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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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41(四)辛醜合約出奇想

5月17日收攏

在西伯利亞的雪原上,架起了火堆,一隻鹿倒在一邊。尼古拉斯拿出一根繩子,去捆鹿腿。

突然,手腕上一陣繩勒的疼痛傳來,尼古拉斯驚醒了,驚恐的發現自己側身躺著,麵前站著幾個中國南方的農民,自己的雙手被反剪到背後,有人正在自己的手腕上一圈一圈的繞著繩索。

他抬頭往四周一瞟,發現早慢熊也被人如法炮製,捆在一邊。

“哎哎,幹什麽,幹什麽?”尼古拉斯用他的東北腔大叫。

一個村民用棒子指著他的頭,嘰哩哇啦說了一通方言,尼古拉斯聽不懂,隻是大叫:“我們是大清兵,不是奸細。不是奸細。”

尼古拉斯大叫著,但那些村民毫不理會,隻是將他和早慢熊拉起來,押進了柴房。然後退了出去,鎖上了柴房的門。

尼古拉斯還在大喊大叫,早慢熊終於忍不住了,說道:“你別吵了,我還要繼續睡覺呢。”

“懶熊,你還睡,我們被人關起來了。”

“沒什麽,我們都是白人,自然會被人當奸細抓起來。就算他們聽得懂你的話,也不會相信你的。你就別叫了,我可累了,抓緊時間睡一會。”

在江北一敗,黑龍江馬隊也被打散了。尼古拉斯和早慢熊脫了衣服,仗著自己白人的外表,從重圍中混了出來。

他們地理也不熟,也不知道該往哪裏去,江蘇的吳語也聽不懂,隻好在鄉間亂轉。又怕遇到英軍。一晚上沒地歇息。到了白天,兩人實在撐不住了,便找了棵大樹,靠著睡覺。正睡得香呢,就突然被人捆了起來。

“早慢熊,你說,他們會把我們怎麽樣?”

“報官吧。到了官府裏,我們再解釋。”

“你說,這江蘇的官員,會相信我們嗎?”

“不知道,誰叫我們把腰牌什麽的全都扔了呢?”

“他要不相信我們,那該怎麽辦?”

“你煩不煩,最多就是殺頭嗎?別吵了,我要睡覺。”早慢熊慢騰騰的轉過身軀,靠在柴堆上,背對著尼古拉斯,任尼古拉斯怎麽叫他,也不回答。

尼古拉斯頹喪的倒在柴堆上,難道明天,就要死了麽?在戰場上的時候,麵對大炮、燧發槍和刺刀,尼古拉斯沒有害怕過。但現在被人捆在柴房裏,有可能被拉去殺頭,他卻覺得非常的委屈。

這時候,尼古拉斯突然眼前一亮。他看見早慢熊背對著自己,他被捆著的雙手就在自己的麵前,他毫不猶豫的俯下身去,用牙齒咬住早慢熊的繩索,開始撕扯起來。

繩子是個活結,早慢熊的雙手很快被解開了。這時候,早慢熊還在酣睡。

尼古拉斯伸出腿去,輕輕踢著早慢熊,早慢熊晃了晃,繼續睡著。

“懶熊,快起來。”尼古拉斯輕聲喊道。又用腳繼續推他。

早慢熊好像清醒了,不耐煩的坐起來,揮著手,“幹什麽?”他低聲咆哮道。隨後他注意到自己被解開了。

“快,懶熊,把我的繩子解開,我們跑路。”尼古拉斯催出他。

早慢熊沒有動,卻反問道:“跑路?跑到哪去?我們又不認識路,又不會說這裏的方言,還是白人,能跑到哪去?”

“我們去找英國人。”

“你要叛變?”

“什麽叛變啊。我對得起大清了。現在馬隊都散掉了,統領也不見了,我們還能怎麽樣。腰牌也找不到,難道等著被當成間諜處死嗎?”

早慢熊用手撓了撓頭,“辦法,可以慢慢的想。”

“懶熊,你……”

早慢熊站起來,轉到尼古拉斯背後,伸出手解開了他的繩子。

“要跑你跑吧。”

“那你呢?”

“我要睡覺。”

尼古拉斯氣得用手一捶地,“那我走了。”就從柴房頂上的通氣孔爬了出去。

正好,外麵沒人看著,尼古拉斯小心的跳到地上,盡量繞著人走。多年的戰場生涯給了他對危險的敏銳直覺,他成功的從這個村子中逃了出去。

尼古拉斯蓬頭垢麵的在野地裏亂竄,跑了一陣,他餓了。在西伯利亞荒原上養成的求生技能,讓他沒費多大力氣,就抓到了一隻野兔。

但他不敢生火,隻是找了個僻靜地方,用樹枝把兔子剖開,生吃下去。鮮血濺到他的衣服和臉上,看起來分外瘮人。

突然,一邊喧嘩起來,尼古拉斯抬頭一看,卻見到一個村民,帶著三五個裝束不倫不類的士兵慢慢走過來,一邊走一邊往路旁搜索著。

之所以說他們模樣奇怪,是因為這些士兵是明顯的東方人的樣子,但卻沒有穿清兵的號衣,而是穿著西式的軍服。雖然軍服是土布,不像呢子那麽挺括,但都收拾的很整潔。

“這些人是誰呢?”尼古拉斯不由得警覺起來,他悄悄躲到樹後,默默地觀察著。

那幾個人越走越近了,尼古拉斯順著樹幹,往另一側轉去,卻不小心被樹根一絆,一個趔趄,身體撞在了樹幹上,樹上的鳥兒被驚飛了。

“誰?”那幾個士兵馬上把燧發槍對準了這邊,“站出來!”

尼古拉斯猶豫了一下,慢慢的從樹後轉了出來,高舉著雙手:“別開槍,你們是什麽人?”他一邊問著話,一邊向著後方慢慢挪動。不遠處就是一片樹林,隻要他衝進樹林裏,以燧發槍的精度,很難打中他。

“別動,不然開槍了。”那幾個士兵的頭目看出了他的企圖,大喊道:“你是不是黑龍江馬隊的那個誰?”

“是我,是我。”尼古拉斯趕緊說。

“你的同伴,讓我們出來找你。”

“啊。”尼古拉斯明白了,但還有些擔心,“他現在怎麽樣了?”

“他已經說明了身份,正在吃飯,等我們帶你一起回去。”

“真的嗎?”

“我騙你有什麽好處?”

“你不會殺良報功嗎?”

“嘿,漢話說得挺好,還知道殺良報功。”那個頭目笑了,“要是殺良冒功,我早開槍了。”

尼古拉斯一想也是。他慢慢向對方走過去。

對方收起了槍,等他到了近前,說道:“走吧,跟我們回江寧。”

“江寧,不是揚州?還有,我那個同伴呢?”

“我們先去和你的同伴會和,再回江寧,現在各路人馬,都到江寧取齊。”

等尼古拉斯回到村子裏,一眼就看見早慢熊,大大咧咧的坐在一張桌子邊,大口大口的吃著麵條。周圍圍著一大群人,看著他吃。

“懶熊,他們居然給你吃的。”

“你跑了,我卻不跑,村民就有些相信我了,後來這些士兵們來了,他們知道黑龍江馬隊,便要帶我回去確認,我就讓他們先去找你。”

“還有麵條嗎?我也要吃。生的兔子肉,吃得我反胃。”

“沒了。”早慢熊三口兩口吃光了剩下的麵條,連湯也喝得精光,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放,站起身來,團團的抱了抱拳,說道:“各位父老鄉親,謝謝你們的麵條。這位南方的兵士已經為我付過了帳,我們不敢再叨擾,這就走了。”這幾句話說得字正腔圓,早慢熊人又生得高大雄壯,一番動作下來,頗有一番豪氣。周圍彩聲一片。

幾個人這就往江寧城的方向進發。早慢熊吃飽喝足,興致勃勃,一邊走一邊問:“兄弟,尊姓大名啊?”

“不敢,我叫樂楚名。”

“你們看上去好怪,是哪裏的營頭?”

