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安頓好慕雲飛,林秀便回來了,帶來了令人沮喪的消息:沒有在吉家見到吉頊,他今日一大早便快馬趕回西京去了。
張易之的臉色頓時沉了下去。吉頊既然離京,短時間內把他拉攏過來的想法也隻能成為虛妄了。但是,張易之也絕不能就此放棄吉頊,雖然隻是遠遠地看見過吉頊的一次密談,但張易之卻已經能確信,此人比傳說中的更加狡詐多智。加上他本身又處在這次劉思禮事件的風口浪尖之上,若能爭取過來,助力真不是一般的大,扳倒來俊臣就會變得容易多了。
略略沉吟,張易之立即問道:“事情緊急,你可願去一趟西京?”
林秀慨然點頭,道:“定不辱命!”便要出門而去,卻又被張易之叫住。
“你打算怎樣過去?就這樣走過去?等你去了一趟西京回來,你舅父和你表兄恐怕早已成了人頭落地了!”
林秀愕然,卻聽張易之又說道:“去把我那匹煙柳驄牽走吧,記住了,兩日之內一定要趕到西京,並把信親手交給吉頊。不管事情成與不成,見到吉頊之後立即返回神都來給我回複,知道嗎?”
林秀一聽張易之為了自己舅父的事情,竟然連煙柳驄這樣的寶駒都拿出來了,簡直感激涕零,他覺得這張五哥實在太仗義了,他這全是看在我林大的麵子上啊!若是這時候張易之讓林秀替自己去死,林秀熱血沸騰之下,說不定還真能答應了。
本著大恩不言謝的原則,林秀對著張易之拱拱手,出門而去。
張易之看著這位被自己感動得稀裏嘩啦的兄弟,心中頓時生出一絲愧疚。林秀至今也不知道,他已經被牽扯進了一場滔天駭浪之中,而這場大浪卷起的些許浪花,就足夠將他淹沒。
愧疚過後,張易之發現自己之所以卷入這場大浪之中,動機也十分的不明。
為了慕雲飛?這個理由看起來很充分,美人傾城,足可令他這樣一個血氣方剛的男子為之衝冠一怒,做出超乎尋常的事情來。但張易之自己知道不完全是,英雄救美是好事,但他的智商下限還沒有達到為了逞強而以卵擊石的地步。
為了窈娘?理由和前者相同。這個看起來更加難以說通。其實,張易之和窈娘之間的關係,就目前而言,還隻停留在路邊吹口哨的小混混和路過的美女的程度,為了她和來俊臣開戰?這也是一個難以說服自己的理由。
公平?正義?伸冤?
或許這些都不是理由,又或許這些都沾上一點邊,總之,張易之是卷進這場爭鬥之中了,而且他隱隱覺得興奮。
眼看著夜幕將要降臨,張易之再次來到了慕雲飛所居的南跨院。這院子不大,卻和張家的後花園緊鄰在一起,此時雖然是早春,花香卻早已不辭辛勞地隨風飄來。
張易之到了之後,便吩咐把晚飯擺到這屋子裏,
雖然這隻是一桌隻有兩個人的歡迎慶祝酒席,卻吃得十分的暢快。終於放下心中大石脫出樊籠並且和心目中的檀郎走在一起的慕雲飛巧笑嫣然,不住地向張易之侑酒。美人殷勤相勸,若不是張易之心中還存著一絲理智,知道今天晚上還必須要去拜訪張昌宗在清化坊的宅子的話,說不定還真就沉溺於期間了。
酒足飯飽,天色已經黑了下來,盡管美人婉言相留,張易之還是鼓起勇氣,邁開沉重的步子走了。
留下的主仆二人怔怔地相互對視著。驀地,小月說道:“娘子,我看你的魅力似乎減退了一些呢,都把男人灌了個半醉還留不下人,這要是傳出去——”
“你個死蹄子,不說話憋不死你!”慕雲飛嘴上開罵,心中卻不免對自己的魅力產生了一絲懷疑。
“難道他真的隻是看我可憐才把我贖出來的?”
也難怪慕雲飛會胡思亂想。按照一般的想法,男人把青樓女子贖出來為了什麽?還不是為了暖床!哪有好不容易把人弄出來,卻手指頭也不碰一個,隻放在家裏供起來的?
張易之悻悻地走出張府大門,心中再次把把他騙得團團轉的身體前任主人狠狠地問候了一遍。以他的性子,美女不願意的也要想辦法讓她樂意了,然後騙上床。可剛才他明顯感覺到了慕雲飛是千肯萬肯了,按照張易之以前的性格,必然是先吃掉再起來辦正事,也不遲嘛。
可是,就因為這該死的協議,張易之隻好夾著尾巴裝君子。
“君子?君子你妹啊!”張易之恨恨地罵了一句。
張易之嘴裏雖然在不停地小聲咒罵,腳下卻沒有絲毫的停頓,轉眼間便來到了清化坊。按照武承嗣所給的地址,張易之很輕易就找到了一處一眼看上去就很豪華軒敞的房子。
“站住,幹什麽的?!”還沒有靠近那房子,遠遠便聽見有人喊道。
“這屋子的戒備還挺森嚴的!”張易之立即得出了這樣一個結論,心中暗暗慶幸自己沒有像昨天晚上拜訪來俊臣的府上那樣走後門。若是真那樣做的話,說不定自己已經變成了一堆不會說話、而且正在分解的碳水化合物。
“請轉告你家主人,就說張易之來訪!”
