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為花博士,酒是色媒人。
前半句,其實並不十分正確。因為花兒一般是開於春天,盛於夏天,如今這仲夏之時,百花爭放,不論是嬌媚還是幽香都是一年之最,這時候才是真正的“花博士”。而至於那後半句,很多借著酒兒推倒心儀妹紙的男人,都懂的。
張易之現在正麵臨一個極為頭疼的問題:這杯酒,是喝還是不喝。
當然,以他的酒量,一杯酒對他來說,真不是問題,況且他喝得並不多。可是,眼前這杯酒,並不那麽喝的。
準確地說,那隻是半杯酒,另外一半,已經被史雲香喝下。她喝下一半之後,把自己的杯子送到了張易之的嘴邊。然後,張易之便凝住了。
漢人的婚俗裏麵,合巹酒就是一對新人先飲一半以後,再換杯合飲,以喻“百年好合”。所以,這女兒家先喝掉一半再送過來的酒,可不是那麽好喝的。
張易之在突厥住的時間,已經夠長的了,他很確定,突厥並沒有普通男女之間這樣喝酒的習俗。換言之,史雲香的這杯酒,其實就是一句關於感情的逼問。若是張易之喝掉這剩下的半杯酒,就是接受她這個人,不喝則代表拒絕。
若是放在以前,張易之斷然是要喝的。因為非此不足以取得史雲香父女的信任。若是拒絕了史雲香,行動自由必然是要受到很大的限製,對於他的逃跑大計,有很大的妨礙。
但是,眼看著後天就要走人了,張易之真的很不願意在這種時候,欺騙史雲香這樣一個純情的女子。喝下這半杯酒,就不隻是給她希望這麽簡單了,而是給她肯定的回答。那樣一來,後天他逃走之後,史雲香的心情,必然要從雲端墜落,那時節,真不知史雲香會做出什麽事情來。
若是不喝,張易之又有點擔心,在這樣最關鍵的時刻,自己的越獄大計會變生掣肘,那就太劃不來了。
“怎麽,你醉了嗎?怎麽連這點酒也喝不了了?”
史雲香幽幽地開口。那一雙眸子裏,流淌著濃濃的憂傷,惹人憐愛。
張易之心下一軟,強笑道:“怎麽至於!”便就著史雲香的玉手,將那半杯酒一飲而盡。
史雲香那一雙本來有些無神的眸子頓時亮了起來。霎時間,她那深邃眸子裏的那種憂傷,似乎一下子少了許多。
發生了這樣一個小插曲之後,史雲香又像個沒事人一樣,頻頻侑酒,張易之也有自信這種馬奶酒喝得再多,隻要對方不倒下,自己也絕不會被灌醉。所以,他是來者不拒。於是乎,兩個人你來我往,竟是喝得十分的熱鬧。
這馬奶酒雖然酒力很弱,但終究還是酒,喝多了也是醉人的。也不知過了多久,張易之和史雲香兩個人的眼睛裏,都蒙上了一層迷茫的色彩。然後,兩個人同時停住,默默相對。
忽然,史雲香抬起頭來,指著天上,道:“你看,月亮!”
張易之沒有抬頭,他知道,這樣的天氣,是不可能看見月亮的。很顯然,史雲香已經不是很清醒了。不過,為了不讓史雲香失望,張易之還是勉強地附和一聲,道:“是啊,月亮!”
史雲香忽然爬起來,對著自己看見的月亮跪下。然後一拉張易之的大手,道:“來啊,你也過來跪下啊!”
張易之茫然道:“為何?”
