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十分軒敞,但裏麵沒有書,各種陳設都在散發著自己的富貴之氣。張易之進了這書房,才驀然感覺到自己不知什麽時候,成了沒見過世麵的鄉巴佬了,這一桌一幾,一杯一罐無不從在炫示著主人財富的強悍程度。
張昌宗輕輕滴跪坐下來,伸長脖子向張易之問道:“五哥,你怎麽知道我住在這裏,還巴巴的找來了?”
“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不錯的,作為天下罕有的美男子,張昌宗的眼波就像一泓清泉,濃濃的眉毛就像險峻的山峰。或許是心情舒暢的原因吧,此時這山、這水都顯得弧線圓潤,把眼前這個美男子勾勒得越發的俊秀。
張易之卻不由暗暗皺眉,看起來,自己這位弟弟對目前的生活十分的滿意哩,但願今晚的談話能夠順利才好。
“你這住宅,我是無意之間打探得知的。不過,你出來這麽多天,又從太平公主府轉到了皇宮,怎麽也不通知家裏一聲,你知道我有多麽擔心你嗎?”張易之假惺惺地說道。若說兄弟情誼,現在的他畢竟換了一個靈魂,自然是沒有多少。但兄弟畢竟是兄弟,天生自有一種親近之情,血濃於水,不是靈魂所能左右的。
張昌宗漂亮的雙眸之中燃起戲謔的笑意,隨即,這笑意漸漸綻放,漸漸占據了他那整張俊俏的麵孔。
張易之被他笑得莫名其妙,便問道:“你笑什麽?”
“我笑五哥你忒也心急,兄弟既然早就和你有過同富貴、共患難的約定,自然不會食言而肥。前幾天因為剛進宮,不好多話,這幾日大家對我的恩寵日甚一日,我也正打算向她舉薦五哥,不想五哥卻自己找上門來了!”
“噗——”張易之一個呼吸不暢。原來這小子居然以為自己不滿他獨享富貴,竟是上門問罪求官來的。
見到張易之有些誇張的驚愕表情,張昌宗意識到自己或許是誤會兄長了,便說道:“若不是為此,五哥又是為何而來?難道是大人回來了?”
由於張氏兄弟的父親張希臧去世多年,而當時他的正妻,也是張昌宗的生母韋氏則是去世得更早,兩兄弟從小就是由張易之的生母臧氏拉扯大的。所以兩人都把臧氏稱作“大人”。
臧氏每年的年初都要前往定州老家在張家的祖墳上上香,但不知為何,卻總也不帶上這兄弟二人。這一次,恰逢年初,臧氏早已啟程前往定州,至今未歸,所以張昌宗才有此說。雖說臧氏並不是張昌宗的生母,但張昌宗對她的孝敬之心一點也不亞於乃兄,原因就在臧氏這位母親處事公道,對待兄弟二人很是公平,絕不因為血緣的關係而有偏頗,甚至還因為張昌宗要年幼一點,對他更多一點的慈愛。
“那倒不是,是為兄有話要和六弟說!”
“哦!”張昌宗素來知道自己這位兄長是一個紈絝之輩,從小就沒有正經的時候,所以對於他所要說的話也沒有抱太大的期望。他忽然想起一事,便說道:“莫非是因為臨淄王的事情?”
張易之有些驚訝。他和武隆基其實並沒有什麽衝突,隻是一言不合,有了一點小對峙而已。按理來說,這種小事情,不至於傳到宮裏去才是。
“臨淄王隆基自幼就這沒大沒小,沒上沒下的脾氣,五哥你不必在意,他不敢拿你怎麽樣。河內王是多大的凶名啊,這小兒尚且對他不屑一顧,可見這小子就是這目中無人的鬼脾氣,五哥不要放在心上就好。而且為了這件事,皇嗣私下裏還偷偷找過我,一再向我致歉,想來特也會嚴格約束武隆基,以後這小子見到你,恐怕也隻有退避三舍的份了!”
河內王武懿宗也是一名酷吏,和來俊臣、周興這些市井出身的酷吏不同的是,他是武則天是叔父武士逸的親孫子,也就是武則天的堂侄,官高爵顯,十分威風。而武隆基對他尚且十分不客氣,的確人小膽大。
“愚兄並不是為此事而來,愚兄是有一些你大概不怎麽願意聽的話要和你說說。”張易之盡量斟酌著用詞,說道。
張昌宗有些莫名其妙地看著乃兄。張易之是什麽德行,這十幾年來,他這個當弟弟的最為清楚。在張昌宗的印象裏麵,張易之從來都是嘻嘻哈哈沒個正形,他甚至從來沒有見過他如此認真的樣子。他忽然意識到,幾天不見,自己這位兄長身上的氣質好像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自己甚至有些看不懂他了。
“自家兄弟,五哥有話直說便是,何必繞彎子!”張昌宗也收起笑容,有點凝重地說道。
張易之喟然道:“我思來想去,咱們兄弟還是不能靠當麵首為生,這條路太過凶險,前途莫測,一旦陷進去,恐怕將來禍事不小!”