看見那宅子的門前空落落的,人影都見不到一個,張易之知道這宅子的護院之人定是隱藏在隱秘之處,隨時準備給來襲之人致命的一擊。張易之不敢靠近,老老實實地站住身子,答道。
“你還是回去吧,這宅子不準任何人訪問!”也許是見到張易之的表現足夠老實,黑暗之中的聲音多了點人情味。
“回去?開玩笑!”張易之心中苦笑,“就這樣回去了,老子豈不是要一輩子當活太監?就這樣回去了,老子豈不是要等著某一天有人前來摘走老子的腦袋?”
一念及此,張易之連忙又說道:“麻煩務必通報一番,在下和著宅子的主人關係甚深,他斷不至於怪罪兄弟你的!”
黑暗之中的那個聲音毫不猶豫地拒絕:“職責所在,不能放行,還請不要怪罪!”說話的語氣倒是客氣了不少。
張易之心中的火“騰”的一下冒了起來。奶奶的,這家夥就是個牛皮糖的,不管說什麽,對他都沒有用。張易之本來準備了不少的敲絲,可現在的情況是人都沒有見到,想送也送不出去!
“怪罪你妹!”張易之雖然明知道對方的武功比自己高出很多,而且肯定是一群人而不是一個。但他還是忍不住開罵:“老子是張昌宗那小子的兄長,當年他那小子玩泥巴、撒尿和稀泥的時候,老子還曾出手狠狠地教訓他。張昌宗那小子見了老子就像老鼠見了貓兒似的,你們就是幫他看門護院的,也敢把老子攔在門外?”
“你——你——閣下真的是六郎的兄長?”門裏的那個聲音立即變得結巴起來。
張易之暗暗鬆了一口氣,心中暗忖:“我勒個去!早知道隻憑身份就能嚇倒這幾個家夥,老子還繞這麽大圈子做什麽,真是他媽的沒事找事!”
“那還有假的?還不快去通報,遲了老子讓張昌宗那小子摘了你的腦瓜!”說著,張易之還壯著膽子,若無其事地向前邁了幾步。
沒反應,裏麵居然沒反應!張易之大樂,他所樂的不是對方不敢對付自己,而是既然對方不敢動自己,那他就一定會進去通報。通報好啊,見到老六那小子,讓他趕快離開武則天,一個七十多歲的女人,就算年輕的時候風華絕代,到了這等暮年,也難以給人賞心悅目的感覺了。何況,和她這個皇帝好了,就沒法和其他的女人好了,年紀輕輕的,值得嗎?
“五哥,五哥——”一個興奮的聲音由遠及近傳來,張易之大喜,張昌宗終於來了。
“你們這些狗奴才,竟然敢把我兄長關在外麵,遮莫是活膩味了嗎?”門還沒有開,裏麵一個怒氣衝衝的聲音就傳了出來。
“六郎饒命,饒命啊,我等實在不知那是——”
“依你們說來,倒是我哥哥錯了,沒有一開始就亮明身份?”
“不敢,不敢,是小人們疏忽,小人們該死,懇請六郎赦宥!”
張易之在外麵聽著裏麵的對話,有些好笑。他笑那些高手,笑他們裝起高手風範來還蠻像那麽回事,真遇見能製住他們的人,立即成了狗熊。
他還笑張昌宗,他知道張昌宗這小子並不是真心動怒,他這一番叱問,表麵上是在追究責任,事實上隻是炫示自己如今的身份地位而已。這小子虛榮得很,他想要傳達的信息無非就是一個:“五哥,你看哪,我現在混得夠好吧?”
“得了,他們也是職責所在,你就看在我的臉麵上,暫且放過他們吧!”張易之無奈地笑了笑,隔著圍牆叫道。
“若不是我五哥為你們求情,今日定不輕赦。記住,下次一定要睜開你們的狗眼看清楚了,誰是要攔住的,誰又是攔不起的,知道嗎?”
“知道了!知道了!”一群人連連應道。
隨即,張昌宗便命守閽把門打開。隨著大門的開啟,張易之終於見到了自己這位“豔名”流傳於千古之後的兄弟的模樣。
這是一個極為俊美,秀麗的男子。畢竟是張易之同父異母的兄弟,他的眉宇之間和張易之還是很有幾分相似。那張美玉琢就的麵孔之上,絕無一絲的瑕疵,就算是一個男人見了,你也不能不產生一種強烈的驚豔之感。他的身材適中,不算高大,但也絕不矮小。
不愧是曆史上鼎鼎大名的“蓮花六郎”,張易之雖然也算是一個難得的美男子,但單論相貌的話,他比自己這位兄弟還是隱隱有些遜色。唯一勝過他的,也許就是眉目之間的英氣了。張昌宗雖然美豔有餘,終究還是顯得太過陰柔了一些。
見到張易之,那張比起妙齡女子還要美豔幾分的麵容上綻放出一絲笑意。
“五哥,還在發什麽楞,進來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