“我們是朱雀軍,楚劍功麾下。”

“現在局麵怎麽樣?”早慢熊關心的問。

“很糟糕。”樂楚名歎了口氣,順路給他們介紹全局。

十萬大軍,北、西、南三線全線潰敗,不論是楊芳的果勇軍、奕山的甘陝綠營還是奕經的關外八旗,建製全被打亂。現在從江寧到鎮江的沿線,全都是潰兵。

目前,唯一有所斬獲,還保持著戰鬥力的,就是朱雀軍。樂楚名他們奉了楚劍功的命令,以班為單位派出來,收攏敗兵,以免騷擾鄉裏。

“你們朱雀軍有多少人?”

“四千來人吧,不過這次到江蘇的,隻有三千人出頭。”

“那江寧怎麽守得住啊?”

與此同時,在江寧城內的兩江總督府,揚威將軍奕經也在捶案大叫:“江寧怎麽守得住啊?”

自打北岸兵敗以後,奕經索性連揚州都不敢回了,直接來到了江寧。

陪他坐在堂上的,還有靖逆將軍奕山、果勇侯楊芳,江寧將軍德珠布。而這座府衙的主人,兩江總督裕謙,已經在鎮海之戰中殉國了。

此外還有一人,以他的品級,本來坐不到這堂上。但作為唯一有所勝績的朱雀軍主帥,楚劍功也被奕經叫了來共商大計。

現在,奕經盯著他問:“楚道台,依你看,該如何是好啊?”

“回大帥,目前最重要的,是安撫軍心,提振士氣。雖然我軍出師不利,但個個方麵,都有些英勇傑出的人物,比如我聽說,保護大帥殺出重圍的,就是一幫熱河八旗的?”

奕經一聽,來了精神:“對對,我自然是要給他們記功的。”

“不僅要給他們記功,還要大加張揚。讓人人都知道,英夷不是殺不死的,隻要我們肯拚命,還是能取勝的。希望這樣,能夠安撫守軍的士氣。”

這時,楊芳在一旁說道:“朱雀軍,抓了好幾百洋鬼子,這是大捷啊。不如,就叫‘硯山頂大捷’,讓說書人編成段子來說,以安撫軍心民心。”

“著啊,給朝廷報功,也要把朱雀軍寫在前麵。”

楚劍功心中一喜,卻馬上反應過來,心想:“好險,險些著了道兒。槍打出頭鳥,自己又不是旗人,更不是宗室。”嘴上趕緊說道,“不不,正是三路大軍吸引了英夷主力,朱雀軍才僥幸獲勝,給朝廷的戰報,卑職以為,應該以蒙古藩部為第一。”

“多羅郡王僧格林沁功第一?”奕經想了一下,“也好。科爾沁藩部損失慘重,也該安撫一下。那就以科爾沁部為首功,熱河馬千山,山海關宋慶為次功,西線和南線,再找幾個,也列次功。”

奕山和楊芳口頭稱謝,也選了幾個親信將領報了出來。楚劍功奕經也給了次功。朱雀軍的六百餘名俘虜,被分做了四份,三路大軍各自認領了近兩百人,剩下幾十人算作朱雀軍自己的功勞。

“馬千山、宋慶等人和朱雀軍的功績,不如編成段子,在書場中演說,以振奮民心,這樣可好?”楊芳多想了一層。

“好計謀,好計謀。此時此刻,最怕民心不穩。侯爺真是深謀遠慮。”

奕經、奕山、楊芳等人都是官場的老油條。如何報功,如何宣揚,如何撫恤,如何讓市井街知巷聞,幾個人的奏折怎麽上,你一言我一語,很快就把第二次鎮江之戰渲染成一場三位大帥指揮有方,隻因英夷火器凶猛的惜敗。楚劍功完全插不進嘴去。

等這些議定了,奕經回過神來:“這江寧城怎麽守呢?”

“大帥無須多慮,我朱雀軍還有兩千多能戰之兵,而江南七鎮也還有一萬多人,加上收回來的潰兵,總有些可以用,我們在人數上並不吃虧。江寧大城,即使是英夷的艦炮,也很難打垮城牆,持城而守,未必不能一戰。”

“這個……楚道台,江南七鎮,早在吳淞口之戰後就嚇破了膽,京口之戰不戰而逃,現在隻能放在江寧城中彈壓百姓,是打不了仗的。”

“江寧八旗,總還可以一戰吧。第一次鎮江之戰中,京口副都統海嶺和鎮江八旗,不就打得很英勇麽?”

江寧將軍德珠布臉色一變,就要發作。楊芳搶在前麵說:“江寧八旗在這秦淮水暖之地,比不得鎮江那些京口水師養出來的。”

喔!楚劍功心想,原來八旗糜爛,爛的程度還有差別。他不再深究,說道:“那棄城而走呢?英夷來自萬裏之外,時日一久,糧草彈藥都會缺乏,定然不戰而退。”

“不行!”一直沒有說話的德珠布急了,“我等封疆大吏,守土無方,唯有一死。放棄江寧,萬萬不可。”

德珠布說的是實話,按清朝的軍法,疆臣丟了省府,如果自殺殉國,朝廷還有撫恤。如果棄城而走,秋後問斬不說,更要命的是奪籍,子孫後代都不能做官。

正當幾人計議未定的時候,門子來報:“幾位大帥,有位在鎮江被英夷抓住的都司回來了,他說,有要事稟報大帥。”

5月18日轉機

那都司進了門來,撲騰一下子就跪在地上:“大帥,大帥,小的可算活著見著您了。”

奕經慢慢說道:“你叫哪位大帥?”

那都司這才抬起頭了,仔細看了看,認出了坐在側麵的楊芳之後,便哭道:“楊侯爺,我是您湖南標營的賈貴啊。幾位大帥,我是楊侯爺標營的。”

楊芳看了看奕經,便在一旁說道:“你個死性的,居然有臉回來。來啊,給我拖出去打死。”

奕經趕緊攔著,說道:“侯爺息怒,且看看英夷要他帶來什麽消息?”

“還不快謝謝奕經大帥。”

“謝大帥,謝侯爺。”

“起來說話吧。英夷找你帶來了什麽消息啊?”

“回稟四位大帥,英夷讓小的帶來了一封信。”

“快拿上來。”

站在奕經身後的貝青喬走上前去,接過信來,呈給奕經。

奕經展開信一看,沉默不語,將信交給楊芳,楊芳看過之後,又把信交給奕山,奕山又把信交給德珠布。

“三位大人怎麽看?”

“不忙,楚道台、貝先生,你們兩位也看看。”

楚劍功接過來一看,居然是中英文雙語寫的。

“尊敬的先生們,在三天前的會戰之中,你們,大清國的軍隊,已經徹底的失敗了,在大不列顛的兵威麵前,繼續戰爭隻會加劇你們的痛苦。在此,我向你們提出和平的十項條件。隻要你們接受這些條件,並且由具有貴國皇帝授予全權的欽差大臣簽字,戰爭就會結束,和平就會降臨。反之,如果你們繼續抵抗文明的教化,則會給你們的統治帶來致命的災禍。”

原來是一封勸降書。楚劍功把信交給貝青喬,開始低頭想心事。

這時候出現和談的可能一點都不奇怪,在另一個時空,英國人就是在南京城下停住了腳步,簽訂了《南京條約》。但楚劍功隱隱約約的記得,是清廷先求和的。而在這裏,為什麽是英國人先送來勸降書呢?而且時間也不對,另一個時空中,戰爭持續到1842年,但目前仍舊是1841年。

曆史發生了變化,這個變化是好是壞呢?或者說,英國人那裏,有什麽變故發生。

楚劍功想得深入,便沒注意到奕經在叫他,直到楊芳重重的咳嗽一聲,楚劍功才回過神來。

“楚道台,何事憂心重重,居然本帥連叫了幾聲,楚鎮台都沒聽見啊,”

楚劍功趕緊站起身來,抱拳告罪。

奕經大度的揮揮手,“楚鎮台有何高見哪?這裏,就是你對英夷最熟悉了。”

“高見不敢,下官隻是有幾個關節沒有想清楚,才沒聽見大人垂詢。”

“什麽關節呢?”

