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遂中的躊躇對於別人來說,很難發現。但對於這幾日一直不斷地和他照麵的張易之而言,實在是再明顯不過了。對方那一瞬間的愣神對他而言,不啻主動進攻的絕好機會——
忽然,張易之淡淡地回頭看了窈娘一眼。窈娘也是極為聰明伶俐之人,雖然那裏被握住,會對她的思考能力有些滯礙,但張易之的這個眼神,她卻是立即讀懂了,她靜靜地伸出雙手,反手抱住了這個男人雄健的身軀。
毫無征兆地,張易之忽然猛然向前跨出一步,一腳向衛遂中的小腹踢去。
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張易之的主動發難立即引起了一陣騷動。在場的這些來俊臣的手下都是衛遂中帶出來的街頭遊俠兒,與其說來俊臣是他們的老大,還不如說衛遂中是。在他們的眼裏,衛遂中的安全怎麽都比一個小娘子重要得多。
因此,張易之剛一發難,十幾個小混混立即被調動了起來,各式各樣的武器同時向張易之身前招呼了過來。
衛遂中也是大驚。他一向都是很自信的一個人,所以才敢時常一個人都不帶就上街調戲小娘子。一直以來,他也沒有遭遇什麽麻煩,這也在客觀上助長了他的自信。可這幾天以來,他卻接二連三地遭遇狠人,先是張易之,然後是張憬藏,最後又是那個莫名其妙的白衣人,這幾個人是一個比一個強,一個比一個狠。他那長期積累出來的信心被這幾個人一衝擊,早就化作泡沫隨風飄散了。
張易之雖然左手夾著一個人,但出手,哦,應該是出腳卻異常的迅捷,來勢洶洶,這讓他感覺自己似乎並沒有幫手,而是和對方在單打獨鬥一般,一種很無助的感覺立即湧上了心頭。
同時,衛遂中也並沒有完全被張易之的威勢嚇得完全失去了理智,他還是記得周圍一眾手下的存在的,可這些人的存在卻恰是他心中驚駭的另一個根源。這麽多的兵刃都是不長眼睛的,要是一個不小心,傷到了小娘子……
“住——”
隻來得及喊出一個字,衛遂中就發現對麵的張易之身子一飄,竟然滑了過去,一下子避開了所有的兵刃,根本不需要自己的提醒。
就在張易之的身子向邊上滑過去的同時,他的右手忽然伸了出來,作鷹爪狀,向衛遂中身邊的那名小混混抓了過去。原來,所謂擒賊擒王隻不過是張易之掩人耳目的障眼法而已,他真正的目標隻是旁邊的那個小混混。
那小混混使的是一把長刀,方才隻是顧著救援衛遂中,長刀有些盲目地遞出,已經被張易之閃過,這時候自己被張易之的右手攻到,手上的兵刃想要再縮回來反攻,卻已經是鞭長莫及了。一時間,他又驚又愕,竟是忘記了有所反應。
張易之並沒有因為對方根本沒有閃避而心慈手軟,他眼中閃過一抹笑容,右爪忽然變成了刀狀,狠狠地一把劈在對方的手臂之上。人的手臂肉多,被一下子劈到,那人隻感覺一陣劇痛瞬間傳來,手上一鬆,那柄長刀就不由自主向地下墜落。
就在此時,張易之的左腳恰到好處地伸出,一把踢在那柄長刀之上,那刀再次改變軌跡向上飛起,張易之的右手正好收回,很輕鬆地將這柄長刀抓住。
張易之這幾個動作醞釀良久,這整個過程也是在腦海裏演練過了不下兩次才付諸行動的,可算是翩若驚鴻,一氣嗬成,從忽然發動進攻到掠得武器,不過是瞬間的事情,卻達到了預先的設想。
衛遂中見了,卻是大怒,他知道,眼前的這個男人武功不凡,如今擁有了武器之後,就更加難以對付了。而他更怒的是自己先前的猶豫,要不是一開始的時候自己還曾寄望於和平解決問題,早就有機會一把將張易之擒下了,何至於把事情鬧得如此棘手!
“都給我上!”衛遂中惱羞成怒之下,急忙下令道。此時的他已經完全不奢望和平解決,就算張易之臨時後悔想要放下窈娘走人,他也不會答應,他已經把宰掉眼前的這個男人和截下窈娘當做同等重要的事情來做。
張易之知道若是任由對方發揮的話,莫說自己身上還吊著一個不能動的小娘子,就算自己了無牽掛,也難以全身而退。當下,他一把伸刀格住當先攻過來的一把長劍,一邊嘻嘻笑道:“小心點哦,這小娘子可是你們的寇首來俊臣的摯愛,傷了我不打緊,若是上了她,嘿嘿!”
