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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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一章 難破之勢(一)

一身戎裝的餘善左手撐著懸掛在腰間的長刀刀柄,說出這番話的時候顯得格外意氣風發,自然也有一股霸道味道在裏頭。要說方才四十出頭的的餘善正是春秋鼎盛的時候,成熟與激情在這個年齡並存,加之餘善確實有幾分韜略,是以他這話說出來,讓人感覺不到半點輕浮,反而覺得是理所應當。

比之餘善,他側後那個文官服飾的男子還要年輕一些,三十幾歲的光景,氣度卻已經有了幾分雍容,不說有多麽難得,起碼不是個差勁的。男子名叫餘瑞之,是餘善的本家,也是餘善提拔重用起來的人,足智多謀,餘善很多有用的治國之策就出自他手裏。到了軍中,餘瑞之則主要充當軍師一樣的角色。

“南越王這三萬人雖然不比我軍精銳,不過也是他手裏最強的兵力了,要是固守番禹,仗著城高溝深倒也是個麻煩,況且南越王不定還有後援。但這並不是最主要的,對我軍來說攻克番禹隻是時間的問題。瑞之現在擔心的問題是,南越王會不會派人去劫了咱們的糧草,或是斷了我們的後路。依照南越王的智慧,這事的可能性雖然小,但我王也不能不防。”餘瑞之平心靜氣道。

“援軍應該是沒有的,南越王養活不了那麽多的軍隊。”餘瑞之分析起正事來,餘善也將方才的霸道收斂了一些,來跟他細細探討當下的問題,“要說斷我糧道,不是本王小瞧了他,那老匹夫還真做不出來。不過防一手總是不差的,這些事兒你多上心就是。”

餘瑞之輕輕點了點頭,沉默一陣,轉移了話題,“算算日子大漢皇帝派遣的使者應該到吳城了。”

餘善揮揮手,顯得不是那麽在意,“這回來得不是衛青,餘瓊應該能應付得來,再不濟拖上一些時日總是可以的。”

“瑞之憂心的不是這個,而是王城的那些人。”餘瑞之悠悠道。

餘善從鼻孔裏哼出一道冷氣,不屑道:“你還擔心王城的那些人跟大漢皇帝的使者勾結了?放心吧,他們暫時還沒有那個膽子!”

“別人沒有,騶醜(閩越王)可是有的。如今您不在王城,可沒人能管著他了。”餘瑞之所有所指道。

“他能怎麽樣?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子罷了!”餘善道,“隻要本王破了番禹,蕩平了南越,他們再怎麽折騰也不過是一群跳梁小醜而已。”

餘瑞之微微一笑,“我王說的是,眼下最重要的便是盡快攻克番禹。”

“隻要攻克了番禹,”餘善一手扶上瞭望塔的欄杆,重新望向番禹城,“一切都不是問題。”

餘瑞之輕輕點頭,忽然一蹙眉,因為他想到方才餘善這句話若是反著說的話,便是:若是不能攻克番禹,就有無窮問題。

......

在回郡守府的路上,秦城忽然想到了一個很關鍵的問題,因而一回到府上,他便叫來了公孫策和竇非。

“竇兄,你是法家對吧?”幾人方一坐下,秦城便問竇非道。

“秦兄問這個作甚?這有何疑問?”竇非不解道。

秦城接著道:“先前你與東方兄就出兵閩越的問題論戰時,我注意到你的言語中滲透了縱橫學派、儒家學派、兵家學派的思想,不單單是法家思想,所以有此一問。”

“原來如此。”竇非了然,灑然道:“當今之士,哪裏會隻知道一家之言,多半是諸家典籍都有涉及,這不足為奇。因為若是單單隻通某一家的學識,很難應付實際中的各種問題。隻不過我對法家研究最為深入,也認為法家最為精辟、最適合治國罷了。”

聽竇非這樣一說秦城心中便有了底,這也跟自己心中猜測的八九不離十,繼續問道:“不知竇兄對兵家知道多少?”

“兵家?”竇非更是不解,“比起秦兄,我最多算是略懂。不知秦兄問這個又作甚?”

秦城沒有直接回答竇非的問題,而是肅然道:“不瞞竇兄說,雖然東方兄去了閩越,但是能否見到餘善實在是未知之數,就算我等在此給餘善施加壓力,但是餘善若是鐵了心要攻克番禹之後再見東方兄,拖上個十天半月並不難,對此我等並無辦法,眼下的局勢對我等很不利。”

竇非蹙眉想了想,抬頭問道:“秦兄是擔心番禹撐不了多久?”

“正是。”秦城道,“餘善此番對南越用兵,可謂準備充分,南越我雖沒去過,但既然能被餘善在不到半月內西進五六百裏,直逼番禹城下,可見南越王此番對陣餘善並沒有多大勝算。若是餘善有意拖延個十天半月,等他攻克了番禹,那可就麻煩了。”

“那倒是。”竇非點頭表示讚同。

“等等,你們倆要商討這些便商討,叫我來又是作甚?”公孫策不滿的插話道,“這光聽你們說了,我根本插不上話嘛,來了也是白來。”

秦城不去理會他,擺擺手示意他噤聲,隻是看著竇非。竇非隻是稍作沉吟,便明白了秦城的用意,問道:“秦兄莫非是想助南越王守城?”