楚劍功看了那都司賈貴一眼,奕經會意,揮揮手讓他退了下去。

“大人,我們幾人都曾經深入軍陣,也不用避諱,鎮江一戰,我們是打輸了。不知英夷為什麽不乘勝追擊呢?”

“對呀,為什麽不乘勝追擊呢?楚道台你怎麽看。”

“下官正是沒有想清楚。”

“貝先生,你以為呢?”奕經問貝青喬。

“呃,興許,是英夷顧慮我大清兵多吧。”

“放肆,一派胡言。”

貝青喬趕緊作揖:“大帥息怒,我們這次出軍十萬,雖然未曾取勝,但想來嚇了英夷一跳。俗話說,蟻多咬死象,我們再出幾次十萬兵,累也累死英夷了。”

“我哪裏再去找十萬兵?團練?團練固鄉守土,防防盜匪還行,離開了鄉土,隻怕路都不會走了。”

“大帥說得是。我們已經沒有新兵了。可是,英夷不知道啊。在英夷看來,隻怕我大清數萬萬子民人人可當兵吧。”

“是這樣麽?”楊芳眯起眼,瞧著貝青喬,貝青喬被看得心裏發虛,喃喃說道:“也隻有這麽解釋吧。”

“幾位大帥,貝先生所言,也未必說不通。”

“那楚道台的意思是,我們就許了英夷的求和了?”

“大帥,這英夷的信裏說得清楚,要有欽差簽字,幾位大人,奉的都是剿令,隻怕沒有和談之權吧。這事,還要請示皇上。而英夷的十項條件,皇上會答應嗎?”

“對呀,這英夷的條件著實苛刻,誰要答應了這遭,不就成漢奸了嗎。”半天沒插話的奕山說道。他和道光一樣,用漢奸來稱呼勾結外國,出賣清廷的人。滿清漢化已久,早就以前明的正統繼承人自居,毫不避諱“漢奸”一詞的使用。

“今天折騰了一天了,幾位大帥,楚道台都回去歇息吧。明個咱們再議。”

眾人無話,告辭出了大堂,楚劍功和朱雀軍住在一處,便徑直回去。朱雀軍駐紮在月牙湖東側的苜蓿園過去是明朝養馬處和屯兵處。楚劍功一路上騎著馬,一邊想,可還是沒想通為什麽英軍主動求和的原因。

1841年,到底發生了什麽呢?馬克思起義了?不可能啊。威靈頓公爵的騎兵再次開進倫敦?不會吧,1839年剛去過一次,英國的國內矛盾激化得沒這麽快吧。

第二天一早,楚劍功又去兩江總督署拜見奕經。奕經現在也沒個章程,巴不得楚劍功給他參謀參謀。楚劍功一時間也沒什麽好辦法,便對奕經說道:“大帥,不如先派人去英夷那裏送信,雙方約見和談。”

“談?本帥沒有這個權限啊。”

“大人,無妨,可以先向朝廷寫一封簡報,隻說英夷求和了。這邊可以先接觸。”

“這個……”奕經還在猶豫。

“莫非大人還想打下去?如若這樣,我朱雀軍堅決站在大人一邊。”

“不不不不。雖然我還想和英夷血戰一場,但是,恐怕生靈塗炭。”

兩人計議已定,便由奕經給道光帝寫奏折,奏折中寫道:

“英夷特派普魯士和尚(傳教士)郭士立前來求和,夷酋聞之(道光的)聖諭,深知感激,隻求通商,言辭恭順。”

又說明自己的對策:“當此逆焰方張,戰守兩難之際,故不敢輕言取勝,亦不敢專事羈縻,唯有鎮之以靜,相機辦理。”

總之,奕經大人除了在奏折裏說“洋人恭順的求和了,”一點也沒表明自己的態度,也沒有說明前線的具體情況。

而楚劍功用英文寫了一封給璞鼎查的信,又找來個戰俘,讓他去鎮江英軍大營,給璞鼎查送信,約定麵談。並且表明,璞鼎查提出的“十項條件”有待商榷。

就在當天晚上,璞鼎查又放回了一名清兵戰俘,帶回來一封信,信很簡短,但態度斬釘截鐵:十項條件,絕不更改,如果清國不答應,就繼續打,直到把清國打服為之。除此之外,璞鼎查還索要清國皇帝的授權書,以證明奕經有談判的權力。

看到英夷如此強硬,奕經等人自不必說,楚劍功也糊塗了:“你丫到底想不想談啊?”

5月29日折騰

奕經給道光的奏折十一天之後就有了回音,道光帝的旨意下來了。

“不可與之會晤……專心剿滅,不得猶疑。”

哎,這可怎麽辦呐?英夷不肯讓步,皇帝根本就不想談,讓我們幾個夾在中間,進退不得。

現在在兩江總督署裏的四位一品大員,奕經、奕山、楊芳、德珠布,都是一籌莫展。

“列位大人不必煩惱,既然皇上要打,我等打下去便是。”說話的是楚劍功,“我這就出去,編發民夫,整頓潰軍,和那英夷決一死戰。”他豪氣幹雲的說完這段話,抱了個拳,便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楚道台且慢。”楊芳叫了一聲,也沒有叫住他。

“由他去吧,愣頭青。反正潰兵還要整理,不然遲早出事。”

“依十九弟你的意思,是準備打下去了?”奕經叫著奕山的排行。他們雖然都已經是遠支的宗室,但做了這麽久難兄難弟,倒也熟絡起來

“哪還能打?不過總要做個還能打的樣子吧。”

“話分兩頭,英夷那邊先不管,且說皇上這邊,該怎麽應對,皇上不知道啊,十萬大軍全垮了。還怎麽‘剿’得下去呢?”

“鎮江之戰後,咱們給皇上寫得折子,把局麵說得太好了些,現在要在改口,可就是欺君了。”

“那讓文官、言官來寫呢?”

“浙江巡撫劉韻珂。定海、鎮海之戰,此人均知道詳情,深知英夷的厲害。”

“他會不會……亂說。”

“我看不會,此人極為乖巧,熟知為官之道。”

“一個人不夠。”

“原任兩江總督伊裏布如何?”

“伊裏布,老製台。我和他還有些同僚之誼。”江寧將軍德珠布說道,“我給他寫封信。”

“林則徐林大人,製夷有方,他現在在河南監督河工,不如我們也寫信,向他請教?”

“林大人上書彈劾我們怎辦?”

“怎麽會呢,琦善在廣州就想議和,林則徐也沒有說什麽。他是個好官,不僅對百姓,對皇上而言是這樣,對官員也一樣。我和林大人在湖廣共事,對此深有體會。”

“既然楊侯爺這麽說,那就煩請侯爺給林大人寫封信,一方麵,向林大人請教如何製夷,一方麵,請林大人向皇上痛說利害。”

幾位大員各自寫信自是不提,且說楚劍功回到朱雀軍大營,便派出精幹的隊伍,去潰兵聚集之處,挑選敗卒,帶到朱雀軍大營附近安置起來。同時又叫人在南京城裏紛紛傳話,征召民夫。說要與英夷決一死戰。

一時之間,南京城裏,流言四起。

有人稱讚朱雀軍是好漢子,有人大呼要與城同在。也有人偷偷摸摸小聲嘀咕。

江寧乃風月之地,雖曆兵火,但風雅之事絕不可停。

一艘花船之上,幾個書生請了花魁娘子出來行酒,這花魁剛剛彈完一曲,幾個書生都鼓掌喝彩。

突然一個書生叫道:“可惜,可惜,如此良辰美景,再也見不到了。”

“侯兄,何出此言?”

“我兄長的朋友在兩江總督署充任文案,他前幾日回來說……”說到這裏,這位姓侯的書生壓低了聲音,“奕經、奕山要和英夷和談,割地求和,江蘇、浙江,天下富庶之地,就要讓給黃頭發、綠眼睛的洋鬼子啦。”

“原來這是真的?我前幾日聽到這消息,還不敢信。”

“不會吧,朱雀軍不是在整頓敗兵,征召民夫麽?”

