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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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41(五)朝廷自有羈縻策

7月8日都監

楚劍功和李穎修回到廣東之後,不等朝廷的命令到來,就開始整頓。

先有陸達匯報,說到廣東的四萬多潰兵,有兩萬多人不願留下,要求回家。楚劍功說:“強留人家也沒意思,那就放他們回去吧,不過不能散放,幾萬人沒有管束,那還不像蝗蟲過境一般。我和寶慶兵備道曾國藩有些交情,請他在湖南沿路接應一下,另外向西北西南各省通傳,讓他們做好準備。”

“還有一萬多人願意留下來了?”李穎修插嘴問。

“是的。”

“那好,加上朱雀軍本部四千人,再從廣東水師調撥幾千人,可以湊足兩萬人的部隊了。關天培戰死後,廣東提督的位子一直空著,和怡良巡撫說說,應該問題不大。”

“你也太心急了,兩萬人,至少一百個連隊,我們根本沒有合適的軍官。”

“這樣吧,陸達,你先安排好兩萬多潰兵北歸的事情。剩下的一萬多潰兵……老叫潰兵也不合適,就叫他們補備兵吧。補備兵先按排編起來,以排為單位進行刺刀和隊列訓練。不能讓他們閑著,閑著容易出事。補備兵就要翟曉琳和陳日天來管。”

順理成章的,楚劍功就把陸達從管理潰兵的具體事務中抽了出來。

“均座,我有個感覺。”陸達沒有察覺楚劍功的用意,而是提到了另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跟隨均座用西法練兵以來,深有感觸,西法之中,最為重要的,就是目長和兵目。隻要有目長和兵目在,可以成隊列,可以訓新兵。即使部隊打光了,也可以很快的重建。像前次我們在浙東的損失,一下子就補齊了。而且,將打過仗的老兵提拔成目長和兵目,隊伍就從兩千人擴大到四千人。”

陸達很聰明,楚劍功想。可惜他是京營出身的,目前還不能放手使用。

楚劍功接過陸達的話題,說道:“目長和兵目……嗯,士官,我正在考慮一種全新的軍事組織,不過還沒有想成熟。這件事我會考慮,先放下吧。陸達,你居然能夠想到士官,不簡單呐。你還想到了什麽。”

“沒別的了,嗯,對了,英夷的大炮可真厲害,我們的炮兵差得太遠,太遠。”

“陸達,你考慮問題很周到,你提醒了我。全軍休息三天,然後召開軍事總結會,以班為單位,每個班都要上交總結報告,至少要寫一千字。”

“很多目長都不識字。”

“每個連有識字的,提拔他們,作為文書,給外委把總的頭銜。”一下子,楚劍功就在各連新設了職位,他想了想,說道:“外委把總也是官嘛。今天以內,把各連的文書定下來,我要親自授官。”

“關於炮兵,我倒是想起了我們的那個戰俘,那個意大利……威尼斯人,叫什麽來著,外號叫板甲大白兔。”

“懷特拉比斯。”李穎修提醒道。

《辛醜和約》簽訂以後,作戰的雙方都釋放了戰俘,大部分被俘的意大利人都回去了,但板甲大白兔懷特拉比斯留了下來。他是雇傭兵,楚劍功給他開出了待遇,讓他做炮兵教官,他何樂而不為呢。

“讓板甲大白兔去炮兵連,炮兵連改成炮兵教導營,從水師中抽調一些炮手,搭出四個炮兵連的架子,我們手頭的七門火炮,不管是十二磅的還是六磅的,全部撥給炮兵教導營。”

“懷特拉比斯,或者說板甲大白兔,你準備給他什麽軍銜?都司?作為道台,你能給的最高武職就是都司。”

“不,”楚劍功看了一眼陸達,緩緩說道,“洋人嘛,就不要用我大清的官銜了,對了,傑肯斯凱、萊特肯尼夫、範中流也需要有常用的官銜。用個古稱,都監,怎麽樣?傑肯斯凱是練兵都監,萊特肯尼夫是行軍都監,範中流是工程都監。板甲大白兔是炮兵都監。”

