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放在一年前,這條蹣跚的小路一定會使李括頭痛欲裂,但有了先前出使河中的經曆,此時李括再也不用為走錯岔道,誤入山穀而擔心。
即便如此,大軍的行進速度依然不像李括所想的那樣迅疾。盡管大食人在這片區域並沒有布設重兵哨卡,但大夥兒卻分明能從這些屬國城邦的百姓中看出敵視的意味。
他們恨自己?
為什麽,他們為什麽會恨自己?
是自己把他們從大食人的奴役中解救了出來,是安西唐軍讓他們不用再繳納沉重的賦稅,不用再負擔無休無止的徭役。而他們付出的僅僅是向大唐皇帝陛下稱臣,所需做的僅僅是盡一個屬國臣民應盡的本分。
難道自己做了這麽多,流了這麽多血,換來的隻是這些白眼狼的咒罵與怨恨?
可還值得?自己做這麽多可還值得?
當然,他們不會揭竿而起,不會阻礙唐軍的行動,但李括卻感到後怕,若是唐軍失勢,這些平日裏馴順的胡民會不會抄起鋤頭菜刀,反戈一擊?
他們的眼中充滿了仇恨,他們在仇恨什麽?
李括在不停的思考這個問題,難道就因為高帥勒令他們向大唐稱臣?可是安西軍卻保留了他們的文化,他們的文字啊!
相較於大食人的文化侵襲,他們難道做的還不夠和善嗎?
每每想起那些胡民渾濁又怨恨的眼神,李括便會不自禁的打一個寒顫。自己絕不能給他們起戈反抗的機會,絕不能!
......
......
“七郎,我們在前麵的河穀歇一歇吧。”周無罪催馬趕上前來,指著不遠處的一條小河緩聲說道。弟兄們已經日夜兼程,馬不停蹄的走了兩天兩夜,距離上一次吃著熱乎飯已經快三日了。
即便是意誌再堅定的戰士,整日喝著涼水啃著烤饢也撐不下來。換句話說即便大夥兒咬著牙硬抗了下來,待到了怛羅斯城下,怕也再無力氣與大食人一戰了吧。
“是啊,都督,即便是趕行程也不是這麽個趕法,再這麽下去別說弟兄們,就是咱們胯下的牲口都要受不住了。”
見周無罪上前力諫,竇青也見縫插針的添了一句,在他看來這支軍隊急行軍的速度已經超過了一個極限,若不稍作休整恐生變故啊。
“嗯,那便在前方河穀稍作駐紮吧。令大夥兒就地汲水埋鍋做飯,今兒個也該讓他們吃頓熱乎的了。”
李括點了點頭吩咐道:“叫瑜成帶人到河對岸去看看,這個地界怕已是不太平了。”
李括的擔心不無道理,雖然此地距離俱蘭城尚有一段距離,但已經屬於天方教控製區域。雖然說他所統率的兵馬皆是精銳,但凡事還是做得穩妥些為妙。
“嗯,我這便去告訴他!”竇青點了點頭,撥轉馬頭而去。
眼前的這條小河李括並沒有什麽印象,他估摸著是汛期臨至,一時積起來的。微微用力一蹬,李括輕巧的從馬背上跳了下來。
少年蹲在小河側,掬了一抔清水潑灑在麵頰上,一種久違的清爽之感立時襲滿了全身。
望著清澈河水中的那個少年,李括不由得苦苦一笑。經曆了這麽多的事情,他似乎變了,又似乎沒變。若說他變了,便是他更加堅毅沉著了。若說沒變,堅守的怕還是心底的那份良知吧。
突然河水中少年的身旁浮出另一個熟悉的麵孔,緊接著一個碎石子被擲入了河中,擊起一片漣漪。
“延基,坐!”李括回首微微一笑,衝長滿了青草的泥土地拍了拍。如今正是盛夏,懸掛在正空的毒日頭便能生生的把人烤熟。好不容易找到了這麽一塊蔭涼的小河,可不得好好歇上一歇。
“這賊老天,真不開眼!”張延基在李括身側一屁股坐了下來,拍了拍手掌道:“我們來時便是一張苦瓜臉,現在的氣溫更是能煮熟一顆生雞蛋!照這樣行進下去,沒等抵達怛羅斯,咱們弟兄都得被曬成了肉幹。”
“高帥他們,說不準便在這樣的天氣下和大食人激戰!”
