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兵將簇擁著馮國璋與孝感城頭上的黃興遙遙相對,細雨秋風不成阻隔,聽到孝感亦爆發出呐喊,馮國璋便在馬上雙手一揖,撤開嗓門高聲叫道:
“黃先生昨夜好手段,馮謀真是領教高明!”
馮國璋暗諷黃興昨夜偷襲未果,反而損兵折將,北洋軍將士皆發出一陣陣虛聲嘲笑。
“原來是北洋三傑之馮國璋!”黃興至此,反而豁出去了,也大聲笑道,“君乃當世豪傑,奈何甘做著滿人走狗?今日竟以兵戎相見,人間滄桑多變,良可歎息!昨夜觀君用兵,似乎徒具虛名,想是近年來隻顧了討好滿清主子,未讀兵書,專研為奴之道之故吧!”
聽聞黃興反唇相譏,王隆中熱血陣陣上湧,大吼道:“馮國璋你也是漢兒,甘心給滿人做狗奴才,真是丟了你祖宗十八代的臉。你一個狗奴才,少在此猖狂。”
城牆跟著爆出一陣陣破口大罵,談起民族大義,城下北洋軍不免氣短的一時找不出反駁之言。
忠君愛國的馮國璋豈是能被黃興一句罵醒?馮國璋大笑一聲,道:“大清乃天下正統,我馮國璋忠心事君,又何錯之有。但黃先生卻是陰謀險詐,心藏禍機,叛君王、欺父兄、背恩義、賣友朋,不仁不義不忠不孝。孟子曰‘今之所謂良臣,古之所謂民賊也’!”
馮國璋淩然就是衛道之士,引用孟子經典,忠孝仁義一並般出來,對黃興痛加駁斥。他猶有未盡的說道:“張之洞賞識你的才華,更派你留學東洋,你學了一身本事,不思報國,卻謀逆造反,是為不忠,不仁。吳祿貞與你同學兩江,遊學東洋,結成八拜之交,你卻拖他下水謀逆造反,害他身死石家莊,是為不義。你家有老母,不去侍奉,糟糠之妻,隨你漂泊,不孝之極。”
馮國璋以人倫綱常反駁,說得真是雄辯滔滔,振振有詞。
黃興對此不屑之極,他隨口亦說,全是反駁的大革命理論一套又一套冒出來,“
這個韃子賤種侵入我中國二百多年,到了現時,朝政已經紊亂達於極點了,他卻變得來奉承洋人,情願跟洋人做奴隸,把我們漢人來給洋人做三層奴隸,又把我們的疆土,今天割一塊送給這個洋人,明天又割一塊送給那個洋人。如果我們老百姓與洋人發生什麽糾紛事件,他不但不替老百姓說一句公道話,反而要壓製老百姓,殺老百姓來幫洋人的忙,助洋人的威,動不動又弄得承認賠款,或租借土地,鐵路送給洋人,關稅也送給洋人。你看各種東西都越來越貴,老百姓的生計是一天比一天困難,不是一些錢財與產業都被洋人搬窮了麽?這滿洲韃種隻顧奉承洋人來保住他們做皇帝,那理肯管漢人的死活,我們若不早點把這滿洲韃種排出去,他就會把我們中國全盤送給洋人。韃虜徐桐說過“寧贈友邦,毋給家奴”的話,我們如果失掉了主權,那些洋人的手段又狠又辣,我們漢人的性命財產真是要到極危險的境界了。但是我們不要怕,我們要起來革命,一來是為的要替祖宗報仇;二來是要準備免得子孫受禍。所以我們都要曉得同是黃帝的子孫,合中國四百兆人都是同胞,好像一個大家庭。我們立這個會黨,長進我們哥弟的智識,共拚死力,有進無退的去驅逐滿洲韃子,還我河山,恢複我們的主權,仍舊由我漢族做中國的主人,做革命的英雄。”