“朱雀軍是一頂一的好漢子,可架不住有奸臣啊。說句犯禁的話,嶽飛怎麽死的?”

“誰、誰是秦檜?”

那姓侯的書生搖頭晃腦,慢慢唱道:“謀無果,戰不勇,老而不死一侯爺,威不揚,逆不靖,難兄難弟兩將軍。”這是說的果勇侯楊芳,揚威將軍奕經,靖逆將軍奕山。

啪!卻是那花魁把琴撥子丟在地上,“這些宗室甚是無恥。”

“香君姑娘不必憂心,江寧還有我等讀書種子。”

“命數、命數,公子恰好是姓侯。”

江寧花船上的鶯鶯燕燕,礙不到京師的道光批閱奏折。這幾日來,林則徐從河南,伊裏布在京師、劉韻珂從浙江,都上了折子。請道光批準與英夷的議和。

“說來可恨,林則徐在廣州一力主戰,為此被貶作黃河河督,現在卻來勸我議和了。”道光憤憤的想。他又打開浙江巡撫劉韻珂的奏折,再細讀一遍。

劉韻珂一直身在浙江前線,對戰爭的進程非常清楚,因此,給道光的上書也是最為條理分明,議和的理由也最為可信。

他在奏折中,不敢明言鎮江完敗,而是委婉的說:“此戰之後,大軍銳氣全消,不可再戰。”提到了糧餉補充等諸多問題,此外,他還指明了“敵我親疏已分,民間鮮有同仇敵愾之心。”

這最後一點,連楚劍功都沒有想到。

英軍在占領鎮江之後,沒有采取乍浦的屠殺政策,反而開倉放糧,收買民心。而清兵的潰兵擾城,自鎮海之敗以來就已經存在,隨著戰敗地點的增多,是愈演愈烈,“兵與民如同仇敵。”清軍搶食,甚至已經讓浙江紹興“絕行休市”。

而讓道光震動最大的,則是英軍占領鎮江,“斷絕漕運,阻斷長江”,清國的經濟命脈,已經捏在了英夷的手上。

道光在反複的考慮後,終於在農曆五月初五(6月7日)下密旨,準許奕經和英人接觸,同時任命了新的兩江總督牛鑒,作為和談欽差的備用人選。

6月12日,一得到道光允許接觸的聖旨,奕經就趕緊聯絡璞鼎查,璞鼎查這次非常爽快,第二天,皋華麗號戰列艦就出現在南京下關江麵。英國人這個爽快的舉動,讓楚劍功又起了疑心。

幾位大人互相謙讓了一番,最後決定派一位外委官陳誌剛到英國人的軍艦上去探個虛實。陳誌剛去了沒多久,就帶回了一份文稿。

奕經等人一看,上麵還是列著“十項條件”,璞鼎查一點都沒有退讓。

“怎麽辦?”眾位大人麵麵相覷。

“不能久拖,這十項條件,皇上還不知道,但遲早會穿幫的。”

“難道就這樣直接交給皇上?這還有為人臣子的良心嗎?”

“不如,先給皇上敲敲邊鼓,再作打算?”

說幹就幹,幾位一品大員給道光上了這樣一份奏折:

“據守城兵丁探報,城外英夷向城內招手,似有所言,當即差參將熊瑞登城查看,見有英夷數人以手指天指心。熊瑞不解,急招通事翻譯之。據雲,要秉請大將軍,有苦情上述。總兵段永福嗬斥曰,我天朝大將軍安肯見乃夷人?奉命而來,唯之有戰。英夷即免冠作禮,屏退左右,盡將兵器投地,對城磕首。段永福向奴才等人稟請詢問,即差通事下城,問以抗拒中華,屢屢放肆猖獗,有何冤獄?”

“據稱,英夷不得貿易,貨物不得流通,資本折耗,負債無償。而猶在外海,為炮台所阻。萬不得已,方沿江西進,直抵江寧,轉為求大將軍傳話懇求大皇帝開恩,追完商欠,複準通商,立即退出大清,交還炮台,不敢滋事等語。”

這篇奏折用大段的篇幅,描寫了英夷的恭順態度“指天指心,對城磕首”等等。隻在最後,借美法洋商之口,把英夷的“十項條件”歸納成賠款和割地,

“又有美法洋商秉稱,英夷央該商等轉圈,隻求照前通商,追還商欠,付給利息,借一地屯放貨物,英夷即退兵等言。”

為了增強說服力,幾位大人又製造了一份英夷的文告:

“大英國大元帥吳夏密諭吳淞口居民知悉,因本國商船誤傷廣東商人三名,故清國不許通商,至今三載,為此我國命我求和,隻因沿江官員詐我不肯保奏朝廷,我故發兵殺盡奸徒,往江寧伸冤,非幹爾百姓,勿得驚慌亂竄,仍可安居耕種勿懼。倘若黑鬼私行劫掠,爾民眾便可殺之,無以為罪,十日內本帥整頓三軍再磕北闕,直抵京師,自行講話。爾百姓其勿擾,特示。”

如果楚劍功見到這份文告,一眼就可以看出,英國人沒有大元帥的軍銜,也不會把印度人稱為黑鬼,因為這個名稱是專屬於黑非洲被掠奪的奴隸的。

但道光不知道。因此這樣一份假文件用來蒙騙道光已經足夠了。

6月15日真相

這段時間以來,楚劍功多方打探,還是沒能弄清楚,英軍提出和談的原因。從英夷表現得如此強硬來看,楚劍功不禁懷疑自己判斷錯了。

今天,楚劍功去探望了新收攏的潰兵,回到大營,見到輪崗的哨兵向他敬禮,懶洋洋的回了禮,正準備往裏走,那哨兵說道:“報告鈞座,李軍師來了。”

李軍師?李穎修?楚劍功一愣,趕緊跳下馬,跑進去,直奔自己的簽押房。一進去,看見李穎修身穿一身青衣,坐在裏麵喝茶。

“哎呀,你怎麽來了,怎麽不在廣州坐鎮。”

“嘿嘿,我可有好消息啊。你猜猜是什麽?”

楚劍功脫口而出:“英國人仗打不下去了。”

“哎呀,猜得真準,怎麽猜的?”

“我看英軍那狀態,就是撐不下去了。”

“鈞座啊,領袖啊,撒謊可不是好習慣。”李穎修笑起來了。

“對,我是蒙的。”楚劍功不好意思的笑笑,“你吃飯了嗎?把傑肯斯凱和肯尼夫叫過來,我們一起喝點酒?”

“等一等,我們先把話說完,在傑肯他們麵前,我們要口徑一致。”

“也對,說,到底怎麽回事。”

“你再猜猜,想想1841年發生了什麽事情?”

“維多利亞女王懷孕了?”

“不對,她的九個子女,後來要麽成了國王,要麽成了國王他媽,但和這場戰爭一點關係都沒有啊。”

“1842年棉紗危機提前爆發了?”

“思路是這樣的,事件不對。”

“不會是1844年的曼切斯特大罷工提前了吧。”

“原本是1842年的事情。想想,除了在東方,英國人還在哪打仗?”

楚劍功的臉上的笑容沒有了:“難道……是阿富汗?”