李穎修笑了起來:“都督炮兵首領太監,簡稱炮兵都監。好。”

“不要這麽惡意嘛。都監呢,不是官銜,也不是職位,而隻是具體事務的執行人,他們不是朝廷的官位,這樣不會違反朝廷體製。”

“但沒有實職,恐怕兵士不服。”陸達有些擔心。

“他們是我任命的,他們的權威取決於我,隻要我楚劍功還是朱雀軍統領,他們就有權威。當然,榜眼,你作為我的副手,也是一樣。”

楚劍功這句“也是一樣”把陸達弄糊塗了,到底是說自己和楚劍功一樣,是四個都監的權威依靠,還是說自己這個副統,和四名都監一樣,都要靠著楚劍功呢?但又不好深問。

陸達頓首道:“均座,兩萬多潰兵北歸,也是大事,我去忙了。”

“你去吧,樂楚名,去請那個威尼斯人,板甲大白兔。”

忙過了一天,晚飯之後,朱雀軍全軍又集合了。四千人,將操場站得滿滿的。楚劍功站在高台上,拿著一個鐵皮卷成的話筒。這次會議比較放鬆,允許士兵們議論。

“同袍們,毫無疑問,我們在對英夷的戰爭中,是唯一取得勝利的軍隊。我們表現出來的戰鬥力,遠遠超過八旗。”

楚劍功這句話一喊出來,受到了熱烈的歡呼。

“但並不代表,我們完美無缺。比如,在進攻山頂的意大利輕步兵的時候,我們就表現得不好,我們連意大利人都比不過。大家說,是我們不如他們嗎?”

“不是的,不是的。”士兵們七嘴八舌。

“那是為什麽呢?”

“敵人有線膛槍,他們的大炮也比我們好,炮兵比我們好。”

“說對了,裝備和訓練。裝備我來想辦法,但訓練,必須由你們自己抓緊。我再問你們,為什麽我們打贏了呢?”

“朱雀老兵衝了上去。”朱雀老兵,一個在硯山頂之戰後出現的概念。

“對,就是因為朱雀老兵,他們是戰爭的中堅,是我們的英雄。今天,我們要為所有的朱雀老兵授勳。按連的序號來,一連千總翟曉琳,念名單……”

整個授勳儀式持續了兩個多小時,所有的軍官都授了勳。最後五個連留守廣東,但楚劍功也挑了一些在去年的戰爭中表現好的士兵,給予授勳。

楚劍功宣布說:“朱雀老兵雖然很光榮,但這個稱號容易和普通的老兵混淆,現在我宣布,所有授勳的朱雀老兵,成為正儒銳士。你們知道是什麽意思嗎?”

底下的士兵都很茫然。

“古時候啊,中原有七個國家,有個叫秦的王國,統一了全國,統一全國的這個人呢,就是秦始皇。秦始皇知道嗎?”

大多數士兵還是很茫然,但有一些人知道,開始和身邊的人解釋。

楚劍功往下壓壓手,示意大家安靜。

“幫助秦始皇統一全國的人,就叫銳士,大秦銳士,天下無敵。”

喔,大家恍然大悟。銳士就是說精銳的士兵啊。

“我們的銳士,和秦朝的不大一樣,我們的銳士,人人都要讀書,讀儒家的經書。所以,叫做正儒。”

“那麽多古文,哪裏看得過來,我們都成了老學究,酸夫子。還怎麽打仗。”有人在下麵抱怨。

“不用都看,看我給你們選定的篇章就成,這些篇章,都有我來解釋。”

“均座,我們不識字啊。”

“那就要教,現在公布兩項決定,第一,沒有授勳的朱雀軍士兵,大約兩千四百人,全部調入補備兵,擔任臨時的目長和兵目,補備軍五天後開始刺槍術和隊形的訓練。”

“而授勳的一千七百名朱雀老兵,將組成朱雀軍講武堂第一期,他們叫做守闕銳士,進行全麵的士官訓練,他們從講武堂出來,將正式授予正儒銳士的稱號。”

“所有的守闕銳士留下來,其他人有秩序回營。”

其他人滿滿散了,現場留下了一千七百多人,包括所有的軍官和目長、兵目。

“你們覺得正儒銳士光榮嗎?”

