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夷十五部聯手東進失敗,被張院長一夜持劍斬盡十五部大王,最終被雲秦軍隊殺得大敗,逃到般若走廊後的荒漠之前,西夷十五部一直是碧落陵的主人。
在東進之前,西夷十五部加起來在雲秦的眼中一直都是對等的小國,人口將近那時雲秦的三分之一,且因為西夷十五部都是遊獵、遊牧民族,除了婦孺及年老多病者之外皆能打仗,所以東進時的軍隊總數甚至超過了當時雲秦的軍隊總數。
能夠養活這麽多遊獵和遊牧人口,實在是因為碧落陵的氣候適宜,水草肥美,還有幅員十分遼闊。
按照雲秦習慣的東南西北中分割,碧落陵實際上占了帝國整個西方的四分之一疆域,相當於兩個到三個行省麵積的總和。
之所以將碧落陵稱為陵而不設行省分割,最大的原因就是因為這麽一大片地方是從西夷十五部手裏搶過來的,當時西夷十五部都是住流動的帳篷,隨著氣候在一些山陵和草場之中搬遷,根本沒有設置城廓,一個城池都沒有。
當時的碧落陵就是地廣人稀,經曆了一場大戰,西夷十五部全部退出碧落陵之後,雖有不少牧民遷入,但相比之前,反而更是顯得人煙稀少。
這麽大的一片氣候適宜,水草肥美的疆域對於雲秦帝國而言當然有著很大的價值,隻是雲秦真正立國才數十年,一個剛剛打下的大大江山,人口和城池在原先的一些稠密之地往外擴張,卻還沒有來得及擴到這裏,且自從聞人蒼月坐鎮碧落陵之後,這一片疆域才顯得比較安寧。
西夷十五部在這數十年間,連做夢夢著的都是要回到碧落陵。
從一個到處都是流水、青草、樹林和隻要靠打獵和放牧一些牛羊麋鹿就能衣食無憂的地方,被趕到連喝水都成問題,隻長著一些刺木和仙人掌的黃沙荒漠裏麵,這其中的落差和對恢複原有生活的渴望可想而知。
西夷十五部中的龜裘部原本世代居住在碧落陵鏡天湖和通天河之間的廣袤山林和原野裏麵,這部西夷不分男女,世代都喜歡剃成彪悍的光頭,在頭皮上刺龜紋一樣的刺青,帶銀製鼻環,穿魚皮和獸皮製成的衣服,因為他們所占的地盤內水域眾多,所以魚肉也是他們的主食之一。
極其腥氣,正常雲秦人聞了就要作嘔的生魚血拌才剛剛包漿的嫩粟米,是他們最喜歡吃的餐前菜。
西夷十五部原本也是各自為王,偶爾之間還要大打出手,並不團結,好不容易在聯手東進之時團結一把,還馬上被打散。鬼裘部在遭受慘敗逃入荒漠之後,相對於西夷其他部實力也是在中下,在雲秦軍隊和其他部的傾軋之下,鬼裘部一直退到了沙漠裏的鬼鳴山和鬼城裏麵。
鬼城是不知道幾千前被風沙侵蝕的一個古王國遺址殘留,無數風化了的宮殿和房屋再加上無數大大小小,被風化了的小型山峰和移動沙丘,形成了一個無比巨大的迷宮。
在沒有向導的情況下,即便是經驗豐富的雲秦軍隊都會在裏麵迷失方向。
平時在鬼城裏麵躲躲藏藏,安全是安全了,但不時會有大的沙塵暴侵襲,要喝水都隻能守著幾條時不時會斷流的地下小水源、挖許多大且極深的蓄水坑,蓄著荒漠裏一年才下兩三次的雨水,盡管如此,許多時候飲水還是會極其不足,隻能冒著被雲秦軍隊絞殺的危險,派隊穿過般若走廊去取水或是洗劫一些有修行者護送的商隊。
主食已經變成了一些難吃的仙人掌的葉肉、沙漠裏的沙蠍、蜥蜴、單峰駝的肉。
因為人數太多不易隱匿蹤跡,所以不隻是鬼裘部,所有西夷十五部的人在逃入荒漠,找到可以生存下來的地方之後,都是分成了一股股以六七百人為單位小部。這一二十年間,這些小部之間都開始了互相的交換和交易,想要沒有回報的接濟,那卻是不可能的事情,就像原先的一個大部落,又分裂成了無數的小部落。在遇到啃不動的對手或者對付雲秦軍隊時,所有這些小部才會同仇敵愾。
所以這些鬼裘部的西夷人已經忘記了對於他們而言十分鮮美的生魚血拌嫩粟米的味道,已經忘記了洗澡是什麽樣的一回事。
這樣的生活比起以前在碧落陵時的生活,簡直就是永恒的噩夢和地獄,悲慘的不能再悲慘。
阿孜岢就是鬼裘部其中一個小部的首領。
相比其他小部而言,阿孜岢以前的處境其實要好一些。
他有一個秘密…他山洞裏有一個大蓄水池的清水一直是滿的,他小部的戰士出去劫掠商隊,也幾乎不會遇到雲秦軍隊的圍剿。
因為他暗中和聞人大將軍的部下有交易。
以一些其他西夷部人的動向,以及幫聞人大將軍做一些軍方不方便出麵做的事情為代價,換取比其他部的人更好活著的權利。
然而在入夏前開始,他這樣的生活就已經終結了。
有一支雲秦叛軍進入了鬼城和鬼鳴山組成的巨大迷宮之中,這支裝備精良的雲秦正規精銳部隊對於他們而言,成了這巨大迷宮之中最為凶殘和最為強大的流寇。
這支雲秦叛軍不知匿於鬼城和鬼鳴山中的何處,不僅對付這裏麵的鬼裘部,而且還時不時有精銳部隊掠奪其他部。
