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麵的遼軍大營雖然沒有什麽異動,但趙行德仍是不敢掉以輕心,得到韓凝霜重回鐵山帥府的消息,他隻略略點頭表示知道了。信使送上夫人書信,趙行德便在城頭拆開觀看,情長紙短,看完後將書信折起,貼身放好,隻覺渾身微微發熱,仿佛懷抱著一個暖爐一般。他這般以身作則,守軍上下也各守其位,絲毫沒有因為昨夜大勝而掉以輕心。城上風大,軍卒挺直了身軀,比平常倒要威武幾分。
北麵的遼軍大營倒是顯得平靜,經曆了一場大敗,麵對海冰通路斷絕,漢軍主力重回蘇州的局麵,遼軍將帥似乎在重新考慮對策。大群的遼軍騎兵遠遠在南山城的射程之外警戒,步卒則在構築鹿角,企圖將大營前麵的各個炮壘接起來,甚至有些遼軍還試圖挖掘壕溝,終因為土地還沒徹底解凍而放棄了。
“趙將軍,這是護國府的軍報。”
趙行德接過厚厚一疊軍報,這三個月來,盡管和水師通過旗語聯係。但旗語總表達不了太複雜的意思,而且,不知有意還是無意,水師一直沒有向南山城通報外麵的局勢。趙行德一張一張地翻閱著這些軍報,有些消息是很陳舊的,比如安北軍司出兵西京道,雖然行文簡略,但字裏行間仍然透著一股必勝的信心。很快,趙行德的眉頭就皺了起來。他甚至有一種想把這一疊紙揉作一團,從城頭扔下去的衝動。剛剛因為打了勝仗而輕鬆的心情,瞬間變得沉重起來。
“二桃殺三士。”趙行德一拳捶在冰冷的城牆上,“用事者禍國!”
他眼中閃過一絲陰霾,夏國和宋國已成敵國,而遼東和山東僅僅一水之隔......趙行德搖了搖頭,轉而想到:“遼國占幽雲形勝,騎兵數十萬隨時可以南下。若是繞過河北三鎮,旦夕可至汴梁。遼國一朝不滅,宋朝便一日不可主動和夏國交惡,以至於腹背受敵。這簡單的道理,難道陳東等人都看不出來嗎?”
............
“幽雲者,遼國倚為腹心之地。契丹虎狼之性,所謂交割幽雲之語,不過借戰國策士之故智,欺我朝如張儀欺楚懷王爾,豈能信他。河北邊塵未定,複貪圖小利結怨於西鄰,使國家腹背受敵。朝中誰主此策?請斬之以謝天下!”
陳東憤然落筆寫道。這已是這幾天奏上的第三封奏折了,語氣一次比一次激動,希望能夠打動天子,認清楚此舉足以導致亡國之危。一盞湯茶輕輕放到案旁,陳東下意識地舉起茶盞,送到嘴邊喝了一口,歎道:“這些人,縱然功名心熱,怎能罔顧國家安危。”他將茶盞重重放在桌上,沉聲:“遼夏相爭,我隻外守邊牆,內修兵甲,或觀望成敗,或可推波助瀾,靜待時機,一舉可收卞莊刺虎之效。以我朝之物阜兵多,混一天下未嚐不可指望。可是,這大好局勢生生被這些蠢人給胡亂葬送,最後弄成了一盤險惡之局,真是可歎!可悲!可惱!”