“光榮。”眾人齊聲回答。

“為什麽光榮?”

“因為我們勇敢。”陸達在一邊說。

“那其他的營頭,也有很多士兵勇敢,像廣東水師,也有戰死的。他們為什麽不是正儒銳士呢?”

“他們不是外係的嗎?正儒銳士隻給我們朱雀軍的嫡係,對吧,均座。”

嫡係?陸達還沒有明白楚劍功在做什麽。楚劍功判斷,其他的士兵也同樣不明白,不著急,慢慢來。

“不錯,我們朱雀軍就是和其他的軍隊不一樣,但為什麽不一樣,你們在朱雀講武堂裏,會學到的。”現在還不能說太細,還不是時候。

“好了,解散。”

隻剩下楚劍功和李穎修兩個人的時候,李穎修問道:“還是要走這條路啊?”

“嗯,曆史證明,別人都失敗了。”

“一個強大的,團結的,無所不能的意識形態組織……也許適合奪取政權吧,但奪取政權之後呢?其實也就隻有兩個成功案例而已。”

“四個,”楚劍功糾正說,“奪取政權後,按照阿西莫夫曆史物理學的邏輯,我們將按照‘曆史’告訴我們的方法,複製一個快速工業化的過程,三十年之內完成第一次工業革命,從而在在1870年代搭上第二次工業革命的正點車。”

“然後呢?”

“然後我們也該去世了。後人的事情,就由後人來解決。”

“你也太不負責任了。”

“明知有捷徑而不走,而放任國家的落後,才是不負責任。”

“萬一捷徑有隱患呢?比如,官僚竊國。”

“第一,我們可以做出一些預防。第二,如果不走捷徑,我們又何必來?”

7月9日財權

一大早,楚劍功和李穎修就去拜見廣東巡撫怡良,自林則徐被擱革職以後,廣東事務,都由怡良主理。

他們一到怡良的府上,怡良得了門子的通報,居然一路迎了出來。

“哎呀呀,劍功、穎修,你們可算回來了。市麵上都傳開了,你們一個率領三千虎賁,威震英夷,另一個折衝會辱,機鋒舌辯,維護國體。你們可是街知巷聞的大英雄了。”

“製台謬讚了。”楚劍功恭維道,他稱巡撫為製台,暗指怡良就要高升了。

怡良哈哈大笑。

“我等在前方作戰,彈藥糧草,全賴廣東。製台可稱當今的蕭何。”

“胡說,胡說。逾製了,逾製了。”怡良滿麵笑容,沒一點斥責的味道。

三人一起來到廳房,分別落座,等仆人上了茶,怡良遣退下人,這才收斂笑容,沉聲問道:“外間傳言紛紛,眾說紛紜。朝廷的旨意,現在也沒到。劍功、穎修,朱雀軍可是我廣東一手培植起來,你們可不能拿我當外人。”怡良大人的口氣,真的像家裏人說話一樣。

李穎修也沒什麽好瞞他的,便將這半年來的戰事和隨後的和談,撿緊要的說了。

“和我廣東有關的,也就是廣州為通商口岸,廣東開經濟特區,取消十三行,澳門派駐英軍幾項了吧。”怡良一下子就抓住了重點。

“正是,大人。”

怡良呆坐了一會,頹然說道:“沒想到我還是躲不過事鬼一途。”

事鬼?原來巡撫大人是在擔心這個啊。

“大人放心,與洋人接洽事宜,我李穎修責無旁貸,斷不致連累大人清名。”

“那就好,那就好。”怡良有些魂不守舍。

“隻是我們有些準備,還請大人幫忙。”

“什麽事啊?”

