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飛擱一邊聽得直翻白眼,這算啥?上梁不正下梁歪?老話說得好,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好一對相親相愛的師徒,連偷酒這等事,都是兩個人的活計。
他這暗中腹誹兩個長輩,那邊悟真子生怕他再說出什麽不便作答的話來,急忙忙拉起他的手,一邊走,一邊道:“眼下時辰剛好,快快拜你師祖去來。”
郎飛由他拽著,出了承宗閣,禦風而起,片刻後來到山巔一個坐西麵東的山洞旁。
落在洞外曲徑上,郎飛舉目打量,見些琪花瑤草,攀岩穿隙,點綴在一塊塊平整光潔的景致石岩上,再看洞門,也不知是何材料鑄就,明晃晃,輝耀耀,稍望片刻,便覺刺目難當。故此,也不曾見得真形,未及得辨全貌。
“咦……悟真師弟!”正此時,忽聞得盤桓而下的石徑一側突然傳來一聲低沉的呼喊。
郎飛扭頭看去,但見白玉石階上行來兩人,前麵走著的一個,年歲當在六十開外,水色袍,月白靴,步履浮沉,踏石階如駕煙絮。郎飛偏頭再觀,見其後跟著一人,正眼一瞧,卻不是別人,正是那前時與其閑聊的“憨直”漢子的王一。
不一刻,二人亦行至洞前,郎飛將目光聚焦在王一身上,見他對自己比劃手指,一陣擠眉弄眼。
“來,徒兒,為師給你介紹一下,這一位乃為師的二師兄,你的悟胤師伯。”悟真子回了禮,順帶介紹給郎飛認識。
郎飛忙躬身施禮。“悟胤師伯好!師侄雲方,給您見禮了!”
“好,好,免禮!”悟胤子微笑著點點頭,又將身後之人介紹給悟真子。
雙方禮畢,兩道人談笑兩句,悟真子道:“從今往後,你二人亦算同門師兄弟了,此時趁著師父尚未收功,且去親近親近。”
郎飛二人遂聽言走到一旁,才站定,王一對著他嘿嘿一笑,道:“嘿,雲飛兄弟終是咱們有緣,竟還有這層關係。”
郎飛隻淡然一笑,撇撇嘴,並未作答。
憨直臉是個自來熟,忙不迭又笑道:“對了,師弟,今才入門,必有師禮,但不知師叔他賜下何物來?但求一觀,也叫我這做師兄的開開眼,長長見識。”
郎飛早知他的秉性。不折不扣,滿心壞水的俗人一個。遂挑挑眉頭,不忿道:“哪個是你的師弟?”
“咦!師弟,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一者,我師排行老二。二者,我入門在先。怎做不得你師兄?”
賊小子哪裏肯依,道:“咱們一同過得考核,一同被師父收下,還在那隔音法陣中的時候我就磕了頭的,怎會是你先入門的?倫理說我才是師兄。”
憨直臉聽說,豈肯依從,兩個人爭爭搶搶。就為分出誰是師兄,誰是師弟,越吵越凶。
“別吵,攪擾了師父行功!看我不剝了你二人的皮。”悟胤子裝扮的不溫不火,誰曾想竟是個暴脾氣。
二人一時被唬住,俱不敢再爭。郎飛捅捅王一的胸脯,指指悟胤道人,黑著臉道:“你這個師父,卻不像什麽好脾氣之人。”
王一聞言哭喪著個臉,歎道:“誰說不是,青嵐上人收徒三人,裏麵就我這師父脾氣火暴,尤其沒有乃師之風。”
郎飛想起早先與悟真子閑談中偶聞,一時笑彎了嘴。
青嵐上人收徒三人,老大悟荇子,老二悟胤子,老三悟真子。這老大悟荇子,為人敦厚,有些木訥,做事勤勤勉勉,兢兢業業,是積雷山上出了名的老好人。
說起老二悟胤子,倒還有一樁趣事,說當年青嵐上人派他下山往十宗監察院別院處理一些俗務,他本就老大不樂意,勉強去了,到得目的地,早有十宗小輩弟子接洽,其餘諸宗弟子禮數周正,唯有扶搖島一女,隻因平日裏被其餘九宗弟子嗬護慣了,略有些倨傲。那悟胤子受了些冷臉,登時火上眉頭,待處理完師父囑咐之事,也不顧身份,不較得失,愣是捉了此女,禁錮其修為,扔到那凡間花街柳巷,為娼為妓一月有餘。以悟胤子的話來講,這叫“讓你長長記性,才能明白什麽叫長幼尊卑,貴賤有別。”
等他盡性後,一撂挑子走了,那女子輾轉數月,最後被雷帝山門人所救。此事傳到扶搖島內,頓時引發軒然大波。弟子被辱,扶搖島顏麵何存!遂由鳳熙上人親自登門問罪。青嵐上人一向護犢子,關也不閉了,功也不行了。成日家就跟鳳熙上人周旋過來周旋過去。
你要賞景,好,老朽跟著。你要比武,道爺奉陪。你要找悟胤子算賬?CAO你媽,做你娘的春秋黃粱夢去吧。
鳳熙上人被逼無奈,揚言要跟積雷山開戰。青嵐上人那股子倔勁兒也上來了,宣言“打就打,隻你‘豬八戒戴口罩愛護那張老臉?’我積雷山怕了你不成?”