黃興興致所至,幹脆在兩軍陣前發起即性演講,繼續大聲疾呼道:“吾同胞苦於祖國淪亡,呻吟於異族專製之下,垂三百年矣。以四萬萬黃帝子孫神明華胄之多,而屈辱於區區五百萬腥膻之韃虜,其可恥可哀為古今天下笑,孰有過於此者,凡有血氣皆當奮起,以雪此累世之深仇。革命之途,以推翻滿清政權光複舊物為目的,其事甚光榮,其功甚偉大,其責任亦甚艱巨也。吾同胞甘心忝顏事仇,認賊作父,則亦已矣;若不然者,自撫胸臆猶有熱血,則殺吾祖宗者即在眼前當必憤火中燒,揮刃直往矣。齊桓公複九世之仇,宿恨方消;伍子胥鞭平王之骨,英雄吐氣,吾同胞其念之哉。今日之事,無論男女老少,不問士農工商,以迄江湖賣技之流,軍旅荷戈之士,皆宜負弩前驅,滅此朝食。太平天國討滿清檄文有雲:“忍令上國衣冠,淪於夷狄;相率中原豪傑,還我河山。”何其壯也!功雖未竟,亦人傑已。我同盟會當繼承其誌,以竟此未竟之功,然後可以上對祖宗,下垂後人,以齒於圓顱方趾之儔。皇天後土,實鑒斯言,弟兄袍澤,有如此約。”
黃興說道此處,又覺同盟會和共進會的主義言辭太過文言,許多北洋大頭兵是一臉懵懂的表情,他又改為白話繼續說道:“我們中國自黃帝軒轅氏以來,都是漢人居住,由漢族人做皇帝。到了明朝末年的時候,那東邊的夷狄滿洲的韃種忽然強起來,趁我中國有難乘虛侵入,把我們漢人任意奸0淫擄殺,無所不至。揚州十日、嘉定七天,真是慘酷得無以複加了。從此並做了中國的皇帝,把殺不盡的漢人當作他的奴隸,隨便的虐待,把那些韃子賤種當作貴族,世代封爵;又派些賤種分駐各省要地,叫做駐防,防著我們漢族好像防賊一般,還要吃著穿著我們的;又放一些貪官汙吏替他們來收糧征稅。我們辛辛苦苦以血汗換來的東西,送給他們還不夠,有時隨便加上罪名,就會殘害身體,犧牲性命的,這種韃子賤種不趕緊排逐出去,漢族人是一日也不得安身的。我們不是天生奴才,我們是這片大地的主人!不願做奴隸的人們站起來,拿起手中的武器,驅除韃虜,恢複中華!”
黃興大言至此,城頭將士山呼海嘯的呐喊回應,終招至北洋軍士兵陣陣瘙動,細聲議論紛紛,軍營當中隱隱有不穩定的跡象。
馮國璋臉色大變,容不得黃興在此大肆宣揚革命,忽然揚鞭大笑,打斷他的演講,說道:“黃興啊黃興,匪黨同盟會裏就數你參與的謀反次數最多,卻是屢戰屢敗。為何你每次都能大難不死,逃出升天?人說你是匪黨戰將,我卻不怎麽以為,你兩名字下麵四條腿,自然跑得比誰都快。如今孝感已是孤城一座,大勢已去,你若聰明,就該跪地求饒,立即獻城投降。不然今日城破,你即使有四條腿,拋下與你的同黨,也休想逃出升天。我抓住你,會令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滿清十大酷刑給你嚐個遍。”
黃興不緊不慢的喝一口親兵送來的茶水潤潤喉,才悠然道:“我黃興從來都是第一個上戰場,第一下戰場,從來同誌共進退。革命哪有不流血犧牲的道理,但是革命黨人的鮮血是不會白流,是為喚醒沉睡的中國民眾,一起起來反抗滿清*!現在孝感末破,勝負未分,爾等口出狂言,豈非笑話。”
黃興的豪言狀語,在此惹來城頭爆起陣陣喝彩。
一絲充滿仇恨的可怕笑意從馮國璋嘴角瀉0出,瞬即擴大,現在他真是恨不得生撕黃興,革命黨人打仗不行,口才卻憑是了得,真是懂得蠱惑人心。他哈哈笑道:“勝負未分?這才是真正的笑話,如此絕境,你還想作困獸猶鬥。我代表朝庭向你開出條件,黃興你若能棄兵修和、歸附朝廷,仍可晉爵封侯。國家正在用人之際,切莫蹉跎自誤。袁大人這邊早備羔羊美酒,願與將軍高歌長談!”