“《辛醜和約》中,有一項,就是中止十三行的壟斷,這第一步,就要先封了十三行的帳。”

“行啊,雖然潘振辰,潘有度,盧文錦,伍秉鑒等人一直算是為朝廷辦事,但既然和約要撤銷,那也是為朝廷辦事啊。你們去封帳吧。”

“而十三行直接通著廣東藩庫。所以……”

“你們要查封藩庫?”

“是,而且還要封了藩庫的帳。製台,我就是問問,徐布政使,和您交情好嗎?”

“嗬嗬,穎修,你究竟不會做官,哪有這麽問人的。”怡良沉吟了一會,“本朝官製,乃是大小相製。徐藩台雖然品級比我低,但從紙麵上看,他才是廣東的第一位大人。我不過是朝廷派下來,巡視安撫地方而已。”

怡良這番話,說得太明了了,他和徐藩台,就是互相監視,大小相製的關係,談不上什麽交情。

李穎修會意,轉換話題說道:“日後開了通商口岸,製台還可以有一番大作為。”

“老夫年過不惑,還說什麽作為,事鬼之事,再也休提。”

看來怡良大人是上不了賊船了,也罷,又隨便談了幾句,楚劍功和李穎修就告辭了。

李穎修去做封帳查賬的準備,楚劍功回到白雲山營裏,下令將第二十五連的張彪找來。這兩天都在休息,朱雀軍還沒打散去訓練補備兵。

張彪,字靜初,十三行老板張大富的獨苗。

“張彪,來朱雀軍這麽久了,覺不覺得苦?”

“報告均座,不覺得,就是二十五連沒打上仗,有點憋屈。”

“你也提了目長,要去訓練補備兵了。不錯了,你看水師的賴恩爵,賴副將,他可是當了十年大頭兵,一刀一槍剿海匪,才熬成了目長。”

“可我想打仗,想立功,想當正儒銳士。”

“那我交給你一個任務,你能完成嗎?”

“能!”

“你不問是什麽任務?”

“均座交給我的,我保證完成。不管什麽任務,上刀山,下火海,我都去。”

“讓你爹把家產捐給朱雀軍呢?”

張彪沉默了。

“我說笑呢。是這樣,十三行要改,你知道,十三行以前是幫朝廷做事的,現在還是幫著朝廷做事,不過呢,朱雀軍直接管理,各大商家也要整合成一體,你明白了嗎?”

“不明白,我根本就聽不懂。”

“不要緊,李軍師現在去你家了,和你的父親談這件事。他需要你的父親,為他在十三行內部接應,將十三行打開一個缺口。虧待不了你家的。”

“既然和我父親談了,那我做什麽?”

“你父親肯定會猶豫,你就要堅定你父親的信心,給他打氣。你放心,虧待不了你家裏,你回去大可向你父親打聽清楚。這是件很簡單的事情,敲敲邊鼓,你辦得好吧。”

張彪遲疑了一下,說道:“我辦得到。”

“好,你辦成這件事,就是為朱雀軍立功,我推薦你進入講武堂,成為守闕銳士。”

“真的?”

“真的。其實,這是一個信心問題,如果你認為在朱雀軍更有前途,就不用戀著那點家產。你可以把這句話,告訴你的父親。”

晚上,李穎修回來了。

楚劍功問道:“今天拜訪了幾家?態度怎麽樣?”

“現在十三行,有影響的大行商有二十七家,我往最大的伍秉鑒、潘振辰、潘有度、盧文錦、葉上林等人家中,都去了一次。下一等的張大富等,我也去了幾家。情況不樂觀啊。”

“他們不想合作?”

“至少最大的五家,不願意合作。人那,拿到手的,就不願意放棄。”

十三行中五家最大的行商:伍秉鑒、潘振辰、潘有度、盧文錦、葉上林,可以說是十九世紀中葉的東方貿易之王。他們一方麵,受清政府的委托,代理與外商和外國人的一切相關事宜。另一方麵,又接受洋商的委托,辦理入關、完稅、采購等一係列外國人沒有權利在清國進行的貿易活動。他們是清國和洋商之間唯一的接口,僅僅靠著這種唯一性,就保證了他們的利潤。

同時,十三行最大的五家行商,又是清國出口的壟斷商,他們手中,控製著湖廣數以千計的小手工作坊,壟斷著茶葉、絲綢、玉器、瓷器等清國主要出口商品的生產。由於十三行是受朝廷委托的官商,所以行商往往借助衙門的勢力,來對付不聽話的手工業者。

現在,李穎修就是要把以五大家為代表的行商的進出口壟斷權收回去。五大家怎麽可能願意呢?

