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易之滿麵苦澀地搖了搖頭,說道:“臣的父親早早去世,沒有留下什麽官爵。至於臣的家族,臣也是多年未曾接觸,哎,不說也罷!”一臉痛惜的樣子,簡直令人見之生憐。
張易之心中苦啊,這種苦並不是裝出來的,而是發自肺腑。他不是為了當不了官兒苦,卻是為了以後恐怕很難擺脫眼前這位皇帝陛下而發苦。
世上的事情往往是這樣,一件在你眼中夢寐以求的事情在別人眼裏,卻是洪水猛獸,想要擺脫之都恐求之不得。
武則天沒有再發問,但至少從臉色上來看,她對於張易之更加滿意了。這個男人不但長得好看,難得的是還有傲骨,明明有一步登天的終南捷徑他卻不走,偏要爬崎嶇小道。武則天心中已經開始在憧憬,憧憬著這樣一個男子若是被自己馴服,成為他弟弟一樣的人,會是怎樣的一個情景。
她很期待。
張易之見武則天不說話,知道告辭的機會到了,便小心翼翼地說道:“陛下,臣今日過來,隻是探望一下兄弟,如今目的已經達到,若是陛下沒有其他吩咐的話——”
武則天笑著擺擺手,道:“卿就去吧,若是再不走,坊門就要關了。”
這清化坊可不比來俊臣所住的敬業坊,這裏高官顯貴雲集,防衛極為森嚴。一旦坊門關閉,張易之也難以*出去。
張易之深深地看了張昌宗一眼,緩緩地退了出來。
剛剛走出書房的大門,張易之頓時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武則天雖然看起來極為慈祥和善,但畢竟是九五之尊,張易之站在她的麵前,不免感覺一種無形的壓力。直到這種壓力散去,他才感覺到了一種別樣的輕鬆。
“嗬——”張易之正要伸個懶腰,忽然看見這門口居然站著一個人!
張易之吃了一驚,這個人的存在實在太過出乎他的預料了。在張易之看來,武則天這是去和自己的小情人幽會來著,怎麽可能任人在外麵偷聽呢!可張易之也知道,此人站在這裏,絕對得了武則天的允可。否則,以武則天的身份,誰吃了雄心豹子膽,還敢聽她老人家的牆根!
如此一想,張易之料定此人必是武則天極為信任的人了。惟其對此人如此信任,武則天才相信他絕不會將自己的一言一行泄露出去。
在對此人的身份頗為懷疑的同時,張易之也暗暗猜到了武則天的目的。她應該是出於某種有些怪異的心理,在說最隱秘的話、做最隱秘是事的時候,就希望有一個守口如瓶的人能夠知道。這樣一來,她才能產生一種異樣的刺激感受,從而更加增添她的快感。
對於武則天這種癖好,張易之的評價就三個字:重口味!他很難接受自己和女人歡愛的時候,有個人躲在外麵把屋裏的任何聲音都聽進去。
這樣一來,張易之對於麵首這個職業,就越發的抵觸了。
定了定神,張易之再望向眼前的這個人的時候,忽然發現這也是一個女子。雖然身著女裝,但明眸皓齒,眉目清雅,還是一個相貌頗為出眾的女子。
這女子身上最為顯眼的,還是她額頭的一點紅。看見這一點紅,張易之頓時想到了梅花妝,一個如雷貫耳的名字在他的心中噴薄欲出——
上官婉兒?!大名鼎鼎的一代才女上官婉兒?
張易之再望向那女子的時候,眼神就有些不一樣了。名人啊,上官婉兒的名氣,比起太平公主來,可以說絲毫也不遜色。這個女子不僅貌美如花,而且驚才豔豔,論起手腕和謀略來,絲毫也不亞於武則天。這也是她後來在動亂的政局中總能順勢應勢,選對主子的關鍵。雖然她最後被李隆基所殺,那也不過是因為命數罷了,非人力所能扭轉。
前世的張易之經常會坐在電視機前,看著屏幕上那個俏麗的影子,想著一個問題:若是把上官婉兒換到當年武則天的那個形勢裏,她能做到哪一步?答案是,她也許會選擇相夫教子,當一個好皇後、好太後,但那隻是她自己的選擇而已,若是她也有意為君,絕對很有可能做到!
時事造人,此言一點也不假。
恰在此時,上官婉兒的眼神也恰好向張易之投來。透過黑暗,兩股眼神在夜空之中相遇,張易之竟然生出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他感覺眼前這個女子對自己居然心懷一種朦朧的善意。而看向上官婉兒的俏臉之時,張易之的這種感覺越發的強烈了,因為他明明看見眼前這個女子的嘴角上,掛著一抹笑意。
張易之雖然對自己現在的樣貌極為自信,但也不會自大到認為所有的女子見了自己都會春心蕩漾的地步。而且,他也明白,就算上官婉兒真的對自己心懷“那方麵”的好感,也絕不敢表露出來——她不是武則天,她還需要收斂自己的一些沒必要的感情。
雖然有些疑惑,張易之還是笑著向上官婉兒點點頭,便毫不猶豫地錯身而過,動作上絲毫不拖泥帶水。他覺得,這有可能是武則天對自己的一個試探——盡管是一個不怎麽大的可能性。因為武則天似乎是進門之後才知道自己的存在的,事先不應該會有所布置。
出了清化坊,張易之立即把和上官婉兒無聲的邂逅拋在腦後,一心想著張昌宗和武則天的事情。
開始的時候,他的心情隻是有點沮喪。進而,他就越來越難受了,簡直產生了一種殺人的衝動。
失敗了!今天最大的任務,就是把張昌宗那小子勸回家,失敗了!不僅如此,他還被那小子反過來說教了一遍,這小子勸他進宮!