“對。帝國的墳墓,阿富汗。”李穎修鄭重的點點頭。

1837年,伊朗在沙俄的慫恿和支持下圍攻赫拉特,英國派A.伯恩斯出使喀布爾,企圖促使阿富汗統治者多斯特·穆罕默德汗同英國人建立反對伊朗及俄國的同盟。

在談判過程中,阿富汗方麵要求英國人幫助它收複被錫克人侵占的原杜蘭尼王國領地白沙瓦,英國人予以拒絕,談判無結果。多斯特·穆罕默德汗乃轉向俄國,接見俄國特使維特凱維奇。英國遂以此為借口發動戰爭。

1838年11月,英國侵略軍開始向阿富汗推進,次年4月占領坎大哈,進逼喀布爾,多斯特·穆罕默德汗出走,越過興都庫什山後向英軍投降,但阿富汗人民反抗英國侵略者的鬥爭並未停止。

長達兩年的戰亂,在興都庫什的崇山峻嶺之中,一個傳奇慢慢崛起。阿富汗人中,流傳著關於“高山之星”的傳說。阿克巴爾,這個名字逐漸成為阿富汗的希望。英國人有意壓製他的影響,用重兵圍剿,讓這位阿富汗之星在高原上的山洞裏鑽來鑽去,雖然英軍每每都小有損傷,但英軍控製的大城市,例如喀布爾,還是安全的。

然而,就在璞鼎查堅定地將阿富汗的英軍調出三個團,用於清國方向之後,局麵開始起變化。強悍的王家第11龍騎兵團離開了,填補他們空缺的是英國人豢養的普圖什族土兵,阿富汗之星阿克巴爾得以縱橫馳騁,他的屬下,開始順利在普圖什人的默許治下,向著喀布爾滲透,並從普圖什土兵的手中,獲取武器和給養。甚至一部分普圖什土兵直接加入到阿克巴爾麾下。

滴水匯成巨河,塵土匯集成流沙。就在三個月前,1841年三月中旬,“阿富汗之星”阿克巴爾領導喀布爾起義。英國的阿富汗駐防軍陷於絕境,被孤立在喀布爾中的一隅,麵臨被切斷飲水和食物的危險。

印度總督奧克蘭沒有認識到局麵的嚴重性,他在印度湊齊了大約五千人的老弱病殘,前往阿富汗增援。並且自作聰明的,命令大約四千人人出頭的阿富汗駐防英軍,保護著英國殖民者以及他們的家屬,向南靠攏。

從喀布爾撤退的英軍以及殖民團一路上不斷遭到截擊,阿富汗人用英國人的步槍從山穀的兩側向這些英國人射擊,用石頭砸他們。感謝上帝,在留下了超過一千具屍體之後,在4月底,英國人終於到達了邊界的博蘭山口,和增援部隊會合。

就在英國人以為逃出生天的時候,災難降臨了,博蘭山口本身,已經變成了一個巨大的陷阱。近萬名英國士兵和殖民者,在這裏全軍覆沒,僅有數人逃回了印度。

這就是李穎修得到的情報。當知道英軍在阿富汗的慘敗之後,他就立即判斷,英國人會回師印度。實際情況和他預想的差不多。

璞鼎查是在鎮江之戰剛剛結束的時候,收到印度總督奧克蘭的來信的。

“這是個悲劇,但不是我們的責任。”在收到這個消息的第一時間,璞鼎查脫口而出,“想想吧,先生們,我們用一個團就能消滅一萬清國人,而奧克蘭卻讓八千士兵被比清國人更落後的阿富汗人消滅。除了證明奧克蘭的無能之外,還能說明什麽呢?”

“全權代表閣下,”遠征軍海軍司令巴加斟酌著措辭,“奧克蘭為了推卸他的責任,一定會說,我們把精銳都調走了,才導致了這樣的結局。我們離得比較近,現在消息還沒有到達倫敦,但我敢肯定,倫敦的那些小報記者們一定會像嗜血的鯊魚一樣興奮起來。”

“我都能想到那些標題,《明珠上的血河》、《顧此失彼,印度危在旦夕》……”

“好了,說這些無濟於事,我們下一步該怎麽辦?”

“立即停止和清國的戰爭,回印度去,畢竟印度才是皇冠上的寶石。”

“那我們征服清國的偉業怎麽辦?”

“依照清國人的情報能力,他們未必知道阿富汗的事情。第二次鎮江會戰中,我們已經把他們打疼了,我想,他們會接受巴麥尊首相的訓令中提出的十項條件的。”

璞鼎查在屋子裏團團轉著圈子,一會兒看看巴加,一會兒又看看陸軍司令郭富。

“真的要立即回印度嗎,就不能再等上幾個月。”

“閣下,我們耽誤不了時間。雖然阿富汗人不可能入侵印度腹地,但在邊境搗亂會給我們造成麻煩。而這些麻煩,會在倫敦被有意無意的放大。倫敦的政治,我想您比我清楚。”

是啊,倫敦的政治。璞鼎查非常清楚,如果自己對阿富汗的失敗表現得過於冷漠,那麽奧克蘭就有很大的機會把自己當成替罪羊。

《為了個人的虛榮置不列顛臣民的安危於不顧》,璞鼎查絕對擔不起這樣的報紙標題。

“好吧,先生們,把翻譯叫進來,我們向清國人呼籲和平。”

6月16日甩手

第二天一早,就有兵丁來報,奕經大人召見。楚劍功先沒在意,答應下來,然後和李穎修吃早飯,可過了不一會,又有兵丁來催,這一次,是讓兩人都去。

楚劍功和李穎修趕緊換上官服,李穎修一時興起,在簽押房裏扮成僵屍跳了幾下,這時候,奕經的師爺,貝青喬親自來了,催兩人快去。短短時間,居然三催。楚劍功和李穎修不敢怠慢,趕快騎馬出發。

新任兩江總督牛鑒還沒有到達江寧,奕經仍在主持大局,他見到李穎修到來,分外高興。

“李道台,久仰大名,當世蘇張之名,如雷貫耳。”

李穎修心想,我什麽時候成了蘇秦和張儀了,麵上卻不好反問,便隻是說道:“大帥過獎了,下官隻是知道些外夷的事情而已。”

“今天真是雙喜臨門哪。”奕經突然說道。

“大帥為什麽這麽說?何喜之有?”

“皇上新的聖旨剛剛到了。”

“皇上怎麽說?”

“皇上已經回心轉意,正式要與英夷和談。委任耆英為欽差大臣,專職談判,牛鑒為談判副使。林則徐林大人,和伊裏布大人,為參讚機要,他們兩位都是擅長製夷的人物,有他們在,想來不至於吃什麽虧。謝天謝地,終於不用再打仗了,我這倒黴差事也算到頭了。”

奕經一時得意忘形,口無遮攔。

楚劍功想告訴奕經關於阿富汗的事情,但李穎修搶著說話:“大帥,第二件喜事呢?”

“就是你李道台前來啊。你是我大清第一位通商洋務善後使,來得正當其時,正當其時。談判啊,訂約哎,這些事情,自然由你去管。”

楚劍功明白奕經為什麽這麽高興了:“大帥不再和英夷接洽麽?”

“我不管了,我不管了,我要盡快回京師去,向皇上麵陳情弊。”

“原來如此。”看來奕經大人對這爛攤子死了心了,想甩手不管。李穎修心裏默默好笑,口頭卻說道:“那可好,有大人進京麵聖,向皇上當麵陳情,讓皇上弄清楚這裏的情況,我們也好放開了做事。”

楚劍功卻想到一事,“大人,您要回京,那您的麾下,關外八旗、蒙古藩部,由誰來指揮,交給奕山大人麽?”

“不,奕山也會和我一同北返,關外八旗還成建製的,自然回去關外休整。蒙古藩部,熱河、綏遠、察哈爾八旗也一樣。”

“那哪些兵會留下來呢?沒收攏的潰兵怎麽辦?”

“現在顧不了這麽多了,潰兵就由他們去吧。西南和西北的綠營還會留在江寧,協助守城,楊侯爺還要等進一步的命令。”

居然連潰兵都不管了。奕經急著把這燙手山芋丟掉。他似乎一刻也等不得了,開始向李穎修轉交相關的文牘。

過了一會,奕山、楊芳和德珠布都到齊了。奕山早已知道了消息,他和奕經一樣,對擺脫這個爛攤子喜形於色。楊芳仿佛一下子變老了,他還要在江寧撐下去。

德珠布倒是提出了一個問題:“皇上是怎麽想到讓伊裏布和林則徐參讚軍機,隨行談判的?”

“都是劉韻珂推薦的。”奕經順手拿出一份奏折,“這是京師轉來的,劉韻珂在奏折裏,認為林大人公忠體國,剛直有力,又製夷得法。伊大人善於懷柔,用此二人可以剛柔並濟。”

“皇上對談判有什麽示下呢?”

