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之期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太學生們四處奔走,聯絡相送被貶斥出京的太常少卿黃舟山之事。趙行德除了努力攻讀經書之外,給陳東拉著到處走動,偶有閑暇,更要動筆構思《雪影仙蹤錄》的續稿,忙得不亦樂乎,不知不覺,便到了被丞相蔡京貶斥出京的黃舟山離京的日子。
用過早膳,見到準備一同出門去送行黃舟山的李蕤時,趙行德不禁莞爾,外麵陽光明媚的,這廝卻腳踏長齒木屐,手拿一把綠油紙傘,儼然後世戲文裏西湖煙雨中濁世佳公子的打扮。這半個月來,氣候由寒轉暖,不但積雪消融,而且下起了春雨。
趙行德幹咳一聲,指著木屐和傘問道:“李兄,這是為何?”
李蕤儼然正色道:“吾觀天象,昨夜有少男陽風躑躅於院隅蔓草之下,今晨又有少女~陰風流連於牆頭柳梢之上,陰陽相逢,難免行雲布雨,所以不得不早作綢繆。”
用後世的術語來講,東方的暖濕氣流和西方的幹冷氣流可能在今天在汴梁上空交匯,形成一場鋒麵降雨,這點東西被李蕤這個方式說出來,到真唬得住不少人。
趙行德點了點頭,笑罵道:“你不去做道士當真可惜了。”他自持年輕力壯,些許風雨躲避一番便可,不欲像李蕤這般鄭重其事的準備雨具,惹人恥笑。
李蕤卻反唇相譏道:“吾所習乃是管公明的觀天術,倒是元直你那些冷氣暖氣相會而行雨的說法,本身沒有師承,又頗類新學元氣之說,如今黨爭正烈,倒要謹防落人口實。”
趙行德、李蕤二人安步當車,一路說笑打趣,來到離著內城東角子門還有數百步之遙的保康門街。黃舟山將在內城東角子門外的汴河碼頭登船出發,順著汴河進入大運河,在揚州換海船,沿海而下,一路航行至傳說中瘴癘橫行的瓊州。
此時許多茶坊、酒肆、腳店尚且關著店門,街上人流卻已經摩肩接踵,富紳官宦尚且有些忌憚丞相蔡京一黨的權勢,滿城的成千上萬的販夫走卒卻不管這些,聞聽今日是上書反對競地、間架兩道惡法的舟山先生被貶離京之日,紛紛暫且歇了營生前來送行。出了東角子門,人潮湧動的聲勢更是浩大,十數裏之內到處是朝著汴河碼頭湧來的人流,而東角子門外聚集的百姓更有數萬之眾,橫跨汴河的虹橋仿佛搖搖欲墜,上麵擠滿了不住張望的人群。
“馬駭輿,則君子不安輿;庶人駭政,則君子不安位。”在汴河旁邊的豐興酒家三樓雅閣之內,一個身著青白精緞儒服,方臉長髯的中年男人憑窗瞭望,若有所思地吟道,“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他側頭看著旁邊窗口正在作畫的畫師,沉聲道:“這幅‘傾城送賢圖’,定要如實地畫,用心地畫。”
中年男子這聲囑咐雖和顏悅色,卻不怒自威,那畫師打了個哆嗦,躬身秉道:“是,大人。”中年男子看不慣看不慣畫師膽小怕事的模樣,微微皺了皺眉頭,將臉別到一邊,繼續觀察汴河兩岸的情狀。
旁邊另一儒士打扮的嗤地一聲笑,道:“難怪恩相如此看重會之,這一石二鳥的妙策,實在高明。不過,今上酷愛工筆山水長卷,若不是張畫師這樣的丹青妙手,也難入聖上的法眼。這幅圖呈到聖上那裏去,隻怕老賊再難蒙蔽聖聽。”作畫的畫師張擇端乃是他找來的,因此羅汝楫也頗有些自鳴得意。
他二人乃是副相趙質夫的心腹。趙質夫雖然是蔡京推薦為相的,但暗地裏卻培植黨羽,企圖與蔡京相抗。秦檜因為胸有城府,舉止沉穩,兼且辦事果斷,深得趙質夫的信任,特意安排他擔任清高的國子博士來積累門生和人望。而羅汝楫也官居刑部員外郎,是個吃人不吐骨頭,兼且眼高於頂的人物。
聽羅汝楫口風不密,秦檜眼中閃過不滿的神色,看了畫師一眼,見他正專心勾勒山水人物,似乎並未注意兩位大人的談話,這才哼了一聲,搖搖頭,歎道:“老賊在聖上心中的地位穩如泰山,豈是一幅畫可以動搖得了嗎,隻不過多行不義必自斃,待到日後時機合適,也許有些用罷了。”他臉色微微一沉,調轉話題道:“彥濟兄,老賊黨羽已經調動衙役和禁軍,可是確定了?”