眾人都有些躊躇起來,畢竟窈娘人在張易之的手裏,這麽大個人,刀槍無眼的,哪裏那麽容易照顧到。可為首的衛遂中卻隻是冷哼一聲,並沒有否認張易之的話。一群小混混頓時明白過來,還真不能傷了窈娘,否則定是個誰傷人誰抵命的下場。
於是乎,窈娘非但不再是張易之的累贅,反而成了張易之的救命符,衛遂中那一群小混混雖然一心想要把他大卸八塊,卻無奈何窈娘在張易之的手裏握著,動起刀槍來,束手束腳,十成力氣能用在張易之身上的,差不多也就三成左右。
隨即,場麵裏就達成了一種微妙的平衡。張易之固然是無法突出戰團,而這一大群人也難以拿張易之怎麽樣。
隨著戰局的深入,張易之心中開始暗暗叫苦。窈娘雖然是一個身材纖細,沒有多少重量的女子,甚至當她掛在身上的時候,張易之還真能聞見那種若有若無的所謂處女芬芳,讓身為處男的他感覺頗為舒適,可在身上久了,張易之還真是漸漸感覺出一種和她的身軀很難契合在一起的、叫做“沉重”的滋味來。
張易之終於發現衛遂中這家夥學聰明了,他不再一味急攻,而是和一群手下一起緩攻。這群人雖然都是一些不會什麽武功的混混,但在一起廝殺的時間已經很長了,配合上已經有了常人難及的默契。加上這群人還很注意相互之間的補位應援,張易之幾次嚐試選擇一個方向突圍,都被應援而來的其他方向敵人給殺退了回來。
最讓張易之有些絕望的是,因為一開始就使出過一次聲東擊西的法子,這時候這一招已經不靈了,不論張易之猛力攻擊哪一方,前來應援的都隻是剩下十幾個人裏麵的少部分,其餘的大部分仍是守住各自的缺口,生恐張易之忽然殺個回馬槍,從空隙裏逃脫。
而此時已經是主動吊在張易之身上的窈娘卻像是根本不知道自己眼前正在發生著一場你死我活的械鬥一般,她隻是目光柔和地看著張易之臉上的那張麵具。那是一個不知名的魔鬼的臉譜,樣子有些猙獰,但窈娘卻覺得異常它的樣子異常的可愛。
忽然,但聽得“哧”的一聲,衣衫被劃開的聲音傳來,張易之隻覺右手的手臂忽然一涼,知道手臂上已經被利刃劃過。這種涼意不隻是因為衣服破了,更是因為出了血。
張易之大怒,忽然大喝一聲,長刀狠狠地向偷襲者劈了過去。既然知道今日難以逃脫,他當然會選擇懲罰那些傷害自己的人。這一刀,他用上了僅剩的全部的力氣,這一聲斷喝也是如暮天洪鍾一般,又是淒厲,又是響亮,令人聽了,心神根本無法不被牽製。
那偷襲者大駭,閃身就要往後退去,但這卻成為了他一輩子犯的最後一個錯誤。此時的張易之雖然凶猛,但力氣已然不繼,他若是奮勇上前的話,隻消擋住張易之的第一下進攻,應援的人就會趕到。而他若是拚著受傷硬擋的話,別說一下,就是三合之內,張易之都未必能取他性命。
可惜,現實的殘酷就在於,它容不下“如果”的存在。於是,在偷襲者倉促的後退之中,張易之的身影如跗骨之蛆一般,瞬息而至,長刀揮下,那偷襲者甚至來不及哼一下,熱血噴薄而出。隨即,他的身子就向敗革一般,緩緩地倒了下來。
“殺——殺人了?!”
張易之心中閃過這樣一個念頭。前世的他是何等的老實,莫說殺人,就是殺雞他都沒有做過,不是怕,隻是不忍心而已。而穿越這幾天以來,他屢次與人打架鬥毆,這一次,他甚至親手用長刀劈下了一個人的半邊腦袋。這時候,他感覺到的居然並不是害怕,而是一種莫名其妙的快意!
就連張易之自己也不知道,也不知什麽時候,他的心腸竟然變得硬了很多,這大概就是這些天以來,心裏一直被某種無形的壓力所壓著而生出的一種暴戾之氣吧。
空氣像是在這一瞬間凝固了,而時間也像是在這一刻被定格。包括衛遂中在內,十幾個小混混都是滿臉震驚,或是看著張易之,或是看著地上那具沒有生命力的,令人作嘔的軀體。做他們這一行的,失去兄弟並不是很稀罕的事情,但他們還是第一次看見一個兄弟死得這麽慘,以至於他們都忘記了此時的張易之是最虛弱的,若是他們一擁而上的話,張易之根本就無力反抗,而窈娘也隻能乖乖就範。
“馬三!”衛遂中最先從震驚中回過神來,舉刀向張易之猛劈過去。張易之一閃,躲過了這要命的一刀,但忽然感覺右臂再次一痛,就看見一把短劍正插在其上。
受此重創,張易之的右手再無一絲力氣,手上的長刀也毫不留情地脫落,好像在和這位擁有自己還不到半個時辰的新主人劃清界限一般。
這次的偷襲者顯然和死去的那個馬三感情甚篤,終於偷襲成功他望向張易之的時候,眼神裏充滿了得意和陰狠。但是,還沒等心中的得意氤氳開來,他忽然感覺心口一涼,嘴角溢出血來。他轉過頭去,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著眼前那個俏麗無比的麵容,低頭望向自己的胸口,那裏毫無意外地果然插著一把匕首。
美人兒纖巧的小手,正握著那把匕首之上。
當他再次抬頭,看見了美人兒眼裏射出的絲毫不亞於自己的陰毒。
最毒婦人心!這是他這一輩子最後領悟的一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