他二人掐架,可唬壞了其餘八宗,雙宗開戰?這哪是鬧著玩的,搞不好------清水下麵條,全都咕嚕進去。忙忙的這個來說,哪個來勸。雙方這才熄了幾分怒氣,最終,由木府宗德高望重的溪華上人代筆了封說道歉不像道歉,說挑釁尚少三分氣勢,讀起來不倫不類的書信交付給扶搖島,卻才平息了紛爭。
一場禍事消弭,至於那悟胤子,他竟未受半分牽連,青山依舊,綠水不改,常日裏,該哭哭,該笑笑,睡則日正中天方起,食則腸肥肚圓才休。偏巧青嵐上人竟護短到不堪之境,一不訓誡,二不懲處,愣是放任他如此。
這是悟胤子,再想到悟真子,郎飛暗中偷笑,這師徒兩個沆瀣一氣,偷酒竟偷到同門師弟頭上了,還能叫他再說什麽。
“喂……喂……雲方兄弟,既如此,誰人師兄,誰人師弟且先莫分,方才我提議之事……”
“你怎麽不先拿你的來觀?”不等他說完,郎飛接過話,搶白道。
憨直臉轉了轉眼珠子,悶聲悶氣的道:“先拿就先拿……”
話罷,將手往須彌帶裏一探,伸出來時,手掌心捏著數根金針,郎飛眯眼細數一番,足有十三之數。
“真要說起來,我那師父雖脾氣不好,可這出手倒不小氣,這一套‘天衍十三針’可是上品法器。”
憨直臉一邊說著,一邊直拿眼去剜郎飛,嘴角堆笑,粗眉豎挑,活脫脫就一市井流氓的操行。
這二人的一番談話被悟真子收入耳中,聞聽王一說出“天衍十三針”之名,登時一愣,一臉震驚的看看悟胤子,全沒想到自己這位師兄竟舍得割愛。轉念又想想自己,雖那半葫蘆“夜香”的價值與其相比也差不了多少,可若說拿出來攀比,因其隻堪滿足口腹之欲,終究落了下乘。
“早知道,就舍下那‘天罡輪’又如何,隻怕我那徒弟拿出酒葫蘆來,又要被二師兄取笑了。”
正想著,那邊郎飛果真拿出酒葫蘆來,晃了晃所餘不多的酒水,道:“此乃天仙醉,乃吾師所贈!”
“哈?什麽?”王一聞說,登時樂得前仰後合,指著郎飛道:“想那拜師禮,悟真師叔……就……就送了你這麽……這麽一葫蘆酒?”
末了,又補充道:“還……還是人家喝剩下的?”
悟真子聞說,老臉臊紅,恨不能腳下石徑有條縫,一頭紮下去再不出來。
一旁的悟胤子聽到這話,亦忍俊不禁,笑嗬嗬的直拿眼來瞟悟真子,之後轉過頭,望向郎飛的目光裏,滿含可憐之情。
“誒,王一兄,少時再笑不遲,我那師父,雖一向為老不尊,偶有些不檢點,又怎麽會委屈了我這唯一的弟子。”說著,郎飛咧開嘴,嘿嘿一笑,卻又拿出一柄法劍來。
“這柄劍啊,叫做個‘青霜劍’,亦是上品法器,比你那‘天衍十三針’又有不同,它一不會攢株繡花,二不會引線針織,要說用處,也不過禦劍傷敵,取人首級罷了。”這小混蛋將最後一個了字拉了個長音,一邊擺弄著法劍,挽了個劍花,還一邊滿臉無奈的搖搖頭。好便似不能拿之去做女紅,是一件尤其抱憾之事。
王一本已笑的有些瘋癲,此時卻好似突然吞了一隻蒼蠅,那兩邊臉上,一片青,一片紅。
本來這“天衍十三針”於他而言就有些八字不合,他一個膀大腰圓的粗壯漢子,卻沒來由的去使女孩子家家的東西。雖說這一套針具屬上品法器,讓他有些喜出望外,可畢竟使著別扭,舞弄起來,非但半點威勢沒有,更有礙雅觀。他本不肯,央求悟胤子換一個,可那道人是個火爆脾氣,言他著了像,有悖修行之心,怎麽說都不給他換。王一無奈,隻得忍氣吞聲收了下來。剛入門就惹得徒兒老大不樂意,悟胤子也有幾分慚愧,便開解他,說什麽前時在殿上看到三師弟悟真子也收了個徒弟,想那道人一向憊懶,修道這麽多年也沒攢下什麽家當,他那幾件趁手的器物又舍不得給,一準兒的敷衍其徒,糊弄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