“正是。”羅汝楫麵有得色,秦檜微微點點頭,吟哦不語。
旁邊的羅汝楫卻不識趣地繼續道:“話說回來,這黃舟山所著學說,既和元祐學術向左,又與奸黨偽學不同,仔細推敲起來,反而和西夏梁蘇之學相類,專門煽動刁民,詆毀人君,妄論‘天下興亡,吾輩之責’,‘奪天下之利以徇私欲,謂之國賊。’官家也是看在本朝優容士大夫的祖宗家法麵上,才容他一頭,誰知他越發厲害,居然反對競買、間架兩道理財之法。他自持學富五車,卻不知本朝秉承王丞相遺意,以為國理財為第一要義。隻看滿朝公卿士人,除了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太學士子,便隻有這些販夫走卒之屬前來送行,便知此人昧於時事,失道寡助了,哼!”
他喋喋不休地囉嗦,秦檜卻隻微微皺緊眉頭,眼底閃過一絲寒芒。送行的人山人海突然騷動起來,輕微的漣漪很快擴散成為沸騰的波瀾。
“黃大人,黃大人來啦。”擠在虹橋上的百姓紛紛從兩邊的護欄探身張望,前後層層疊疊的壓得那木質的欄杆吱嘎直響,爬在汴河兩岸柳樹上的小孩冒險又朝上攀援幾步,拚命伸長了脖子。就連趙行德、李蕤這等士子,淹沒在這群眾之中,也被感染了莫名的激動,不由自主地隨著人流朝東角子門的官道湧去。
熙熙攘攘的人群已經遮斷了東角子門通向汴河碼頭的去路。隻見一大群門生弟子簇擁著兩名身穿儒袍的中年人從東角子門緩緩步出,在這群儒生的身後,跟著幾輛載著家眷和細軟的牛車,更外麵則是開封府的押送官帶著十幾個挺胸凸肚的衙役,吹胡子瞪眼地將擋路的人群趕開。
汴梁百姓平素見了官差仿佛羊見了狼似地,此刻卻隻管朝前湧來,裏三層外三層的將黃舟山一行圍得水泄不通。前排的人踮起腳尖張望,後排的隻看得到前排的腦袋,“黃大人!”“舟山先生!”的呼喝之間,更夾雜著許多七嘴八舌的議論,趙行德便親耳聽到一個閑漢口沫橫飛地嚼舌道:“這奸相蔡京一黨乃是妖魔鬼怪所化,專門下凡間來禍亂朝政,荼毒生靈的,蔡京是個熊羆怪,高太尉是個馬妖,梁師成童貫是兩頭前世被閹了的豬妖投胎,李邦彥是頭淫羊妖,幸喜我朝有黃大人......”