“有和談欽差大臣耆英總攬全局,最後有耆英,牛鑒,林則徐,伊裏布四位大人商議而定。但皇上提出了幾個可以商談的要點,你們可以先行考慮。”說完,奕經遞過來一張紙絹。

紙絹上文四駢六,述說了大清皇帝是多麽的寬仁,最後提出了三項恩典給英國人:

第一、恢複通商,福建、浙江、廣東允許定時貿易

第二、依朝貢例,如果英夷言辭恭順,則厚加賞賜。

第三、若有冤情,可由耆英代為陳奏。

同時,這道密旨中又交代,“激勵將士,同心合力,應守則守,應剿則剿”,道光還在做剿滅的打算。

楚劍功和李穎修對視一眼,就表示要謹遵聖旨。

隨後,奕山向德珠布移交了西北綠營的兵符印信。兩位皇親又說了一通吉祥話而,就坐上轎子,帶著家人,急匆匆的離去了。

他們兩位一走,耆英卻還沒到,楊芳正要對德珠布說話,德珠布搶在頭裏說:“請楊侯爺就在這總督署裏住下,代為主持大局。”

“誒,你滿我漢,您又是江寧將軍,還是請您代行兩江總督職務為好。”

“楊侯爺不必過謙,您德高望重,隻有您這樣的老帥才能鎮住那些兵丁。”

“將軍真是折殺老朽了,我近日頭昏眼花,怕是精力不濟了。”

兩位一品大員在這裏謙讓,楚劍功和李穎修在旁邊看著也不是,走開也不是。

最後,楊芳還是勉為其難,他轉頭問李穎修:“李道台,你看我們現在該怎麽辦呐?”

“既然皇上的意思已經明了了,我們不要等欽差到來,可以先和英國人談起來,摸摸他們的底。”

“也對,誰去呢?”

“下官忝列通商洋務善後使,自然是下官去了。”

“那真是太好了,李道台,你這就出發吧,萬事小心。”楊侯爺還真幹脆。

李穎修來到江邊,坐上一艘小劃子,就向著皋華麗號駛去。

等李穎修上了皋華麗號,以“通商洋務善後使”的名帖見到了這艘船上的最高官員,英軍的海軍司令巴加。

“你們擁有談判權限的全權代表就要來了?”

“是的,這是詔書的抄錄件,在正式會談場合,我們會出示詔書的原件。”

“我不懂中文,這份文件我會轉給我方的全權代表閣下的。您這次前來拜訪我們,就是為了通知我們這一點嗎?”

“不僅是這樣,您看,我是清國方麵專門負責外交的官員,具體的談判,將由我來代表清國來執行。既然已經確定,欽差就要來了,我想,我們可以開始談判了。你們可以任命具體的談判人員。”

“不,不,在見到欽差本人以前,我們絕不開始談判。”

裝。李穎修在心裏暗笑,“我想,你們也想盡快結束談判吧。為什麽不抓緊時間呢?”

“我有另外一個問題,”巴加岔開話題,“今天,我們注意到貴方有大規模的軍事調動,你們這是談判的態度嗎?”

喔?李穎修一愣,隨即反應過來,一定是關外八旗準備和奕經一起北返,現在在整頓收拾。

“為了表明談判的誠意,我們決定撤離一部分軍隊。”

“其實你們不撤也沒關係。”巴加嘲諷的說。

“您現在能給我一個答複嗎?貴方由誰負責具體談判?”

巴加猶豫了一下,回答道:“我們將由璞鼎查爵士的副官,麻恭少校和您具體談判。”

瞧瞧,英國人早就把談判的執行人選好了。依照巴加海軍司令的職務,他是不可能決定談判人選的。因此,麻恭少校作為英方的談判執行人,一定是早就準備好的。

相通的這一點,李穎修心裏更有底了。英國人絕不可能撐下去,他們要回去應付阿富汗的局麵。

“那麽,我們明天開始談判好嗎?”

“談判地點呢?在軍艦上嗎?”

李穎修考慮了一下,覺得軍艦上是英國人的主場,還是少來為妙,他決定尊重“曆史”。

“軍艦上過於狹窄,我們不如在下關的靜海寺談判好了。請您隨我來,在軍艦上我們就看得到。”李穎修和巴加走到外麵,李穎修把靜海寺指給巴加看。

“那裏,很好,那裏的風景可真美啊。”

“那好,明天上午十點,我在那裏等候麻恭少校,請他攜帶璞鼎查爵士的授權書,我也將向他出示詔書的原件。”

“我會轉告的。但如果麻恭少校沒有去,就說明璞鼎查爵士不承認你的談判資格。”

李穎修又取出一份照會:“我們已經知道了你們的十項條件,現在,我向您提交清國方麵的正式談判文件,裏麵列明的內容,將是我方談判的基礎。”

巴加卻沒有接過去:“等等先生,十項條件不容討論,我想你是知道這一點的。”

還在裝。李穎修暗暗地想,現在不是另一個時空的1842年8月,在那個時空,你們是和阿富汗講和以後,才大規模的將援軍派來中國。而在這個時空,你們要先穩定清國,然後回頭對付阿富汗。你們拖不起的。

“既然是談判,自然要討價還價,您還是請璞鼎查爵士看看,具體的意見,明天可以由麻恭少校帶來。”

“好吧,就這樣。”

“再見。”

“再見。”

6月17日談判的程序

李穎修在靜海寺恭候著麻恭少校的到來,楚劍功也到場了。他們在靜海寺外,可以看見遠遠的江麵上停泊的皋華麗號。

十點到了,英方的談判人員還是不見蹤影。

“怎麽還沒來?英國人看來不認可你的談判資格。”楚劍功說道。

“現在怎麽辦?還等下去麽。”

“不能等。等待,意味著我們急於談判。這是示弱。”

“我也這麽想,我們走。”

兩人帶著隨從——除了樂楚名帶的一排朱雀軍士兵之外,還有幾個是德珠布借給他們的家人——從寺門口大步離開。

“牽著馬,別著急,慢慢走。”楚劍功低聲說道。

一行人走了沒多遠,就聽見後麵有馬蹄聲,一個英軍士官追了上來。

“籲——”那士官停下馬,叫道:“先生們,你們怎麽離開了,我們的少校在等著你們談判呢。”

“你們遲到了!”

“嗯,我隻是個軍士,外交上的禮節我不懂。也沒有外交權限。”

“你沒有權限,就讓你們少校來。”

那軍士躊躇了一會兒,掉頭而去,不一會兒,一個少校軍官騎著馬來了。

“請問哪位是李外交官?”

“我是。”

那個英軍軍官跳下馬,敬了個軍禮:“外交官閣下,我們不熟悉道路,遲到了,我向您道歉。”

李穎修回了禮,說:“這就過去了,我們回到靜海寺開始談判好嗎?”

“好的。”

雙方一路上沒有交談,幾十個人沉默的回到靜海寺。

賓主落座以後,雙方互相交換了授權書,表明自己談判執行人的身份。開始進入正題。

“昨天,我們研究了你們的談判文件,與我們提出的十項條件差距太遠了,如果清國真的想實現和平,必須誠心誠意的考慮我們的條件。”麻恭少校先發製人。

“少校先生,我有個提議。”

“您說。”

“貴國的十項條件是非常苛刻的,因此,我方絕不可能答應,但為了順利達成共識,我建議,我們把十項條件分解開來,先談判容易的部分,再談判困難的部分。”

“這個提議很好,我同意。”

英方的十項條件是這樣的:

割讓島嶼、

開放通商口岸、

外交地位平等,派駐使節、

賠償鴉片、

廢除行商製度、

賠償商欠、

賠償軍費、

付給欠款和賠款的拖欠利息、

條約以中文和英文書寫,文句的解釋以英文為主、

雙方君主限期批準。

李穎修仔細的研究過這十項條件,並且和楚劍功詳細回憶了在另一個時空,英國所麵臨的政治局勢,以及幾年以後要發生的世界大事。他們所擬定的談判順序,充分考慮了英國人的胃口和現實政治需要。

英方所列出的十項條件,是根據前任外相巴麥尊的外交訓令提出的。現在,英國的外相雖然換成了阿伯丁,但其談判條件並未改變。楚劍功和李穎修相信,和在另一個時空一樣,這十項條件仍舊是英方的獅子大開口,英方實質期望應該是巴麥尊給義律下達了所謂《四號訓令》。但可惜的是,四號訓令的具體內容,楚劍功和李穎修一時記不起來了。他們隻有肯定的概念:十項條件是可以打折的。

談判的第一項,就是外交地位問題。麻恭少校發表了一篇簡短的演說,曆數了清國對不列顛近百年來的種種羞辱。在慷慨激昂之後,麻恭少校挑釁盯著李穎修,眼睛中射出質問:“我說的有什麽不對嗎?”