“不願意?五大家的外貿特許權是朝廷給的,現在和英國人新訂了條約,要收回他們的特權,也沒什麽不好意思的。”

“五大家把持廣州外貿,數十年來各方利益勾連,盤根錯節,牽一發而動全身啊。”

“那個什麽繩結的故事,一劍斬斷,可行嗎?”楚劍功的意思,就是把行商全抓起來,抄家。

“那就是一切變成白紙,我們要重建廣東的工商業體係。我們有這個時間嗎?而且,我和你的職務,似乎都不是當管此事。”

“通商洋務善後使,不是正管著行商嗎?”

“自行商設立以來,就是由廣東布政司主管。無論是五大家還是二級行商。”

“二級行商呢?他們怎麽選邊?”楚劍功問。

“他們在猶豫,按我們開出的公私合營的條件,他們得到的利益不比現在給五大家做下線少。但是,我們提出的形式太過新穎,他們有些放心不下。像張大富等人,對我提出的合營草案問東問西,連簽名的排序都要問清楚。”

“有簽的麽?”

“沒有,中層的行商都在觀望。”

“有什麽好觀望的?不是可以保障他們的利益麽?何況,民不與官鬥。”

“五大家背後的,可是廣東布政司。”

“喔,你這麽說,我就明白了。難怪你要去找怡良。怡良會支持我們嗎?”

“他支持我們,有什麽好處?他支持徐藩台,又有什麽好處?”

“真想造反算了。不用真麽費神。”

與此同時,中級行商張大富的家中。

“爹爹,李軍師給爹爹的合營草案,孩兒已經看過了,孩兒想來,沒什麽壞處。”

“可也沒有什麽好處,我們與五大家分營,得到的利潤也差不過。我們和五大家的合作已經形成定例,往往成例可循。但李穎修提出的公私合營,看起來是不錯,但做起來到底怎麽樣,還很難說。”

張大富繼續說:“而且,五大家的後麵,可是站著廣東藩台,李穎修不過是個道台,勝負難料。我們張家,可不能隨便就把身家壓上去。”

張彪抿了抿嘴,說道:“可是,均座說,隻要父親答應了李先生,孩兒就可以成為守闕銳士,入講武堂。”

“守闕銳士是什麽?”

“孩兒也沒弄得太明白,看均座的意思,守闕銳士就是嫡係了。孩兒就有了好前程。”

“你都沒弄明白,那還談什麽前程?下去,早點睡吧。”

張彪不甘心的還想說什麽,張大富疲倦的擺了擺手,靠在太師椅上,閉上了眼睛。椅子前後晃動起來,嘎吱嘎吱響。張彪行了個禮,轉身出去。

張大富等張彪出去了,張大富把眼睛睜開,看著自己兒子的背影,歎了一口氣。

7月10日十三行

廣州西關,被稱作荔灣的地方,便是十三行聚集之處。若在太平時節,這裏便會擠滿了夥計、苦力、商人和手推車,清國全部的出口產品,都匯聚於此,然後被送往老中國街,由小筏子載著貨物,下內河,入珠江,直到獅子洋麵上停泊的大海船上,運往歐洲。

自去年六月英艦封鎖廣州灣以來,這裏已經繁華不再,苦力們一群一群的散坐在街邊,滿身腥臊,渾濁的眼神在路過的大行商身上掃過,希望能被人攬著做活。

今天,二十七家行商,在十三行之首的伍秉鑒家中聚齊,商議如何應付眼下的局麵。

伍秉鑒、潘振辰、潘有度、盧文錦、葉上林,五家最大的行商坐在上首,二十二家中級行商沿著廳壁落座,大致形成一個議事的圈子。

“誰來掌茶?”伍秉鑒在上首發問,“白老板,聽說您的茶藝是一絕啊,不如今天讓大家開開眼。”