今上即位以來,稅賦一日重似一日,官吏上下其手,勒逼百姓一日緊似一日,丞相蔡京等人極力征斂以取悅上意,國庫所入數倍於從前,上下官吏又中飽私囊,在鄉間,糧食還未成熟,官府便預征夏秋兩稅。比預征兩稅更可惡的是預借,有的江南州縣居然將十年以後的兩稅都預借了,更讓百姓欲哭無淚的是,前任地方官升遷之後,後任地方官大都對預借的兩稅便不承認。
蔡京以“為國理財”為標榜,玩空心思,巧立名目,橫征暴斂,太祖初年,官府所用絲麻尚用錢買,現今也和兩稅一樣白取,除此之外,還有軍隊打白條支取糧草,大鬥進、小鬥出的省耗、鼠雀耗、倉耗,對一切民間錢物交易收取經製錢,為增加軍費而特別征收的月樁錢最為苛雜,底下州縣官在月樁錢下巧立的名目包括引錢、納醋錢、賣紙錢,甚至打贏了官司還要交既勝歡喜錢,等等不一而足。
蔡京秉政以後,更幹脆將田賦、布帛都折算成錢幣讓百姓繳納,稱為“折帛錢”。普通農家哪有多少銀錢存留,百姓不得不以重利向商人借貸,一遇荒年,入不敷出,便有食不果腹,賣兒鬻女之虞,即便是豐年,若是奸商乘機壓價,穀價低賤,百姓賣糧之後所得的銀錢往往不足以交稅,不得不將口糧賣掉。在繳納稅賦的時候,百姓還常常遭到貪官汙吏的勒索。黃堅在上書中便斥之曰:“朝廷暴斂,上下貪贓,剔骨吸髓,無所不至,使市井百業凋敝,生民膏血不存,地方為之耗竭。”
滿朝讀書人之中,唯有眼前這黃大人仗義執言,上書請廢除苛捐雜稅,卻被貶斥瓊州,有些送行的百姓思及生計艱難,便嚎啕大哭起來,一時間,汴河兩岸哭聲震天動地,不少人踉蹌著跪倒在地,一邊哭一邊高聲為黃堅喊冤。
黃堅朝四邊拱手謝了好幾次,人群兀自不散,亦未讓開道路。黃堅索性止住腳步,頗為感慨地望著擁在四周的汴梁百姓,歎道:“前番出使遼國,與遼國公卿論天下大勢,遼人說我中國人氣虛體弱,全無膽魄,為奴婢之國,守成有餘,進取不足,但今日見之,吾中原百姓,雖經壓抑,亦未失勃然生氣,隻需有一二英主名臣加以整頓,北威契丹,西服強夏,未嚐不可。”又回頭對送行的監察禦史邵武道:“奸賊當道,汙吏橫行,愚既已見逐,匡扶社稷之事,還要止戈兄多擔待。”
邵武點了點頭,答道:“舟山兄之言雖有些道理,但朝廷自有綱紀,民氣勃發則亂綱常,能撫之則好,不能撫之則為亂,本朝曆代聖君每逢災年便招收流民中強壯者為廂軍,正是此意。”無論學術還是政見,他和黃舟山都見解不同,雖說道不同不相為謀,但邵武膺服黃舟山敢於和蔡京相抗的風骨,這才不惜犯了奸黨的忌諱,集齊門人弟子相送,隻不過在道德政見上,是萬萬不能相讓的。
趙行德、李蕤、陳東、張炳、鄧素、何方等太學生仗著太學身份,此時已經擠到前排,趙行德也第一次親眼看到了黃堅這當世大儒的形貌。隻見他身量不高,約略有些清瘦,臉頰狹長,頷下三綹長髯,眉毛濃密,皮膚微黑不似士人,眼神卻甚是湛然。
趙行德寒窗十載,除了朝廷科舉必考的經書之外,當世儒學大師的著作,各朝廷重臣的學術傾向也是必須掌握的竅要,否則的話,在一個新黨重臣麵前大談元祐學術,下場會比不學無術的浪子更加悲慘。新黨所反對的,正是舊黨所標榜的,反之亦然。簡單來說,新學乃是朝廷的官方學術,假托三代之治行變革之事,崇尚三代聖賢而鄙薄漢唐,專注經術而鄙薄詞賦史學。