李括捉起一枚石子便向河中投去,石子劃過一個高挑的弧線,完美的落入了小河中心。
“我們早到一刻,他們便多一分勝算!”李括招呼親兵將一張羊皮卷的地圖拿了過來,緩緩展開鋪在草地上,又用石塊壓了角。
李括從親兵手中接過炭筆,在俱蘭城的位置畫了一個圈,點了點道:“俱蘭城三麵環山,大股行軍便隻能從南麵去走。呼羅珊總督若是要去解怛羅斯之圍,勢必會從俱蘭城南麵取道。如果不出我所料,現在俱蘭城的守衛已經叛變了!”
“他敢!”張延基大怒,拍了拍大腿便要起身:“區區一個小城城守居然如此兩麵三刀,括兒哥你撥給我兩千甲士,我去率人把這座破圍子平了!”
“你先別急!”李括無奈的擺了擺手道:“我這也隻是猜測,不過眼下俱蘭城叛敵的可能性極大了。我們最好還是繞過俱蘭城,從南麵沿著珍珠河的古河道前行。”
“嗯,這倒也成!”珍珠河本是流經拔汗那國,但其古河道卻是流向怛羅斯的。從南麵行軍一來可以不引起敵軍斥候的注意,二來可以加快行軍速度,要知道在闊廣的古河道中行軍,可要比在枝椏縱橫的叢林山穀裏容易的多。
“等等!”張延基似突然想起了什麽,猛然拍著腦袋道:“你要這麽走的話,不是會碰上......”
他話雖然沒有說完,但李括當然知道他向說些什麽。
“你是擔心奎溪城守備出城迎戰?”李括微微一笑,在他們必經之路上重重點了一點:“我們這麽大張旗鼓的從南麵繞過去,當然會途經奎溪城。不過,若你是奎溪城守備,在看到這麽多唐軍將士後,敢不敢孤注一擲,把城中所有將士悉數調出?”
“我,我哪裏有怕!不過區區一個奎溪城而已!”張延基挺了挺胸,強調道:“隻不過這奎溪城主可是出了名的愣頭青。若是因為他全力出擊而誤了大軍的行程,可就得不償失了。”
張延基所言非虛,自從阿布·穆斯林將自己的女兒許配給了奎溪城主,這個胡酋便一門心思投到了大食人的懷抱。西域胡國上行下效之風尤甚,既然連城主都真心實意的投了大食,手下士卒自然而然的便跟風倒了過去。最可怕的是奎溪城的胡兵打仗最不要命。兩軍交戰之時,奎溪城胡兵往往將自己的要害完全暴露出來,以留待更多精力與敵人搏殺。
俗話說的好,軟怕硬,硬怕橫,橫怕不要命。他張延基雖然不是膽小之輩,但沒必要跟不要命的硬拚不是?
李括苦笑著搖了搖頭道:“假若你是奎溪城主,便是下定決心要阻截我,是會選在自家門口,還是--這裏?”李括的右手急速上移,最終定格在一處距離奎溪城一百裏的山穀處。
“啊,原來括兒哥早就算好了,哈哈,不錯,他們絕不會在奎溪城出擊攔截!”
李括所說的不錯,縱觀珍珠河流域,隻有奎溪城城主能對安西唐軍稍稍構成威脅。而作為大食人的爪牙,奎溪城主絕不會坐視自己取道而坐視不管。隻是奎溪城外是一片平原,自己又都是騎兵,他即便調集了城內五千甲士阻截也占不到絲毫的便宜。所以,唯一有可能設伏的地方便是百裏外的這個山穀了。
“可是,括兒哥,若這奎溪城主真的在百裏外的山穀設伏我們可該如何是好?畢竟縱觀這片地界,我們要想往怛羅斯去,這個山穀非過不可!”
李括聞言冷冷一笑道:“他們可以設伏,我們便不能嗎?”
這下張延基可是徹底被李括弄糊塗了,想來他隻聽說過守城方立陷設伏,可從沒聽說過遠行的軍隊還能設伏的啊。括兒哥這是要弄哪出?
李括見他一臉愕然的樣子,隻覺好笑:“好了,你也不要亂猜了,看這裏!”
李括在距離那無名山穀僅數裏的一條小河處點了點,用炭筆畫了一個圈。
“這條小河該是珍珠河的支流,這條河恰巧從那無名河穀旁流過。那奎溪城主要想設伏阻截我們必定會事先派兵丁前往山穀布置。我們隻需在這上遊派人撒些東西,待到我們經過時,這些胡兵怕是沒有氣力在跟我們搏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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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這招太狠了,目測七郎完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