啪啪啪,李穎修鼓掌:“說得真好,我們兩國應該平等交往。以前的種種禮儀上的衝突,隻是文化不同造成的誤會。”

麻恭少校像一拳打在了空氣上。他聽說東方人是很好“麵子”的,而“禮”在清國的人倫體係中又占有神聖的地位,沒想到對麵的這位大人居然如此輕易地就接受了平等外交的條件。

“那麽,從今以後,我們兩國就是外交關係上平等的國家了。”

“中國,嗯,中國一向主張,國家不分大小強弱,一律平等。”李穎修開始背另一時空的一段名言,“對國際事務擁有平等的發言權……廣大發展中國家應當聯合起來,為建立國際政治新秩序和經濟新秩序而團結努力奮鬥。”

等李穎修背完這一段,麻恭少校已經愣住了,“什麽叫發展中國家?”

“發展中國家就是指正在發展的國家啦。”楚劍功在一旁解釋說,“比如,英國,現在在修鐵路,在造工廠,就是發展中國家,你看,我們用的是進行時態。而那些自以為非常富裕,不造工廠,不修鐵路,有大量白銀流出的國家,靠著關稅保護和貿易壁壘以及文化優越感苟延殘喘的國家,我們稱為已發展國家,使用完成時態。比如……”楚劍功一時想不到用什麽例子。

“比如清國,”麻恭少校惡意的嘲諷道:“白銀流出國,沒有現代的工業,關稅保護,貿易壁壘,文化上莫名其妙的優越感和原教旨,混吃等死。天朝上國,無所不有,果然是‘已發展’國家”

“太對了。我們把這一段話用作條約的開篇語怎麽樣?然後第一款是雙方的平等外交地位。”

“很好,如果你們不覺得尷尬的話。”麻恭少校還是那種嘲諷的態度。

於是,條約草案的開篇就是:

“世界正日益分裂為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兩個陣營。發展中國家對發達國家控製資源和市場的舊有秩序的不滿日益加深。中英雙方決定改變這種舊有秩序,而建立基於所有國家一律平等的基礎之上,有利於資源自由流動和自由貿易的新秩序。”

這是一句影響深遠的話,直接影響到了七十年後的世界大戰。

這是一次卓有成效的會談,確認了雙方的平等地位。下麵,就要坦率的交換意見了。

“我們不割地,也不賠款。”李穎修直截了當的說。

麻恭急切的想說什麽,李穎修揮揮手攔住他,板起麵孔說道:“親愛的麻恭少校,您可以把我們的態度帶回去,你可以看著我的眼睛,我的表情。我對您發表如下口頭聲明。”

“英國和中國之間是平等的。這種平等關係不會因為戰爭或者和平關係而改變。對於商業糾紛,我們可以采用商業的方法解決。兩國不應當采用政治或者軍事的方法幹涉商業事務。刑事問題可以另案討論。”

麻恭非常憤怒,他大吼著:“如果你們不接受十項條件,我們就重新開戰。”

“您得到重新開戰的授權了嗎?少校先生。您還是將我們達成的條約第一款帶回去匯報吧,雙方的平等關係,是下一步討論的前提。”

麻恭惡狠狠地盯著李穎修。

“明天,還是十點,我在這裏等著您。”李穎修語氣平緩的說道。

6月18日英國議會的清國律師

等麻恭少校一行人離去之後,楚劍功命令樂楚名收拾桌子,一邊問李穎修:“不會有什麽問題吧?英國人會不會惱羞成怒?”

“你怕麽?”

“不是怕不怕的問題。我是覺得曆史上……”楚劍功突然看了一眼左右,便打住話頭:“回去詳談。”

第二天早上十點,雙方的人都準時到了。落座以後,麻恭少校先開場了:

“我向不列顛的全權代表璞鼎查爵士匯報了昨天會談的成果,有點小問題?”

“有什麽問題,您盡管提出來。”

“名稱,你們的名稱。我們注意到,你們使用‘中國’這個稱呼,而沒有使用清國。當然,在英語中他們是一樣的,但我們認為漢語文本還是應該規範一些。你們確定沒有搞錯嗎?”

楚劍功和李穎修還真沒注意這個問題,用清國稱呼清朝,用中國指代自身,完全是一種習慣,自然而然。

“麻恭少校,您等我們商量一下好嗎?”

“可以!請便。”

楚劍功和李穎修來到一間僻靜的禪房裏,楚劍功問:“叫清國還是叫中國?”

“我剛才考慮了一下,這樣吧,以後我們決定承認的條款,使用中國,而準備翻臉不認賬的條款,使用清國。”

“這樣當然好,但英國方麵會看出來的。”

“我自有辦法。”

兩人商量妥當,折返回去,李穎修說:“我們決定將清國和中國混合使用,普遍義務使用中國,政府義務使用清國。請貴方尊重我們的行文習慣。”

麻恭少校笑了笑:“反正有英文文本,我們是無所謂的,你們方便就好。”

這時,麻恭少校臉上的笑容收了起來:“先生們,現在我們可以談判下一個問題了麽。”

“好的,我認為,我們可以先解決容易的問題。從貴方羅列的十項條件看,我們討論商欠問題好嗎?包括本金和利息。”

“同意。”

“商業糾紛,其實可以讓商人們自己解決。但既然貴方在談判條件中列出了,我們可以表明態度,商欠,原則上一律付清。我是廣東通商洋務善後使,我很清楚雙方的商款欠額。”

“那貴方的商欠總額是多少?”

“英國方麵的商人列出多少?”

“一百萬英鎊,如果計入利息,和我方封鎖造成的損失,你們一共要支付大約一百二十萬英鎊。”

“這不可能,總商欠50萬英鎊出頭,即使因為推遲付款而給予利息,也不會超過六十萬英鎊。”

“那就六十萬英鎊吧,這是您自己認可的數字。”

靠,被這小子算計了,李穎修不由得有些懊惱,他決定在其他方麵補回來:“不過,我們用西班牙銀元支付。”每個西班牙銀元大約相當於官銀七錢二分,但在清國國內的流通中,往往將二分省略掉。加上西班牙銀元鑄造上的問題,大約合官銀六錢八分的樣子。60萬英鎊,大約200萬兩官銀。用西班牙銀元支付,大概能省下十五萬元。

麻恭少校占了一點上風,匯率上就不再計較。

既然開始談錢,雙方的話題自然就引到了鴉片的問題上麵。

“我國外相給全權代表璞鼎查爵士的訓令是:按照一八三九年價格被勒索的鴉片的全部賠償。共計超過六百萬元。”

“外相的訓令?”李穎修問道:“是前外相巴麥尊勳爵,還是現任外相阿伯丁爵士?”

“先生,您知道得還真多。這有什麽區別呢?”

當然有區別了。在另一個時空。巴麥尊和阿伯丁對待鴉片貿易的態度是截然不同的。巴麥尊視為一種貿易,而阿伯丁視作犯罪。因此,在對待鴉片的賠償問題上,兩者的態度也不一樣。巴麥尊是一定要得到賠償,而阿伯丁則是前任弄來的錢,不要白不要。

在另一個時空,無數有良心的曆史學家們,不斷引用這樣的差別,來說明英國發動的是貿易戰爭,而不是鴉片戰爭。所以李穎修對此記憶深刻。

1841年,英國墨爾本公爵倒台,皮爾爵士接任,新任外相阿伯丁是著名的反鴉片派。在他還是反對黨的時候,當巴麥尊同學在國會作證“鴉片是自由貿易,因為不列顛本國法律也不禁止。”的時候,阿伯丁大聲問:“鴉片貿易符合清國的法律嗎?”於是被嘲諷為“清國律師”。

現在,李穎修就直接引用了阿伯丁的名言:“鴉片貿易符合清國法律嗎?”