此事的失敗,就意味著那個該死的協議無法解除,協議無法解除,就意味著……
“他娘親的!老子後半生的性福,難道就這樣毀了,好不容易穿到了這美女如雲的時代,難道老子注定一輩子當五指黨?”張易之已經把這個該死的賊老天罵了九百九十九遍,甚至都生不起再罵一次的興趣了。
而這,還不是最糟的,更糟的是,今天還鬼使神差地遇見了武則天,很不幸地,被她看上了。
雖說“科考入仕”的豪邁宣言能把武則天堵住一時,但那絕不是長久之計。皇帝為什麽是皇帝,還不就是因為他們能隨心所欲,為所欲為!今天雖然沒有強逼,但武則天一定不會甘心,肯定會另外再想辦法,躲得過今天,躲得過明天嗎?
“可惡啊可惡,張昌宗,你這個混小子。今天若不是你默認,武則天絕不會相逼。看得出來,她已經完完全全地被你迷住了,你若是表示出一點不願意的心思,她應該會為了你放棄這個該死的念頭。你,你這小子,這是把我往絕路上逼啊!”
“站住,別跑!”
“抓住他!”
正在張易之心情晦暗,心念如潮的時候,忽聽一陣喧鬧之聲從旁邊的一條分岔路上傳來,聽聲音,似乎是好幾個人正在追捕一個人。
張易之聽見這聲音正由遠而近,向這邊而來,連忙身子一閃,跑到路邊的一棵大樹背後藏好。
過不多時,就看見一個中年男子疾步向這邊狂奔過來。此人手上提著一把刀,頭發散亂,身上多處受傷,鮮血已經把他那白色的外衫染紅。不過,看他的動作還算矯健,想來他隻是傷在表皮,並沒有受到很重的內傷。
後麵緊追的幾個人個個麵露凶色,個個手提利刃,一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樣子。
衛遂中?
隻看了一眼,張易之頓時認出了後麵緊追的幾個人中為首的那個,便是被自己狠揍過一頓的衛遂中。算起來,這已經是短短的幾日之內,自己和他的第三次見麵了。此時的衛遂中臉上的傷勢還沒有完全痊可,加上他本就頗為醜陋,看起來就越發顯得難看了。
忽然,衛遂中眼中閃過一絲狠厲之色,腳下加一把勁,一下衝刺,居然衝到了那白衣男子的前麵攔住了去路。
“嘿嘿!張憬藏,你還是乖乖的跟我們回去吧,也免得受皮肉之苦。我一個人雖然不是你的對手,可我們這麽多兄弟日夜不停地追著你,你覺得自己能逃得出去嗎?”說罷,他嘴裏發出一陣“荷荷”的笑聲,滲人之極。
張易之這才知道眼前這個被追殺得無比落魄的人,居然是張憬藏張大師。說起來,張易之也是第二次見到他了,想當初在劉思禮的家中遠遠看見他的時候,他是何等的風光,連劉思禮這樣的高官也對他奉若神明,竟然擺出了很多蠟燭的規格來接待。可想不到轉眼之間,他竟然淪落到如此地步。人生無常,此言誠不我欺!
張憬藏見到無路可退,便冷哂一聲:“要我束手就擒?你是做夢!大丈夫立於天地之間,豈能苟且偷生、委曲求全。嘿嘿,今日我難有幸至,不過你們也難以討得好去。想要留我活口好順藤摸瓜?我看你們是做夢!”
對於張憬藏被追捕的緣故,張易之昨晚在來俊臣的府上是聽得清清楚楚。張憬藏的徒弟既然已經落到了吉頊的手上,張憬藏自然難以逃脫涉案的嫌疑,來俊臣派人追捕他,也在情理之中。
令張易之有些詫異的倒是張憬藏。這家夥看起來就是一個平平常常的神棍,但能在來俊臣諸多手下圍攻之下逃到現在,武功高強自然不在話下。可以說,這家夥平日裏隱藏得實在是夠深。
衛遂中那張醜臉陰沉了下去,他陰狠地說道:“好,既然你不識好歹,那就休怪我等無情了,兄弟們,上!”
說著,衛遂中率先衝了上去,手上長刀狠狠地向張憬藏劈了過去。他那一群手下都以他馬首是瞻,這時都發一聲喊,殺了上來。而張憬藏雖然是孤身奮戰,卻也毫不示弱,和這一大群人戰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