張昌宗眼中閃過不悅之色。但作為弟弟的,他也不好板起臉來教訓兄長,隻好說道:“既然五哥不願入宮,那我不向大家舉薦你便是。反正,隻需我一個人在宮裏,咱們家的顯貴騰達就在旦夕之間。”
“不,我的意思是,你也不能留在宮裏,你需要想辦法出宮!”張易之斷然道。
“出宮?”張昌宗的嘴角溢出些許冷笑,“五哥以為這皇宮是咱們家的後花園,任你想進就進,想出就出的嗎?再說了,我如今在宮裏也算是混得風生水起,正要大展宏圖,為什麽又要退出?五哥,我記得,當初首先提出以這個辦法來拯救咱們家的人,是你,怎麽你今日卻說出這樣的話來?”
張易之有些無語。說起來也是他這身體的前任主人太不堪了,大好青年,卻偏想要靠出賣肉體來賺取前程,實在令人不鄙視都不行。現在的張易之,既然繼承了他的身體,也隻能為他昔日的劣行頂缸了。
“我這幾日好生琢磨了一下,覺得還是不能這麽做,這種事情危險太高了,後患太多!”張易之有些勉強地說道,“再說了,她已經七十多歲了,你難道還有興趣?”
“至於危險,五哥你不必擔心,現在的問題是,所有人都怕我,怕我在大家麵前說他的壞話。我隻要小心做人,多多與人為善,非但不會得罪人,反而會積累很多的人脈,又何來危險之說!”
張易之心中暗忖:“真是個天真的孩子啊!就像曆史上的你自己一樣,剛進宮的時候還知道隱忍低調,可到了後來,拍馬屁的人太多了,你又怎麽可能不自我膨脹,甚至產生不該有的野心?而且,你身處風口浪尖,多少人都會想辦法拉攏你,甚至依附你,當你有了一片很大的勢力之後,你還會像今天這樣想嗎?”
張昌宗睃了一眼乃兄,繼續說道:“至於你所說的關於大家的年齡,我想你沒有品嚐過個中滋味,是不會理解我的。作為一個男人,誰都想以美女為妻,玩弄全天下最美麗的女子。可你能想象自己的胯下躺著的是當今天子的感覺嗎?你能想象全天下權威最重,人人畏之如虎的女人,卻在你的懷裏乖得像一隻貓一般的感覺嗎?你能想象,這樣一個女人,這樣一個千古以來第一強勢女子,卻甘願跪在你的麵前,用口舌為你服務的感覺嗎?
你當然不明白,你也不會明白——那是一種怎樣的虛榮!是的,作為一個血氣方剛的男兒,我也和五哥你一樣喜歡美女,和你一樣喜歡純粹的肉*欲。但和這種無與倫比的滿足比起來,肉*欲有算什麽!美女又算什麽?不要說她隻有七十多歲,還那麽年輕,就算再過二十年,她九十多歲,我也絕不會有絲毫嫌她老。這是我在五哥你麵前說的話,所以這是真心話!”
張昌宗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武則天的母親楊氏也是一個超級女“強人”,她九十多歲的時候,還和自己的外甥賀蘭敏之私通。張昌宗言下之意,從遺傳學的角度上來說,就是:“她老媽九十多歲還那麽能幹,她這個青出於藍的女兒現在才七十多歲,豈不是年輕得很!”
張昌宗一番高談闊論,可謂慷慨激昂,卻生生地把張易之送到了絕望的邊緣。本來他是來勸張昌宗的,可到了現在,卻變成了張昌宗一個人在廣告:“進宮好,進宮妙,高官厚祿少不了,爬上禦榻爽到爆!”
“好,就算你說的有理,你考慮過大人的感受嗎?她老人家一把屎一把尿把咱們兄弟拉扯大,你卻沒有和她商量一下便進了宮,你讓她怎麽想?以後,她想你的時候,卻連見你一麵都會困難,你就忍心嗎?”既然講道理沒有效果,張易之就隻有亮出他最後的殺手鐧——親情牌。他知道張昌宗是一個孝子,這張牌如果都不生效的話,今天的勸說就算是徹底的失敗了。
不想,張昌宗的臉色絲毫不變,他深深地看了張易之一眼,道:“五哥,別人不知,你難道還不知道嗎?我之所以進宮,固然是為了咱們兄弟能有個好的前程,可更多的,卻是為了大人哪!
大人一個女子,這些年辛辛苦苦把我們拉扯大,卻沒有人敬佩她,讚揚她。反而是很多人見她一個寡婦四處拋頭露麵,心存鄙夷,明裏背地裏說了不少的難聽話。這些,大人都習慣了,為了這個家,為了咱們兄弟二人,她能忍下去。可我卻不能!我隻有顯貴了,讓大人也跟著顯貴了,才能讓那些嘴巴缺德的東西看看,大人的付出是有回報的。也讓那些東西受一受大人昔日受過的屈辱!”
張易之被張昌宗一席話說得一愣一愣的。他悲哀地發覺,自己和張昌宗之間的關係已經對調了一下,現在反而是張昌宗在勸,自己則是在被勸。
忽然,屋外傳來一個有些蒼老的聲音:“夫君,你在裏麵嗎?妾身進來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