黃興聽了,自是明白,馮國璋話裏前後矛盾,那裏是真心找降,就是要弱民軍拚死抵抗之決心,不免冷笑一聲道:“馮國璋,你先前又要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嚐遍滿清十大酷刑,如今又拿晉爵封侯來匡我,說話真實前後矛盾。想我革命誌士大丈夫也,皆是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淫。勸你回去好好讀書,休在給滿人做狗奴才,現在回頭知反還不算晚,革命勝利之日,自不會計較你曾是清狗,你又何必在此金城湯池之下碰得頭破血流,淪為我的刀下鬼?”
馮國璋哈哈大笑道:“金城,湯池?你曉得什麽叫金城、湯池,我主萬歲爺以天下百姓為幹城,你黃興卻假革命之名義,想割據湖北作威作福,不顧民間疾苦,拆民居以為軍營、賣民女以充軍餉,驅三萬疲兵,離家西進,離散了多少妻兒子女,擾亂治安,農事失時,哀鴻遍野,閭閻塗炭,民不聊生,似你這股心肺,便有霸王之勇,難逃烏江自刎之厄。”
馮國璋雖然不倒架子,罵興正濃,句句旁征博引,引經具典,但連北洋諸將也不禁搖頭,如此雄辯不輸孟子的有力攻擊,卻如此的不合時宜。儒家的經典,從沒有此刻顯得如此蒼白無力過。
連綿淫雨依舊在人間肆戮,老天爺便發了邪,不斷頭兒隻是淅淅瀝瀝的下雨,蕭蕭冷雨,似要洗舊世界不合時宜的東西。
黃興卻已經沒有興致和馮國璋叫陣對罵,嘴皮子上的仗,馮國璋已經完敗。黃興扭頭看向王隆中,隻見王隆中微微點頭。黃興手一揮,傳令兵的旗號打出。城內傳來隆隆炮聲,劃破空氣,發出尖銳的呼嘯聲,直迫北洋軍。馮國璋臉色突變,十幾發炮彈落下,爆炸聲震耳欲聾,幾十條人命被送上天,地上泥水被炸得四散飆射。
馮國璋卻突然馬上哈哈大笑,民軍炮火的準頭是歪道沒邊,離著他還有幾十丈遠。馮國璋等緩緩退下,北洋軍將士亦多躲進戰豪,或在天然的掩體後躲避。
不到片刻功夫,北洋軍即推算出民軍炮陣陣地所在,幾樽克虜伯山炮開始發威。民軍炮陣陣地騰空而起的火光直把陰沉的天空照亮,帶去血肉模糊的屍體,或者殘片,大口徑重炮在孝感城裏肆意殺戮,無人能當。
但見炮聲響處,一團團濃煙衝天而起,大地亦在顫抖,火光一閃,炮彈擊在城南臨街幾戶居民房上,掀去瓦片茅草亂飛,四麵土牆轟然倒塌。北洋炮兵收拾完民軍炮陣,開始在城裏製造混亂攻擊民眾。街上立時轟動了,全城的人都知出了什麽事,不少人開門害怕驚恐的探頭探腦地張望。北洋軍的戰鬥裏令人恐怖,北洋軍的行為更是令人發指的恐怖。北邊逃難下來的難民,早把北洋軍的光輝事跡,一傳十,十傳百的如瘟疫般的散播開來。這些北洋軍戰鬥之餘,這些青壯老兵則無所不幹,
強奸、擄掠多為這些不甘寂寞的家夥所為。袁世凱是在學法曾國藩,以此治軍,北洋軍爆發出如野獸般不輸與當年橫掃天下的湘軍之強大戰鬥力。
這樣的一支野獸軍團,怎能不是孝感民眾恐懼?