和新學儒術大興於朝堂相反,在民間,以司馬光等元祐重臣大力提倡的舊學卻更為流行,新黨和舊黨之外,又有程氏兄弟在河南書院倡導講求‘天人合一’的洛學和黃舟山倡導“天下為主,君為客”的主張。各門儒術門人眾多,在民間都有一大批支持者,但互不見容,更將儒術之爭上升軍政大略,與朝廷黨爭糾纏不清。
自王安石、司馬光兩相之爭以來,朝廷雖然大力抨擊朋黨,但沒有得力的黨羽支持,就算是孔孟再世,管仲樂毅複生,在大宋朝堂上亦難以獨樹一幟,唯有頹唐於江湖而已。這也是二程雖然為當世大儒,卻一直賦閑在鄉,蔡京敢於不顧物議,將黃堅從太常少卿高位貶斥為瓊州別駕的緣由。
趙行德正沉思間,忽然被推搡了一下,差點跌倒,回過神來,隻見一名衙役左手提著刀鞘,右手持腰刀,瞪眼罵道:“臭酸丁,擋住官差去路,可是想要造反麽?”眼看刀柄就要朝趙行德臉上抽打過來。
趙行德還未答話,陳東已高聲喝道:“汙濁小吏,竟敢毆打太學士子麽?”張炳、鄧素、何方等太學生紛紛大聲鼓噪起來。朝廷素來優容讀書人,太學生不是普通百姓,隻需通過上舍考試為官,便是這些衙門胥吏的頂頭上司,焉能受他們的欺辱。
那衙役吃了這一喝,也猶豫起來,遠處的百姓好不容易見到衙門胥吏也有氣沮的時候,便有人趁亂高呼道:“這般奸臣謀害忠良,吾等先將這黨羽盡皆打殺了,再求官家清除奸臣!”人群中居然湧出好幾個手持鐵尺木棍的壯漢,劈頭蓋腦便向那衙役打去,原本情緒激動的百姓紛紛上去拳打腳踢起來,打得十幾個衙役不住地開口求饒,就連後邊的黃堅、邵武等人也勸解不住,眼看就要將人打死了。
那帶隊的押解官一邊往黃堅等人身邊躲去,一邊喃喃喊道:“謀反了,謀反了。”取出一支響箭,朝天空發射出去,尖利的哨聲在一片喧囂中傳出老遠。
“不好。”李蕤臉色大變,趙行德心中暗暗叫糟,黃堅、紹武一行和眾太學學子聚集之處為中心,四周混亂不堪的人群不斷湧上前來,有想看一眼黃大人的,有想打官府衙役泄憤的,有四處亂鑽亂擠的,有單純看熱鬧卻被擠在中間出不去的。喊打聲、斥罵聲、告饒聲、甚至哭爹喊娘之聲響成一片。眾士子雖有心避讓,卻被人群緊緊擁在中間,挪動半步也難。
不多時,遠處隱隱約約響起淩亂的馬蹄聲,約五百餘驍武騎軍奔馳出來,禁軍手持短棍四下亂打,直往人多之處衝去,所到之處百姓無不抱頭奔走,緊跟在騎軍身後更有兩千餘殿前司步卒,各持刀劍,拳打腳踢,罵罵咧咧地驅散人群,在殿前司步卒後麵則是開封府的衙役,手持鐵尺鎖鏈,專門捕拿領頭鬧事之人,甚至連身穿低品官服和儒生模樣的人也不放過。
黃堅、邵武的門人弟子都看向恩師,黃堅臉現憤怒之色,喝道:“奸相忌吾,何苦殘民以逞!”邵武卻麵色不變,袖手昂然而立,回顧左右弟子,沉聲道:“孟子曰威武不能屈,是之謂大丈夫。天下士人的風骨,愈摧愈勁,今日倒要看看,奸相黨羽到底要將我等如何?”眾弟子得了恩師吩咐,紛紛點頭,並肩站在黃堅、邵武二人左右,千餘人肅立不動,衣袂飄飄,神色凜然,宛若慷慨赴死一般。
禁軍和衙役衝到近前黃堅等人麵前,威嚇一陣後,見眾人巍然不動,便兵分兩路,隻毆打捕拿四散的人群,將普通的百姓和黃堅、邵武這群人分隔開來,又留了數百名殿前司步卒在周圍守衛。宋國重文輕武,讀書人地位尊崇,軍卒地位頗為低賤。這些殿前司步卒毆打百姓時如狼似虎,此刻被軍官約束著,隻強撐著樣子在四麵吆喝,連望也不敢朝黃堅等人這邊望過來。