鬼裘部大部分想要對付這支雲秦叛軍的部落都已經被殺散,有不少已經徹底降服。
且不知道為何,這支雲秦叛軍似乎發現了他就是聞人蒼月的內應,直接就對他進行了剿殺。
此刻阿孜岢正騎著一頭高大的單峰駝拚命的在迷宮一般的風化房屋殘跡之中逃著。
隻剩下七名身上多少都帶些傷勢的部下同樣騎著單峰駝跟在他的身後,他們的清水和食物都已經所剩無幾。
然而阿孜岢還沒有絕望。
因為他本身是一名整個鬼裘部近乎無敵的強大修行者,而且他知道過不了多久,聞人蒼月的天狼衛也會像嗅著了血腥的蒼蠅一般,發現逃著的他,以及在追殺著他的雲秦叛軍。
後方數裏開外,有一股淡淡的黃塵快速移動著,那便是已經在他們身後綴了一個多時辰的一支追兵。
在阿孜岢的計算之中,隻要再過半個時辰,那支主要還是依靠戰馬的追兵就會被迫停下來,否則那些戰馬就會因為熱衰竭而死。
他唯一要擔心的,就是會不會遇到堵截他的伏兵。
所以他一直在仔細的看著前方所有被風沙侵蝕得沒有絲毫美感而唯有陰森之感的殘破宮殿和房屋。
驀的,他紋滿龜殼狀刺青的頭皮驟然因為緊張而鼓起了一顆顆的小粒,他的雙手十指骨節不由得發出了喀喀喀的爆響聲。
黃沙天地中,一片斷牆上,坐著一個非常麵嫩的青衫少女,一動不動的看著他,就像穿越了幾千年的時光,從這已經腐朽風化的房屋中走出的女鬼。
他的後腦霎時充滿了刺骨的寒意。
不是因為緊張和恐懼,而是真正的寒意。
一柄隱藏在黃沙中的飛劍從他的身下飛了出來,瞬間洞穿了他身下的駱駝,到了他的後腦。
“當!”
阿孜岢手中的白雪彎刀準確無誤的反斬在了這一柄飛劍上。
飛劍往後彈飛了出去,然而阿孜岢被龐大的反震之力震得直接往前飛衝了出去,而這柄無柄飛劍在空中飛旋一繞,阿孜岢身後的七名部下的身體便全部僵住了。
這七名部下全部保持著用兵刃斬擊攔截飛劍的姿勢,但這飛劍的速度卻是使得他們沒有任何一人能夠碰到,在一瞬間就切過了他們七個人的喉嚨。
他們的喉嚨被全部切開了,但劍上極其冰寒的力量卻使得他們的血液全部被凍結住,一時他們的身體比大量失血更快的喪失行動的能力,死得更快,但一時卻都沒有一滴鮮血流出來,喉嚨間唯有一絲慢慢擴大的紅線。
“怎麽可能!”
“你這樣的年紀,怎麽可能是一名聖師!”
阿孜岢看著依舊坐在遠處斷牆上一動不動的侍女般的麵嫩青衫少女,用龜裘話和雲秦話不停的喊叫著。
然而青衫少女卻是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
無柄飛劍飛了回來。
阿孜岢隻是擋了兩刀,感知和反應就已經無法跟上這柄飛劍的速度,然後他就感覺自己的咽喉一冷,然後無盡的黑暗和冰冷就瞬間充斥了他的全身。
無柄飛劍在空中震飛了所有的鮮血,飛回了青衫少女的衣袖之中。
片刻之後,一百餘名已經換了淺黃色衣衫的雲秦騎兵衝到了阿孜岢等人的屍首旁,將阿孜岢等人身上所有的行李搜空之後,便馬上開始沿著另外一條路飛快返回。
“大哥,我們要什麽時候才能回去?”騎軍最前,一名負弓的年輕軍士舔了舔幹裂的嘴唇,問率隊的年輕將領。
“不知道,南山將軍說或許有一線機會…或者我們永遠都回不去。”年輕將領沒有壓低聲音,十分直接,讓身後所有的騎兵都聽到自己的聲音。
負弓的年輕軍士垂下了頭。
這麽多天下來,他和許多軍人的意誌和情緒也接近了極限,否則他也絕不可能會問出那樣的話來。他不怕死,但是他生怕永遠都背負著叛國者的恥辱之名。
“我們可能會是永遠的叛軍。”
最前的年輕將領沒有回頭看任何人,卻是異常沉冷的說道:“但自從我們叛了…跨過般若走廊之後,我們斬下了多少馬賊流寇的頭顱?”
“我們數十日斬殺的馬賊流寇的頭顱,都可能比我們之前一生所能斬殺的馬賊流寇的頭顱還要多。”
“我們是叛軍,可能永遠回不去,但我們確確實實的在為帝國做著事情…我們殺死了這麽多馬賊和流寇,便相當於救了不知道多少邊民和商隊。”
“即便背負叛軍之名,我們卻擁有真正的榮光。”年輕將領沉冷而有力的說道:“作為一名軍人,有什麽比真正的榮光更為重要。”
他身後的騎軍沉默了片刻,驟然,許多原本垂著的頭顱也都再次昂了起來。“即便背負叛軍之名,我們也擁有真正的榮光!”許多人,流著淚近乎宣誓般重複著這句話。
這些軍人的眼淚映著陽光和黃沙的顏色,分外金黃。
“她是聖師…而且我們一路也是眼見她的實力變得越來越強大。所以隻要她不死,無論希望多渺茫,我們還是有希望。”年輕將領沉默了片刻,又重重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