城裏一隊隊的民軍士兵出來彈壓,製止民眾的恐懼和慌亂,遠遠看去,見廢墟上有士兵正用鍬扒著倒塌的房屋,裏邊埋了人,旁邊一個婦女當街坐著,呼天搶地地叫喊著什麽,一個總角小丫頭畏懼地摟著她的脖子。旁邊還有幾個老婆子跪在當街,雙手合十朝虎墩喃喃念叨著什麽。北洋軍的炮聲連珠響起,民軍來回奔波,實在救得來東麵,救不了西麵。
看著城裏淒慘的景象,如是修羅地獄,城樓上的黃興悲痛欲絕的說道:“我們被馮國璋算計了,他範險臨陣,就是為了引誘我的炮兵現蹤。如果我們的炮兵是龜山炮營的專業炮手,馮國璋也不會這麽囂張了。錯恨難反,我今日隻能一身殉城。”
砰!一法炮彈砸落在城門上,正當城牆都被撞得劇烈晃動,黃興等人一時都被晃得搖擺不定。城牆垛口被炸開好大一條缺口,碎石磚塊夾雜著雨水思濺飆射,像冰雹似的砸在人臉上身上生疼。北洋軍的炮彈擾亂城裏一陣,分散民軍城牆守城部隊,即刻掉轉了炮口猛轟城門,誓要把城門轟出一條缺口。
久曆戰陣的王隆中猛撲向黃興,邊拉著他退下城牆,邊大吼道:“總司令!現在多說也沒用了,戰機失誤,失不再來,你不能倒下,你要振作,弟兄們都在等著你的命令。即使殉城,也不再此時,我們退入城裏,與北洋軍展開巷戰。”
湘軍子弟兵奮勇當在黃興身前,護著他下了城牆。
馮國璋命大口徑山炮猛轟城牆,很快,城牆不支的被轟開一條巨大的豁口。北洋軍發瘋似的,在風雨中卷起狂潮,像是找到一個宣泄口從豁口湧向孝感城裏。
王隆中剛剛從城裏組織湘軍來此,來不及布陣排搶,北洋軍已經撲到眼前。王隆中狂吼一聲,“上刺刀!”本人抽出腰刀撲上與剛剛趕到這裏的清兵展開近距離戰鬥,長槍和大刀,近身肉博,血肉橫飛,近乎拚命的攻擊令北洋軍寸不難進。
已經智珠在握的馮國璋不想也不敢與之硬抗,北洋軍向三道橋方向退去,城牆缺口裏外丟下一地的屍體,濃濃的血腥味任憑細雨怎麽不停下也衝不掉。
王隆中知道戰事瞬息萬變,每一鍾,勝敗輸贏,進攻退守,都在轉換,每一個階段的勝利都不敢指望保持長久,勝戰隻是戰鬥的間隙,血雨腥風的鏖戰還在後頭。守在這裏的湘軍人數本來不多,經曆之前數場戰鬥已經體力衰竭,武器裝備更不能和裝備精良的北洋軍相比。
馮國璋在此組織強攻,炮火掀天,步兵突進。馮國璋命令炮兵再次向居住區猛轟,似欲把整座城市炸成廢墟。北洋軍終於突入孝感城。
受馮國璋如此慘無人道的逼迫,孝感民眾自發組成武裝,參加民軍,這上一支特殊的之前沒有受過任何軍事訓練的戰鬥團體,臨時的,隻因受不了北洋軍的殘爆。孝感在短短的時間裏第二此組建民團,領導人依舊上那個柔弱的女子……趙又語,戰火紛飛中綻放的玫瑰。
北洋軍進入孝感,即可采取扇麵攻勢展開,由北往南行動,向孝感市區中心進兵。
趙又語手提著他弟弟給的一把博郎寧左輪,長長的頭發綁了辮子,進了街邊商店,跟在身後的小丫頭也扛著步槍。搶聲在屋外如炒豆般響起,民軍依靠街道兩旁的店鋪,民居為屏障,和北洋軍正開始街巷爭奪戰。
小丫頭拿著一個杯子洗了又洗,才倒了一杯茶過來,早已口幹舌燥的趙又語默默想著心思出神,呆看著茶杯碰都沒有碰。
小丫頭灌了好幾杯水解渴,才發現自家小姐,在戰火彌漫的亂搶聲裏發起呆。小小年紀,發出一聲歎息,道:“要是李大帥還在孝感,怎麽也不會讓我們老百姓遭這罪。北邊流落下來的老百姓都說了,隻要是李大帥守的城,老百姓都是毫發無傷的撤下來,窮人都還有遣散費。哪有現在這樣,打不過在這裏幹挨打?”
