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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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83 節製非桓文-1

“趙先生豎起義旗,八方壯士來投。這掃平東南,驅逐北虜,迎還聖上的重任,便著落在趙先生身上了。”司馬相站在趙行德身旁,口中“嘖嘖”讚道。他臉頰細長,眼睛笑如彎月,眸子如螢火般若隱若現,一抹神光搖動,讓人看不透喜怒。

“哪裏哪裏,荊襄地靈人傑,趙某有緣識得荊南司馬這般人物,也是三生有幸。”趙行德笑道。聚一堂門外,劉衡帶著幾名挾弓裹刃的人過來,他告了個罪,匆匆走過去相迎。此時尚是初春天氣,春風尚且帶著寒意,司馬相手搖著折扇,目送趙行德背影,頗有幾分諸葛臥龍的神采。幾名挺胸凸肚的手下站在他身後。司馬相在南荊也稱得上一方豪強。他自重身份,不會上去迎這些來路不明的草莽。

趙行德走過去,初時隻有幾人敘話,後來的江湖豪客絡繹不絕,都堆積在趙行德周圍,幾十條的漢子操著亂七八糟的方言,聚義堂門口仿佛鬧市一般。劉衡和夏貓兒也給擠到了外圍,劉衡苦笑道:“恐怕再多幾天,投效趙先生的人馬就比我們十三連環寨還多了。”夏貓兒點點頭,心裏說不出什麽滋味。驟然湧入數千外人,又多不是良善之輩,十三連環寨的老人馬多少有些惶恐,這些天都叮囑屋裏頭婦人無事不要拋頭露麵,免得惹來麻煩。若非陸明宇有言在先,要眾兄弟一心一意追隨趙行德,隻怕早有人怪他喧賓奪主了。

今日也是趕巧,連續好幾撥來投奔的人陸續被引了進來,人越聚越多,後來的都爭著上前和趙行德敘話,前麵的又不肯走。十三連環寨聚義堂門口也算寬敞了,居然一時都插不進腳。江湖人沒那麽多禮數規矩。後麵有人大聲道:“吾乃郢州鹽山虎朱勝,快讓我到前麵去見過趙先生。”另有人不耐煩道:“虎個屁,別擠啦,先來還沒見著了呢。”這些草莽豪傑的聲音都洪亮得得很,即使站在趙行德跟前的人,也不得不扯著嗓子說話,才能聽得清楚。趙行德也受了感染,他先是麵帶微笑,後來也是滿臉笑意,先是沉聲敘話,後來也不得不連比帶畫地大聲講話。到了後來,隻要對站在他對麵的人,都有“趙先生在和我講話”的感覺。

杜吹角等親兵一不留神,居然被人群給推到了外麵,要擠回去卻不容易,隻能伸長脖子踮起腳尖焦急地朝裏張望。聚義堂門口擁擠得好像戰場的中心。劉政擠了幾次後,氣得把手放在了刀柄上,直想抽出來亂砍亂殺,嘴裏罵咧咧道:“他奶奶的,今天人多得邪門兒?”

“到底趙將軍的聲望高呢?”杜吹角“噗”地一口唾沫,臉上憤憤地仿佛要在地上砸了坑,他不可思議地搖了搖頭,“還是關東人就這麽個脾性?”

眾軍士中間,杜吹角跟隨趙行德時間最久,哪怕是南山城大敗遼軍的輝煌時刻,漢軍將士們也沒這麽熱情。夏國人有“關中冷娃”之說,有的人不說話時,就真和泥塑木雕差不多。軍士們哪怕對將領再尊崇,麵上也隻是平平常,真正到了戰場上,做到令行禁止,軍旗所指,則絕無反顧。就算皇帝駕到,大家也是列隊歡呼而已,不可能像關東人這麽高興起來就什麽規矩都忘了。被人擠到旁邊,杜吹角頗有些牢騷。至於趙德在關東叫做趙行德,草字不是行直而是元直,他到沒別的想法。關東過河的人,有的人是為了避免給家中帶來麻煩,有的根本沒有大名臨時取了一個,有的是為了一勞永逸地逃債,有的則是看別人亂報名字,自己就跟著亂報。甄別所也不可能和宋國官府核對,名字不實的多了去了。

“這些人失心瘋吧?”劉政不滿地嘟囔道。

“他們才清醒著呢,現在和趙將軍說上幾句話,回去就夠吹噓好幾年了。”石景魁有些無語地看了這幾個關西佬,歎道:“人的名,樹的影。這還隻是市井百姓,要等趙先生去了州府的書院講學,那場麵不知要比現在熱鬧多少倍。”三個蜀中軍士相互看了看,臉上都是不可思議的神色。蜀中文風昌盛,和關東聲氣相通。蔡京打壓元祐黨人時,還有不少關東的文士到蜀中避禍。即便石景魁這樣的軍士,對趙行德在宋國的聲望也是一清二楚。他三人卻萬萬沒想到,趙行德隱居然是投筆從戎,這些年東征西殺,竟積功到了校尉製將軍的位置。