他一口氣吐盡了胸中塊壘,方才有些歉然地笑了笑。陳夫人也笑了笑,雖然不是太懂他為什麽這麽憤慨,但這時候,總覺得官人尚存有幾分真性情,不似平常那種喜怒不形於色的泥塑木雕模樣。
“若是趙先生在,定是讚同夫君的意思。”
陳夫人柔柔地道,順手將剛才灑出來的茶水輕輕擦去。有這麽一個夫人在,陳東縱有再大的火氣,也化為無形。他也點頭道:“若是元直在朝中,當與我同心協力!”說完,陳東有些惋惜地歎了口氣。遼東的戰事,他也略知一二,遼國盡起大軍四十餘萬北伐,朝廷原本寄予厚望的金國已經灰飛煙滅。趙行德提一旅軍孤懸遼東,幾個月安危不知,生死也不知。想到此處,陳東暫時忘卻了憤怒,眉宇間浮起一絲憂色,。
陳夫人見狀,也歎了口氣。雖然陳東從未泄露,但那本“遼東泣血錄”天下皆知,其間兵戰凶危,生靈塗炭,十室九空的描述,趙行德描述得宛如親眼所見。他的下落,眾人自是各有猜測。陳東自從離京外放廣州以來,真正稱得上可以托付生死的朋友,似乎是越來越少了。
鄧素權禮部侍郎後,與陳東每有見解不和,理學社中人偏向鄧素的越來越多。更有人在其中挑撥離間,令兩人之間的心結越來越深。朱森在福建路結廬講學,一心傳道授業,對陳鄧二人間日漸疏遠的局麵,也沒有多做調停。
陳東在廣州市舶司安置流民出海屯墾,訓練廂軍保護流民,原本有心做一番有利於國家的事業。誰知市舶司太監錢珪貪利弄權,到任後不久,有海外蠻王通過商人買通了錢珪,告狀稱夏國的海外屬地欺壓土著蠻國。錢珪看出了其中的機會,靈機一動,主張與其耗時耗力地新墾海島,不如憑借著廣州、瓊州牢城營這幾十萬的人力,收服那些海外的漢人開墾地,既能省下不少開墾的功夫,又能一舉兩得,收了屬地,同時收了海外蠻國之心。
陳東一向對錢珪多方隱忍,但涉及到結怨夏國的事情,兩人便爭執起來,誰知道,不但橫海水軍指揮使周聰這個小人一味逢迎錢珪,就連陳東寄予厚望的嶽鵬舉沒和他站到一起。嶽鵬舉力主以戰練兵,如此可以迅速擴充橫海廂軍的實力。為了抵消錢珪在屯墾事務中的影響力,陳東大力加強了與屯墾軍民中士子的聯係,甚至刻意將不少人引入理學社中。每當錢珪用兵時,這些士子們便奔走反對,結果領兵的嶽鵬舉以軍法重懲了其中幾人,此舉令陳東大為失望,兩人的交情也迅速變淡了。
............
蘇州關南,氣氛已經不像前幾天那樣緊張。關北的遼軍一直沒有異動,而漢軍主力在蘇州的布防也逐漸完成。南山城也開始允許旁人進入,前麵這幾日,李若雪一直都住在鐵山堡中,直到如今才的得以和趙行德見麵。他二人夫妻,自是有一番小別勝新婚的旖旎風光。溫存過後,李若雪倚在趙行德的懷裏,素手貼在趙行德的心口,感覺他“砰砰”有力的心跳,忽然問道:“夫君以為,韓姑娘如何?”
佳人淺笑盈盈,指尖溫暖滑膩,趙行德正有些銷魂蝕骨,忽然聽這麽一問,心跳也慢了半拍,沉吟道:“韓姑娘如何,不關我事。”李若雪眼中閃過一絲複雜地神色,旋即微微笑道:“真的麽?不老實。”
趙行德一聽便急了,低聲道:“自然是真的,你我伉儷情篤,夫人休要疑心了。”
李如雪嗔道:“什麽疑心,說得我仿佛妒婦一樣,”她微微搖了搖頭,低聲道,“韓姑娘溫柔大方,對夫君也不無情意,若以夏國的禮製,若先入門的妻室同意,是可以再娶平妻的。”她嘴角掛著淺淺的笑意,眼神卻有些複雜,顯然這個決定,也不是那麽容易下的。
趙行德沉聲道:“我平生不二色,否則的話,天......”話音未落,卻被掩住了口,耳畔嗔怪道:“晴天白日,可以胡亂起誓的麽?”李若雪歎了口氣,低聲道:“你雖然這麽說,但心跳卻得很快呢!”她將手掌從趙行德的胸膛上拿起來,纖纖玉指戳了戳他的心口。
趙行德不覺臉紅耳赤,仍強辯道:“心就是跳得這麽快的,不信讓我摸摸你的。”說著作勢要伸手過去。李若雪羞得將他手撥開,白了一眼,嗔道:“登徒子。”心中卻有些悵然若失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