趙又語的思緒小丫頭擾斷,眉頭輕皺,“你的這些議論在那裏聽來的?不要亂說,會招來麻煩的。”
“外頭都這麽說,連當兵的都是這麽說。還說黃興名字下麵四條腿,打起仗來,跑得比誰都快。”小丫頭眼睛閃閃都靈動,最近孝感城熱鬧,連蔓延開的流言都是特新鮮。
趙又語都臉色沉下,凝重都說道:“黃先生是革命大家,不許亂說。”
小丫頭本有一肚子都趣聞,想要說給趙又語聽,此刻也隻會老實不甘的閉嘴。趙又語拿起茶杯淺嚐一口,這又老又陳都綠茶實在難以下咽,勉強喝下兩口解渴,再提起左輪出門去,小丫頭緊隨其後。
北洋軍進城之後,從東麵,北麵,西麵三麵城門全部打開,大軍向漢口市中心撲過來,革命軍殘部向南潰退,躲避到居民區節節抵抗。
馮國璋率兵占領孝感三麵城門,將孝感出入口控製在手裏,北洋軍直接運送到孝感城市中心區。在居民區,清軍沿街追擊,搜尋每一幢房屋和每一條巷道。
黃興指揮漢口軍民與北洋軍的街市巷戰。巷戰自以孝感城市中心開始,在孝感繁華,也是最複雜的街巷展開。革命軍躲進街巷,暗中朝清軍開火,尤其是趙又語領導的孝感民團,人頭熟,地段熟,穿街過巷,和窮追不舍的清軍在孝感城區環繞迂回,成為孝感城裏最具靈活性的有效戰鬥力。不止黃興這股力量的強大戰鬥力,就是登上孝感城頭的馮國璋也感覺到了情況的不妙。
街道縱橫交錯,孝感城像一座深藏莫測的巨大的迷宮,走得進去不見得走得出來,街巷曲折,縱橫交錯,辨不清東南西北,孝感南城平民區,沒有北城去嚴肅的東南西北劃分,房屋密集,層疊重複,看不見前後首尾,革命軍退進街巷,如遊魚入水,被孝感民眾保護起來了。
追著民軍屁股逗來繞去的北洋軍士兵傻了眼,平原上長大的北方人,混入密如蛛網的孝感街巷讓他五心煩躁腦袋發暈,江南的女人可以使他們看花眼,江南的街巷一樣使他們看花眼。北洋新式軍訓也沒有教授這樣麻煩的課題,站在城牆上往下看的馮國璋一樣看得頭暈眼花。
“準備火枚子!燒!給我燒,把孝感城燒城灰,連渣都不要剩!”馮國璋勃然大怒。
張聯芬上前勸道,“馮大人,孝感城以破,此議還請慎重,須知數萬生靈塗炭,你我罪孽深重啊!”