作為一個漢人,張易之是講究“男兒膝下有黃金”的,一般都不會輕易下跪。而且,他畢竟是穿越者,對於下跪比這時代的人更加的排斥。
“我們突厥的習俗,在這種的大霧天氣之下,若是你能從大霧之中找出月亮,那便是一個保佑人幸福安康的神月,人們隻要向它跪拜、許願,必能心想事成!”史雲香又拉了張易之一把,很興奮地說道。
張易之對這個說法很是懷疑。他實在是不大相信,這樣的天氣之下,居然真的能看見月亮。不過,看見史雲香那殷切得近乎瘋狂的神色,他還是不能稍稍有點相信了這個並不可信的說法。
作為一個客觀主義的無神論者,張易之對於“神月”這一類的說法,是發自內心地不能苟同。但史雲香的神色太殷切了,她顯然對於這東西,極為相信。張易之還真有些不願意掃她的興。畢竟,他知道,今天晚上有可能就是自己和眼前這個女孩子的最後一次見麵了。後天的事情不論成功與否,一旦爆發,日後想要再見,就不大可能了。
隨著史雲香又一下拉扯,張易之身子一個踉蹌,還是在史雲香的身邊跪了下來。
史雲香便對著自己看見的“神月”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響頭,然後轉過頭來,看著張易之。張易之無奈,隻好也勉強磕了三個頭,算是完成了任務。
正當張易之磕完頭,打算站起身來的時候,毫無征兆地,史雲香的身子向他身上一靠,便緊緊地貼在了他的身上。
應該說,迄今為止,今晚的氣氛還是有些曖昧的,加上酒精的力量,張易之本就有些燥熱難受,猛然間身上多了一個溫軟的嬌軀,頓時便有了一種口幹舌燥的感覺。
“公主——”張易之輕輕地推了一把史雲香,道:“你這是做什麽,你真的醉了嗎?”
奈何,史雲香的身子就像是長在張易之這棵大樹上的一根藤蔓一樣,推一把,隻是微微一晃,仍是緊緊地吊在張易之的身上。
“你難道不吻你的新娘子嗎?”
史雲香的身子是軟綿綿的,眸子是亮晶晶的,內中含著無限的嬌媚和羞澀,和方才的滿含憂傷大不一樣,她的聲音也是同樣的嬌媚,簡直能滴出水來。
張易之被史雲香嘴裏噴出來的熱氣噴在臉上,身上早已起了男人應有的反應。不過,他還是有著起碼的情形:“新——新娘子,這是從何說起?”
“我們都喝過合巹酒,拜過天地了,難道我還不是你的新娘子嗎?”史雲香狡黠地媚笑一聲,道:“要是按照我們突厥的規矩,可沒那麽多繁文縟節,就是南方牽著牛羊過來,將女方接走,一樁婚事便算是成了。我知道你是漢人,規矩多一些,才給你安排了這場婚禮,既有你們漢人那種特殊的習俗,又有我們突厥人特有的幹練和簡單。你難道不喜歡嗎?”
“你——”
張易之隻覺得自己被酒精麻醉掉的神經一下子回複了意識,他整個人也在這一瞬間,變得無比的清醒。一個很突兀的詞,霎時間出現在他的腦海——騙婚!
自古騙婚的事情,也不在少數,大多都是男騙女。少有的女騙男之事,也多半隻是為了錢財。而現在,張易之忽然意識到,自己居然被騙了,而且是被一個嬌滴滴的小娘給騙了。這位小娘顯然不是為了自己的錢財,而是的的確確為了自己的人。
“他娘的,我真的好笨啊,剛才喝那杯酒的時候,我就想起過合巹酒,居然還是喝了。後來這個什麽莫名其妙的拜‘神月’更是古怪。我在突厥這麽久,就沒有聽說過有這樣古怪的習俗!而且,今晚明明看不見什麽月亮,這小娘愣說看見月亮了,我還是一樣陷進去!回想一下,我自己都不能不佩服我自己了!”張易之自嘲地暗忖道。
“怎麽,剛行過婚禮,你就要翻臉不認賬嗎?”史雲香臉上,顯現出極度的幽怨之色,看得張易之一陣心顫。這一刻,他隻感覺,似乎是自己騙了這小娘子,而不是對方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