白老板趕緊擺手:“我那是糊弄洋人,賣茶具的,哪敢在伍老板您麵前班門弄斧啊。”

其他的行商也紛紛推讓。

“那好,就請潘二老板掌茶吧。”潘二老板,是指潘有度,他和潘振辰是遠房堂兄弟,十幾年前他這一支分了出來單做,四大行商也就變成了五大行商。

潘有度謙虛了幾句,開始在盤子裏把杯子放好,這當口,伍秉鑒說道:“今天為何請大家來,想來大家都心知肚明,李穎修,李道台,要把行商的外貿特許權收回去,而且行商還要整合,搞公私合營。形成和洋人的東印度公司一樣的結構。可不是我伍秉鑒倚老賣老,我在這一行做了幾十年了,就沒見過這麽黑心的。”

“是啊是啊。”大行商葉上林附和道,“行商代管口岸,這是康熙爺時候就傳下來的成例了,我們給朝廷的銀子,一年也沒有少繳過。這李穎修一來,就要把口岸的大權拿過去,他算哪根蔥?”

這時候,潘有度的茶衝好了,分在小杯子裏,用茶盤裝著,遞給邊上的行商,那行商取了一杯,又把托盤向下遞給另一位行商。

托盤在傳遞,大行商盧文錦說道:“李穎修,哼哼,九年前,他起家的時候,還是拜的我的門子。現在他和那個楚劍功、那個軍頭勾結在一起,餓虎反噬。真是養虎為患。”

“盧老板,可千萬再別引入外人,真是引狼入室。”

“現在說這些有什麽用?說是簽了什麽和約,要把十三行的權利收回去。幾位老板,我們怎麽應對?”

伍秉鑒欲言又止,閉上了眼睛,慢慢的捋了捋胡子。

“說吧,伍老板,大家都聽您的。”

伍秉鑒突然睜開雙眼,說道:“要說也簡單,我們二十七家同氣連枝,帳不交,倉庫不交,銀子也不交。李穎修一個外來戶,我看他怎麽辦?”

“他可是官府啊。”有人擔心。

“官府?徐藩台可不願他來插這一手。再說,李穎修後麵靠著的,無非是那楚劍功的朱雀軍,可現在仗打完了,狡兔死,走狗烹。沒了朱雀軍,李穎修就成了無根之木。”

“朝廷要對付朱雀軍?伍老板,這消息可靠嗎?”張大富擔心的問。他兒子還在朱雀軍呢。

“要什麽消息,雍正朝大將軍年羹堯,侍衛大臣隆科多,有擁立之功,最後結局如何。楚劍功算什麽。我看朱雀軍解散,也是遲早的事情。”

“那我們怎麽答複李穎修?”

“不反對,不合作,拖。拖到朝廷處置楚劍功的聖旨到來,就萬事大吉了。”

“各位老板,”盧文錦說道,“最重要的,就是我們要齊心,不能讓人各個擊破。來,各位老板,喝了這杯茶,同舟共濟。”

張大富猶豫了一下,伍秉鑒便看了過來,對他一笑。張大富心裏一哆嗦,趕緊端起茶杯,幹了。

與此同時,朱雀軍的白雲山大營,陸達正在匯報:“您給曾國藩道台的信已經送出去了,估計五天內就有回話,那麽兩萬多北返潰兵就可以分批北送。”

“嗯,榜眼,這件事你一定要看好了,兩萬多人啊,亂起來不是開玩笑的。”

楚劍功又問邊上的翟曉琳:“補備兵的整編是你負責,怎麽樣了?”

“報告均座,一萬七千名補備兵,已經編成了五百個排,每排編製36名大兵,不夠的,請均座從水師調人來不足。”

“這我會和怡良撫台,和李廷鈺總兵說的,繼續匯報。”

“每排的四名目長,一名把總,尚未任命。”

“沒有授勳的兩千四百人,馬上下放補備兵,還有的缺口,補備兵中原來做過目長兵目的,選拔一下。”

“是!”