馮國璋逼視張聯芬,道:“你是怕那幹子臭禦史彈劾我們濫殺無辜,還是全國輿論報紙對我們口誅筆伐,又或者是怕袁大人怪罪與我們?”
張聯芬明知馮國璋指的是袁世凱,袁世凱一直不願意和革命黨人解下太深的仇恨,嘴上卻笑道:“自古打了勝仗反被荼毒的不知有多少,我焉能不怕!此時卻不為這個――這一城百姓若遭你我毒手,千載之下人們將視你我為何許人?”
馮國璋連連冷笑,“慈不掌兵!昔日白起坑趙兵,今日我馮國璋火燒匪黨。須知如今匪黨蔓延南方十三省,不下重手無法震懾匪黨。孝感民匪一家沒有分別;防止匪黨窩藏於街市;燒光一片,看這些犯上作亂的匪徒能往哪裏躲?”
馮國璋話以至此,張聯芬再無話可說。
革命軍士兵殊死戰鬥,廝殺當中,不知道什麽時候,從東西兩門通往城內的道路,四下房屋已經有火頭升起,這火頭竄起得極快。綿綿秋雨澆在幹燥的火頭上,更像是火上澆油,轉眼之間就已經燎成一片。大群的北洋軍士兵,抱著各種各樣的可以用來引火的雜物,穿街過巷,堆疊在各處房屋店鋪上然後掉頭就跑。不斷有北洋軍湧上,延路一路引火燒過去,眼看得那些亂七八糟的雜物越堆越高,還有人在上麵潑灑火油,周遭火勢轉眼之間就連了過來。
風助火勢,火勢翻卷如龍,黑煙燭天。偏偏又是細雨簌簌而落,這種景象在孝感城上交雜在一起。大火當中,不知還沒有來得急逃離火海的民眾在聲嘶力竭的哭喊。
北洋軍放完火,開始陸續退出城外。猛聽炸雷般一聲響,北洋軍的大炮又在吼叫,一發發炮彈落在城裏,火光衝天而起,燃燒的民房炸成一團團火雨落下,大片的兵士民眾倒在了血泊中,或被大火吞噬。城裏四散奔走呼聲哀豪,幾乎要掩蓋震天的炮聲。
連戰身疲力竭的湘軍一協王隆中部被大火圍困,前進不得,後退不得,還時刻被北洋軍的流彈轟炸,北洋軍沿著大火燒不著的城牆掩殺過來,似要把民軍圍死在城南。戰至如此境地,湘軍再豪勇,也終於抵不住。僅剩在民軍手上的南城門被打開,潰兵夾雜在難民當中湧出城去。
任憑黃興如何的呼喝督促,革命軍潰不能支,孝感失守。
昏昏沉沉的天空,細細密密的雨絲在下午奇跡般的停下了,西方的天際鉛雲消散,在天黑之前竟然露出半邊夕陽。
李想在天黑前選了這處靠山背水的地方搭起營寨,營中埋鍋造反,篝火升騰,炊煙冉冉而起。暮靄中桐柏山灰暗陰沉,小溪窄窄的一線流水,在夕陽中閃爍著粼粼金光。
李想帶著警衛長湯約宛和曾高總參謀騎馬出去巡營,來到溪邊,卻目視夕照不語。
“大帥,”身旁的湯約宛著他,李想士兵麵前總是嬉笑怒罵,渾不把天下事放心上,隻有在無人的時候才會現出陰鬱的臉色。她便柔聲安慰道:“北洋軍一直身處北方,如今南下作戰,水土不服,必不能全力而戰,曹操被就是在赤壁折戟,我們這一仗並不難打。”
李想喟然歎道:“昨夜黃興夜襲馮國璋,無功而反,孝感民軍的銳氣已經受挫。如果在革命趕到孝感之前,孝感城破,不隻是仗更難打了,我的軍心也會受到打擊。”
曾高也想著此處,便對李想道:“孝感民軍和湘軍甘興典部第二協中那些未經起碼軍訓、連槍都放不好的巡防營士兵,那簡直就是
披上軍裝的老百姓。北洋軍都是服役經年的青壯老兵。軍事技戰術甚
至比許多湖北原第八鎮年輕的現役兵還要純熟。但是,戰鬥之餘這些青壯老兵則無所不幹,
強奸、擄掠多為這些不甘寂寞的家夥所為。袁世凱是在學法當年的湘軍,以此激烈軍心。這一路上,要不是我們堅壁清野的厲害,還不知道有多少人家遭殃。黃總司令卻對我們的再三警告置若罔聞,實在叫人不明白,他為什麽就這麽信不過我們?他一代人傑,難道外界流傳他光明磊落的胸襟全身虛傳?”