“行軍司定是早已知曉,”石景魁暗想道,“方才派趙將軍來聯絡陳東。關西人和關東人互相看不慣,原以為希望渺茫。如今看來,倒有八九分成功的機會。”

鄧元覺站在聚義堂外一處假山上,雙手籠在袖中,皺眉若有所思,實則一直在觀察著趙行德。在鄧元覺身邊,還有其他幾個早到十三連環寨的文士,有人輕搖折扇歎道:“元直先生養望十年,方有此等人望,如此終南捷徑,偏偏棄若敝屣。為挽回國勢,不惜自汙,折節下交這些江湖武人,如此行事,真是愧煞世間故作清高之士。”其他幾人也點頭稱是。此番前來會盟的草莽豪傑,龍蛇混雜,其中固然有赤膽憂國之輩,也不乏渾水摸魚之人。甚至有些荊襄匪寇根本沒有前來會盟,便打著趙行德麾下義軍的旗號,趁亂勒索鄉裏,打家劫舍。

“天下大廈將傾,我輩當如趙先生,”周崇義歎道,“挽回乾坤,救我桑梓,粉身碎骨且不怕,這點點虛名,又算得什麽。”旁邊幾人一一點頭稱是。這幾人原本都是自命清高的文士,這番聽說趙行德在嶽州盜匪水寨中召集荊襄豪傑抵禦遼兵,也是下了很大一番決心,方才互相邀約前來赴會的。

鄧元覺聽了,心中微動,他歎了口氣,看向遠處人群中被圍得水泄不通的趙行德,眼光不由得複雜起來。正在這時,他目光忽然一凝,沉聲道“不好!”以他的目力,發現一名黑麵的中年漢子一直在緩緩朝著趙行德擠過去,這人臉上不但沒有興奮或是欣慰地表情,反而麵帶著寒意,一雙眼睛緊緊盯著趙行德,給鄧元覺的感覺,他就像是一個刺客。

擠在趙行德身邊的都是些大咧咧的江湖中人,但誰也不曾提防這樣一條悄悄遊來的毒蛇。當鄧元覺看見時,他已經離趙行德隻隔著一人了。說時遲那時快,這人隻稍稍猶豫了一瞬,便撥開了身前的人,正對著趙行德的後背。被撥開那人還一臉不高興地亂罵,忽然驚恐地看見刺客把一柄短匕從懷中掏了出來。

“小心——”“趙先生!”

“有刺客!”

“啊——”

好幾個人幾乎同時喊了出來。

趙行德微微一愣,還沒意識到怎麽回事,忽然感覺肩後被猛力撞了一下,頓時血流如注。那刺客原是對著後心下手,但被旁邊一名豪客撞歪了,還待爬起來再捅幾刀,周圍的江湖漢子早已紛紛拔出各式亮晃晃地兵刃,長劍,短劍,九環鬼頭刀,雪花雁翎刀,分水刺。有人高喊道:“宰了這小子!”“他是刺客!”還有好幾個人情急之下還劃傷了身旁的人。那刺客原本身手了得,但總也不能敵得過四麵八方地敵人,他揮舞著匕首刺了幾次,右腿膝蓋彎被人踹了一腳,頓時跪在地上。幾乎在片刻之間,他又被砍了幾刀,自知必死,便仿佛困獸猶鬥一樣,狀若瘋狂朝周圍亂刺。

有人高喊道:“留活口!”

刺客已負了好幾處傷,卻還極為凶悍。這時,江湖豪客們反倒不好下狠手。眾人便退讓開了幾步,將那個刺客團團圍住。他竟敢行刺趙行德,分明不把東南豪傑放在眼中,眾人恨得牙癢癢地,隻待擒下此人,便各施手段,哪怕他是個鐵打的羅漢,也得折磨成灰方才解恨。更有人高聲道:“趙先生傷勢如何?”眾人這才又回頭去看被刺客僥幸刺中一刀的趙行德。

“尚好!”趙行德大聲道,“有勞各位!”

雖然背後血染紅半幅衣襟,他輕輕活動了下右臂,感覺似乎沒有傷到筋骨,便分開眾人,走到前麵,盯著那刺客道:“你我素不相識,你到底受何人指使?”這時,杜吹角等幾名軍士也急吼吼地擠了過來,一邊臉色煞白地幫趙行德查看背後傷勢,一邊惡狠狠地盯著那刺客。

那刺客麵色微黑,一雙眼睛不似人,反而像是被逼到了絕境的野獸,閃爍不定地看著趙行德,當他看到趙行德安然無恙,臉上不但沒有失望之色,反而獰笑了起來:“尚好?大名鼎鼎的趙元直死在某的手上,這一命換一命,倒也值了!”說完反手一刀,刺在自己的胸口。

“不好!”眾豪傑沒想到此人對自己也如此狠辣,紛紛湧上前去,有人一腳將那刺客的匕首踹開,這時卻已遲了,那刺客口吐血沫,一雙眼睛快速失去了神采,但臉上仍掛著冷笑,仿佛在看著趙行德隨他下到地獄裏去。眾豪傑正不明所以,“啊呀!啊!——”有人驚恐地怪叫了一聲:“他的匕首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