豐興酒家樓上,羅汝楫臉上露出失望神色,若是這些禁軍和衙役不知分寸,打殺了士人,違背趙氏祖宗規矩,就可以趁機大作文章,就算扳不到蔡京,也可以趁機剪除他不少黨羽。秦檜暗暗地歎了口氣,忽聞身後傳來腳步聲,回頭看去,居然是恩相趙質夫之子趙光實陪著太子趙柯走了進來。
“奸相黨羽竟敢擅自調動禁軍,真是大逆不道。”趙柯臉現憤憤之色,趙柯今日帶了趙光前來暗訪情狀,若不是走的快,差點也挨了禁軍的打,情急奔走之間難免的倉皇踉蹌,袍服的下擺沾滿了泥點子,今日流年不利,為小人所窘,平日衣食務求精潔的兩位公子都大為憤慨。
趙光實從酒樓上憑欄望下,軍卒和百姓狼奔彘突地混亂場麵不似剛才那般驚心動魄,一顆心才緩緩慢了下來,搖了搖頭,歎道:“夫子仁恕之道未行於世,何其悲哉!”他適才和趙柯小跑一陣,不覺汗濕了中衣,身上覺得有些寒冷,左右一望,周圍沒有仆傭伺候,隻得強行忍耐,待回府後再換衣裳。
“擅自調動禁軍非同小可,秦大人,老賊欺人太甚,可否上書彈劾奸相?”趙柯眼現陰狠之色,和平常在皇帝趙佑麵前那謹小慎微的樣子大不相同。
“開封府,禦史台,”秦檜猶豫了片刻,方才言道,“還有皇城司,都會為老賊說話,大可以民亂為借口,稱事急從權,推脫責任。十幾年來,聖上對蔡京恩寵不減。若將此事來做文章,最多不過蔡京受到申斥而已,但老賊若因此而銜恨,反而不利於殿下。”
他語氣不緩不急,卻帶著一股說服力,太子思量片刻,點了點頭。“他年孤若即位為帝,定要將蔡京這等見風使舵的奸佞盡數斥退。”趙柯暗暗道。他母後早逝,個性又不類父皇那般飛揚跳脫,因此雖然被立為太子,但不甚父皇的歡心。近年來三皇子趙杞文才出眾,越來越得父皇的寵愛,近年來,居然連監察宗室百官的皇城司也交給三皇子提舉。
東宮移位的流言愈傳愈烈,因為皇城司在三皇弟手上,趙柯日日如坐針氈,生怕行差踏錯給他逮著把柄。父皇所倚重蔡京、梁師成、童貫等重臣紛紛向趙杞示好,而副相趙質夫與李邦彥,也都隻是暗中表示支持太子,不願意公開得罪蔡京和三皇子。
秦檜見太子眼現恨恨之色,暗暗歎了口氣,回頭再看那東角子門外至汴河碼頭一帶,原來的人山人海已經盡數被驅逐幹淨,隻留下一地狼藉,百十個被開封府衙役捕拿的亂民首領被禁軍看押著,其中居然還有幾個身穿綠袍的低品官員委頓在地,再定睛一看,似是司天監、太史局或者東西八作坊的伎術官。他暗自沉吟,伎術官在本朝被視為庸流,地位還不如武人,想是因為黃堅曾上奏提升這些伎術官的品級和待遇,這些人心懷感念,今日前來相送,卻自慚形穢,不能和士大夫走在一起,隻混雜在百姓中間,這般形勢,眼看要被蔡京拿來作法了。
眾禁軍和衙役將百姓驅散之後,便將黃堅、邵武連同送行的門人學生都圍了起來,在軍官的喝令下,四周馬隊不住地來回奔馳,禁軍鋼刀出鞘。過了好一會兒,方才有一名軍官騎馬過來,也不和眾人多說,指揮軍卒讓開了通往汴河碼頭的去路。
邵武冷冷地“哼”了一聲,這軍官若不識時務,是上前囉嗦,甚至通名報姓,邵武官居監察禦史,刀筆有千鈞之力,若要斷了你這小小低品武將的前程,就算是蔡京也阻攔不了。
眾人在步騎環衛下緩緩行至汴河碼頭,黃堅和他的家眷仆傭登上官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