李想苦笑一聲,道:“黃興聯合武昌集團,在漢口驅逐我們。要知漢口每一寸土地,都是我們落力死戰得來。如此待我,真叫人寒心。可能連他自己也覺得寒心了,前頭打仗流血的人,落得個這樣的下場?任誰碰上這種事情,誰還敢,誰還願意,落力死戰,拚命革命?黃興身邊環繞著一群心懷叵測,別有用心的人,他要是不懷疑我,那還不出妖孽?”
“大帥……”趙又誠囁嚅了一下,想說什麽又住了口,聲音小的吹散在風裏,思緒亂飄的李想沒有聽到。
湯約宛轉過臉來,美目深注的審視趙又誠,問道:“你是在擔心你姐?嗯,北洋軍的流氓軍團,簡直就是女性公敵。”
李想和曾高看美人氣憤的樣子忍不住一笑,湯約宛一眼看出趙又誠心底的擔心,一語點破,語調幽默的想要緩解趙又誠的擔心。那想到趙又誠聽得心中轟然一聲,湯約宛一語點中他最不願碰觸的痛處。想起老姐被亂兵強'爆,不禁心中一酸,滿懷的悲苦,更是不能向人訴說的痛。
趙又誠正胡思亂想,幾人都看出了他的異樣,人精李想趕緊岔開話題的說道:“黃興和黎元洪比,簡直就是光明磊落,正人君子,高大全的革命模範。我這人,雖然不是正人君子,手段也黑起來也不比人差,但在大是大非麵前,我的心裏,還是有一把尺度的。我就要黃興和宋教仁看一下,當年拒絕我加入同盟會,那是他們的巨大損失。”
曾高忙送上一個馬屁,道:“如今的同盟會,必是已經在後悔。如果黃興真如外界傳言的光明磊落,昨夜遇此挫折,必會放下成見來聯絡我們,也許聯絡的人已經在路上。”
李想卻溢出抑製不住的苦笑,道:“也許吧?當他知道黎元洪的武昌集團根本不值得依靠的時候,想要再挽回湖北局勢,除了找我,他還能找誰?”
趙又誠從胡思亂想中回過神來,笑道:“既如此,我們就在孝感城下和馮國璋硬碰硬,拔掉袁世凱這隻狗牙。”
李想陡地勒住了韁繩,座下戰馬不安的刨著被雨水泡得鬆軟的草地,沉默良久才聽他斷然說道:“不行!”
趙又誠和曾高默默不語,此時夕陽西沉,天已昏黑,看不清李想的臉色,隻像剪紙影子似地一動不動。李想集中手上所有的精銳,走到這一步,又不打算與馮國璋硬碰硬,他們一時真猜不透李想心中的盤算。
“你們打起精神來,硬仗,惡仗,會接連而來。與北洋軍一戰,隻能贏,不能輸。打贏這一仗,我們就能進退裕如了。輸了的話,你們都要和我一樣夾著尾巴做孫子。”李想說完將鞭狠抽一下,坐下戰馬長嘶一聲,夜幕下這個黑色的剪影張開猙獰,四蹄騰空翻飛,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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