“閣下,司法權問題我們尚未討論。”

“我不是問司法權,我是在重複貴國現任外相的名言。”

麻恭少校急切的想說什麽,李穎修搶住話頭:“我們先把這點爭執放下,我還有疑問,六百萬元的鴉片賠償是怎麽確定的?我要求貴方出示具體計算目錄。”

目錄?不會有目錄的。阿伯丁的指示非常清楚,“決不能留下不列顛官方對於違禁品交易的給予正式支持的任何嫌疑。”這份指示,在《中華帝國外交史》中被引用,然後不斷的被有良心的青年曆史學家拿出來讚歎。有的稱讚英國政府“嚴謹”,有的則是說明“法律的證據意識”,當然更多的則是說明“不是鴉片戰爭,而是貿易戰爭”。

李穎修看著麻恭少校被難住的表情,心裏默默的想:“有良心的青年曆史學家還是有點用處的。”

“少校,”楚劍功在一旁插話了,“也許,鴉片問題,您需要國內進一步的指示。這樣吧,我們暫且這樣做結論,對於鴉片,在不列顛方麵提供詳細文件之前,不予討論。我們可以為此專門簽訂一項附屬備忘錄。這樣,等貴國有了確定的解釋,我們再來談判。”

“附屬備忘錄同樣需要璞鼎查爵士的批準,我沒有這個權力。”

“我們深表理解,我們今天專門起草附屬備忘錄草案,然後,您帶回去,交給爵士考慮,可以嗎?”

麻恭少校再無異議。

“麻恭少校,您來起草吧,您的英文比我們好。”

麻恭少校也不謙讓,正準備動筆,突然想到:“如果寫了備忘錄,那不久不就等於留下官方支持的證據了嗎?”

楚劍功看出了麻恭少校的猶豫,於是說道:“您就寫《關於某些地位未定商品賠償問題的諒解備忘錄》吧。”

“某種地位未定的商品,很好,我喜歡。”麻恭少校說。

楚劍功和李穎修回到江寧城門,在城中值守的陸達正等在那兒,他看見楚劍功他們,便喊道:“鈞座,軍師,林大人,伊裏布大人,還有兩江的牛製台今天到了,都在兩江總督署等著你們回來呢。”

楚劍功和李穎修對視一眼,騎著馬就往兩江總督署去。到了衙門口,跳下馬來,楚劍功衝在前麵,不待通報,一下子就進到大堂裏麵。

他見到包括德珠布在內的幾位大人,便要行禮,林則徐一揮手,“劍功,不必多禮。”

伊裏布也在邊上說:“楚道台,你我老相識了,浙東大捷,老朽還欠你的人情,就不必行禮了。”

伊裏布是前任兩江總督,算是現任總督牛鑒的前輩,他既然這麽說了,牛鑒也道:“楚道台不必多禮,快快請坐。”

正說話間,李穎修和陸達也進來了,又是一番客氣。

等眾人坐定,林則徐問道:“劍功,談得怎樣,德珠布將軍說,英夷氣焰甚是囂張。”

“是啊是啊,聽說,要把那英吉利的淫婦和我大清皇帝並列。”

“英吉利的淫婦?”楚劍功一愣,才回過味來,他讓人找出昨天寫好存底的部分:“中國與不列顛地位平等。大清國皇帝與聯合王國女王地位平等。”

“大人,那英吉利廣有四海,國家強大”李穎修解釋到,“若論統治的地域和人口,不列顛實在超過我大清,天竺上國,不過英吉利下的一個屬國。若說地位並列,大人不如以宋遼並立的局麵來比擬。”

“若說英吉利國力強大,與我大清對等也就罷了。可是他們,居然女主臨朝,母雞司晨,這成何體統?”

“大人,當年唐高宗死後,武後臨朝,天下諸國可沒否認我中華的地位啊。”

“那是因為大唐正統,君臨萬國。”

“大人,請恕我直言,南周篡唐,可算不得正統。但諸國還是認了,為何?我中華兵強馬壯爾。今日英吉利堅船利炮,道理也是一樣的。”

“好了好了,”林則徐說道,“且不說這些虛文,英吉利提出了十項條件,極為苛刻,不知你們談得怎樣?”

“今日談定了兩項,商欠和鴉片賠款。”

“商欠照付,自是應當,但鴉片豈能賠償?”林則徐有些不悅。

“鴉片不賠,英吉利國內,對鴉片問題也是爭論不休,所以,我們和英夷都同意,將此問題擱置。”

“擱置,妙啊。”牛鑒在一旁說著,“我實誠人,說句實誠話,官場妙訣,便是一個拖字,有些難事,拖一拖,說不定就不用管了。想不到洋人也會這一套。”

楚劍功無語,這時候,牛鑒又說:“不如我們幹脆拖下去。十項條件,全都給他拖沒了。”

楚劍功隻好說:“製台,英夷隻怕不好糊弄。如果拖能解決問題,那這仗就打不起來了。”

林則徐不想再廢話了,便問道:“明天談什麽?”

“我想,應該是軍費吧。”

“軍費?”

啪!林則徐把桌子一拍,“英夷真是無恥,軍費自然是自家承擔,我大清,破羅刹,征緬甸,撫安南,平廓爾克,都是自己掏錢,還給對方賞賜,何嚐要對方出過錢?”

“對啊,對啊,英夷的軍費找我們要,那我們的軍費誰出?此次三路大軍進剿,光朝廷撥款,已經用了整整一千萬兩。前次浙東之戰,便花光了浙江府庫。”

“對啊,廣東方麵,前後修繕炮台,建彈藥廠,練兵,我前後開出去接近五百萬兩的單子。我們找誰要錢去?”林則徐也說道。

“就是啊,十萬大軍,十萬團練,圍在江寧邊上吃,我這江寧府庫也要見底羅。”德珠布也在叫苦。

“所以完全沒有道理嘛。”牛鑒說道,“我說啊,楚道台,李道台,你們明天就對英夷說,我們可以付他們的軍費,但我們的軍費,就算兩千萬兩吧,要英夷付,這公平合理吧。”

“那英夷要是不答應怎麽辦?”

“那就……談不成會怎麽樣?”

“會打,重新開打,繼續打。”

“幾位大人,”楚劍功蹭的一下站起來表決心,“打我是不怕,三萬英夷,我朱雀軍四千當之,大不了丟了南京,我們退守淮上,沒什麽大不了的,跟他耗,我不信英夷耗得過咱們。”

“劍功,你真有把握嗎?那我們幹脆別談了,打吧。”

“誒,使不得。”牛鑒趕緊攔住,“朱雀軍退守淮上沒關係,可江寧丟了,我和德大人就隻有殉國了。”

“打不起了。”伊裏布說道,“少幕兄的氣節令人敬佩,可天下財富,首在兩江,兩江打爛了,今年的錢糧就少了三分之一。你我都是一品頂戴,對朝廷的收支應該有數,去年年入四千萬,用得左支右絀,今年本來打仗就花了兩千萬兩,剩下的錢,你總要讓朝廷過日子吧。何況鎮江丟了,漕運也斷了。”

“哎,我何嚐不知道朝廷的艱難。黃河河工,還有四百萬兩的虧空沒填。我是不甘心呐。”

楚劍功看到林則徐的樣子,心下不忍,於是說道:“列位大人,也未必沒有轉機,英夷並非無懈可擊。”

“劍功有什麽妙策?”

李穎修生怕他把阿富汗的事情說出來,趕緊攔住話頭:“我和劍功,肝腦塗地,一定爭取最好的結果。”

伊裏布有些不死心,說道:“劍功,你剛才是不是有什麽話沒說。”

楚劍功也冷靜了下來,說道:“沒有,我是說,也許英夷沒有那麽貪婪。”

6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