“知我者,竇兄也!”秦城嘿嘿笑道。

“秦兄是想讓我去助南越王守城?”竇非又問道,臉上已經帶了幾分驚訝的神色。

“正是!”秦城肯定道,“我等皆有官身,此時不方便直接卷入南越王與餘善的戰爭,而竇兄現在還是白身,去正是合適。不知竇兄是否願意?我讓公孫兄陪你去,作為你的隨從,護你周全,若是萬不得已他亮出官身也可保你性命無虞。”

秦城說罷,眼睛直視竇非,等著他的答案。

“唉,這事兒你得問問我的意見啊!”見秦城問都沒問便安排了自己的去處,公孫策嚷嚷道。

“你服從安排,此行我最大。”秦城淡然道。

“......”公孫策。

竇非站起身,向秦城拱手一禮,“既然秦將軍看得起,某自當為大漢效命。”

秦城明白竇非話裏的意思,既然他用了官稱又有意提到大漢,便是將此事從私人角度上升到公事角度,事情完了之後秦城是要在劉徹麵前給他表功的。至此,竇非也算是結束了對秦城的考察期,正式上了秦城的賊船。官場不能沒有盟友,竇非若是入仕,定然是搭秦城的線了。

秦城心裏一陣欣喜,喜上眉梢,難掩激動道:“好,竇兄報國之心,日月可鑒!”

“公孫兄,收拾一下準備出發。”

幾人說話間,完全不曾去想南越王是否會接受竇非相助的問題。因為在幾人看來,這明顯不是個問題。

......

章治城。

東方朔和餘善帶著一幹侍衛到達章治的時候已經快要日暮,從吳城到章治千餘裏的路程,甩開大隊縱馬“飛奔”的東方朔和餘瓊等人,還是整整走了四日,這其中有什麽貓膩東方朔心知肚明,但虎落平陽被犬欺,人生地不熟的,強龍還真壓不過地頭蛇,況且東方朔也沒認為自己能跟老虎強龍扯上關係。自己跟餘瓊兩人之間最多是大狗跟小狗、胖蛇和小蛇的關係。

進了城,東方朔被餘瓊領到驛館歇息,準備明日再趕路。經過連日來的折騰,東方朔早已沒了發脾氣的欲-望,連個難看的臉色都懶得給,一臉表情就是沒有表情——做個表情也得費力不是?現在東方朔覺得沒必要為了餘瓊費什麽力。

雖說早就料到自己到閩越來想早日見到餘善是不大可能的事情,但是知道是一碼事,親身體會了餘瓊等人的怠慢和貓膩又是另一番感受,東方朔要是淡然的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似的明顯也不大可能。

“侍郎先歇息,待明日天明,我等再行趕路,下官退下了,連日趕路下官這身子骨還真有點不適應,今日就有點頭暈腦脹。”餘瓊給東方朔安排了住處,頂著一張在東方朔眼裏欠揍到極點的笑臉,退了下去。

“等這邊的事情完了,老子早晚把你扔到烏龍江去!”東方朔罵了一聲,鑽進被窩睡覺去了。南方睡床,北方睡炕,初到閩越的東方朔不免有些不習慣,好在現在天氣轉暖,倒也沒那麽難以消受。

翌日一大早,東方朔早早起床,收拾完畢之後正打算啟程,餘瓊的仆從跑過來跟東方朔說道:“稟侍郎,我家主人昨夜突發疾病,現在正臥床不起,特命仆下來報,希望可以暫緩兩日再趕路。”

“什麽?!”東方朔聞言氣得一佛出竅二佛升天,一把推開那仆從大步就走向餘瓊的房間。

早就知道這廝不會老老實實趕路,在路上整些幺蛾子就罷了,現在竟然都開始裝病了!東方朔如何能不生氣?

但是當東方朔看到餘瓊躺在床上那奄奄一息的模樣,又確實提不起來脾氣,人活著生病總是常事,也沒誰規定有正事的時候就不能生病,再者就算是餘瓊裝病,東方朔也沒有辦法。

在餘瓊房裏待了片刻,東方朔還不得不說了兩句違心的安慰之言,這就準備回房繼續呆著。

正當東方朔準備出門的時候,一個身著戎裝的軍士急匆匆跑了過來,連門都沒叫直接跑進屋,對躺在床上的餘瓊驚慌道:“大人【注】,大漢起兵了!水陸大軍超過兩萬人,已經進到駐烏龍江邊!”

“什麽?!”餘瓊一驚而起,哪裏還有半分傷病的樣子,奪門而出。等眾人登上章治城牆的時候,果然看到不遠處的烏龍江上樓船縱橫,旌旗蔽日,岸邊數不清身著大漢軍裝的軍士列陣整齊,兵鋒遙指章治城,一片肅殺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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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大人”指在高位者,如王公貴族。《易·乾》:“九二:見龍在田,利見大人。”《史記·孟子荀卿列傳》:“王公大人初見其術,懼然顧化,其後不能行之。”宋王安石《泰州海陵縣主簿許君墓誌銘》:“君既與兄元相友愛稱天下,而自少卓犖不羈,善辨說,與其兄俱以智略為當世大人所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