敢問這位大夫名諱!”
那大夫受寵若驚,還以為呂雄想要感謝自己,趕忙起身答道:“不敢勞動相公垂詢,小人姓區名端,字任宏,久聞相公大名,今日得見,果然聞名不如見麵。”
呂雄聽到這裏,確定了眼前這人並非那吳國手,立刻從榻上跳了起來,搶過那硯台便一下砸在那大夫頭上,將對方打得頭破血流,滿身都是墨水,口中大罵道:“哪來的庸醫,老夫渾身上下無一處不痛,你卻偏偏說並無病症,隻需吃些鄉下大夫便能開的吃不死人的爛藥,還不給我滾出去,快快換那吳國手來。不然老夫便要奏明大王,徹查中宮駕崩之事有無庸醫傷人之處!”
那大夫飛來橫禍,劈頭蓋腦的被硯台砸了一下,當即跌倒在地,正尋思自己哪裏得罪了眼前這位大佬,成了泄憤的對象,莫非當真是自己學藝不精,剛才診斷有誤,可聽到呂雄最後一句話,當即嚇得魂飛魄散,連連伏地叩首哀求不止。他雖然在宮中供奉,也算的是一個官,但和呂雄這等封疆大吏,宗室成員比起來,不啻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呂雄想要弄死他,比弄死隻螞蟻困難不了多少;若是讓吳王覺得呂淑嫻的死和他們的救治不力有半點關係,全家上下立刻就會化為糜粉,成為呂淑嫻的殉葬品,這個節骨眼上,他哪裏還有心思回想自己方才切脈、察舌時有無差錯。
呂雄甩了一下衣袖,冷聲道:“快快滾下去,換吳國手來替老夫診治,這等厭物,看著便煩心的很!”
那近侍趕忙將那大夫扶起,帶出屋外。呂雄躺會榻上,看著地上血跡斑斑的硯台,他心底也有一絲惻然,那大夫也是一個良醫,細心為自己治病,卻稀裏糊塗的挨了一硯台,吃了皮肉之苦倒也罷了,還被嚇的魂不附體,這次回去隻怕就要生一場大病,自己這事情做得的確有些過分。但呂雄眼前立刻閃現出呂淑嫻的溫婉的笑容,想起自少年時起呂淑嫻便將自己如同親弟弟一般看待,讓自己從淮上的一個農夫漸漸成長為吳國重臣,可現在呂淑嫻卻被奸人所害,為了替她報仇,莫說是委屈了一個大夫,就算是殺千人萬人又有何妨?想到這裏,呂雄心中的那一絲惻隱之念又消失了。
約莫半盞茶功夫後,那近侍便又帶了一名大夫進來,呂雄仔細打量了一下來人,隻見此人生得五短身材,黝黑的臉龐,若非頷下留了三縷長須,倒有些像是個粗鄙的農夫。呂雄害怕自己弄錯了,便沉聲問道:“這位可是祖籍東京的吳大夫,吳國手?”
那醫官對呂雄斂衽拜了一拜,笑道:“國手不敢當,不過宮中醫官隻有小人一人姓吳,祖籍也的確是東京洛陽,不知何時小人之命有辱尊耳,實在是惶恐之極!”看他臉上笑容,倒是得意的很,哪裏有惶恐之意。
呂雄點了點頭,對那近侍道:“你出去吧,也清淨些,免得打擾吳國手替老夫看病!”
那近侍早就被方才呂雄的發作給嚇住了,此時得到呂雄讓他離開的命令,趕忙唱了個肥諾,快步退出屋外。屋中此時隻剩下呂、吳二人。那吳大夫屏氣凝神,伸手搭上呂雄的右手手腕,細心診脈,可過了良久功夫,他還是從脈象中感覺不出什麽病症的兆頭來,他又查了幾遍呂雄的舌苔、眼珠,可無論吳大夫怎麽診察,還是無法從呂雄的身體中找出什麽病症來,最多也就是有點因為疲累而產生的虛火,和自己的同事剛剛的診斷無異,一想起方才那同事回來時的那幅狼狽模樣,吳大夫方才的得意早已盡數化為冷汗,從他的背心裏滲出來了。
呂雄冷眼看著眼前這人,突然冷聲問道:“吳大夫,老夫病勢如何呀?”
“這個——”吳大夫話到了嘴邊,又縮了回去,方才同事的那幅慘狀又出現在自己眼前,吳大夫不禁哆嗦了一下。這時,他急中生智,趕忙答道:“相公在淮上經年,風邪入裏,中宮駕崩,又悲戚過分,內外交征,病的著實不輕。待小人開一個方子,好生煎了,先服了一個月,那時小人再看看!”吳大夫心下已經打定了主意,先開張溫補的方子,好人吃了也沒事的那種,先把眼前這局麵應付過去了再說,他痛恨呂雄故意為難他,便故意在方子裏多開了幾味黃連,準備讓呂雄好生吃一番苦頭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