陸達遲疑了一下,開口說道:“均座,我們當然是要吞下這些補備兵。但是,現在朝廷的聖旨還沒到,我們這樣妄動,隻怕惹起朝廷的猜疑啊。”

“我們不動,朝廷就不猜疑了?耆英耆部堂,怎麽跟你說來著?”

陸達一愣。

楚劍功站起身來,走到陸達身邊,拍了拍陸達的肩膀:“我今天給你交個底,我會以退為進,推薦陸達你為朱雀軍總兵。”

“均座……”

“隻要英國人還要在澳門駐軍,朝廷就不敢解散朱雀軍,也不敢割斷我和朱雀軍的實際聯係。”

“懂了,朱雀軍真正的統領,還是均座。而且隻有一個均座。”

“嗬嗬,陸達,你別怕,我不會懷疑你。我、你、李穎修、張興培,練兵都監傑肯斯凱,炮兵都監板甲大白兔,行軍都監肯尼夫萊特,工程都監範中流。還有即將擔任連長,必要時擔任營管帶的樂楚名、翟曉琳、陳日天、季退思等人,將組成一個新的機構——都督府。”

“都督府?逾製啊,均座。”

“所有都督府成員,都不能對外泄密。而朱雀軍的一切行動,都要由都督府作出決議。”

啊!陸達心裏明白了,有了都督府這個機構,自己就別想把朱雀軍拉走,楚劍功要保住自己的嫡係,自己要有什麽對楚劍功不利的行動,具體指揮部隊的樂楚名等人絕不會答應。

這在陸達看來很正常。但是他又疑惑的想,這不是限製了楚劍功自己對朱雀軍的指揮權嗎?

楚劍功接著說:“我建立都督府,倒不僅僅是為了繼續掌握朱雀軍,而是有了都督府,我就不用懷疑你陸達會把部隊拉走,你陸達也不用疑神疑鬼,以為我不信任你。大家都可以開誠布公。”

“剛才說到哪了?喔,兩千四百名未授勳的朱雀軍士兵到補備兵中代理目長,那麽,一千七百名守闕銳士進入講武堂。”

“講武堂設在哪?”樂楚名問。

楚劍功和李穎修對視一眼,突然,兩人忍俊不住笑了起來。

其他人都愣了,不知道這有什麽好笑。

“黃埔,水師老營的黃埔。”

“黃埔有什麽好的?”

“風水寶地啊。別問了,天機不可泄露。好了,軍事上的事情今天就到這。你們先出去吧。”

幾個人敬禮出去,李穎修把凳子拉到楚劍功對麵。

“你看,部隊還穩定,不如,我們直接派兵把十三行封了吧。”楚劍功說。

“封了?這二十七個行商好對付,無非抓幾百人,但是他們連接起來的貿易體係,那就全打碎了,一切要從頭開始。”

“貿易體係?”

“你知道十三行連接著多少小手工場嗎?運輸、倉儲、交易,你熟嗎?我跑海貿跑了八年,現在也隻是把自己一家船行的情況弄清楚。”

“讓張興培去查?”

“張興培一個江湖人,懂這個嗎?話說,人到用時方恨少,現在哪去找一個真正懂得統計、分析的人呢?”

楚劍功伸了個懶腰,“那照你的意思,還是需要有人和我們合作,特別是中級行商。”

“嗯,中級行商,隻要能拉動一兩個人,我們就可以打進去,把十三行的虛實摸清楚。”

那中級行商在觀望什麽呢?

“他們對我們沒信心。十三行,特別是五大家,把持海貿幾十上百年了,誰也不相信他們會這麽容易的就被滅了。”

“那我點了一隊兵,把五大家抄了。怎麽樣?”

“你會嚇壞他們的。你今天可以抄了五大家,明天就可以抄了中級行商,你讓他們怎麽安心和我們合作呢?”

“十三行中,最容易突破的是誰?”

“我想,還是張大富。”

“他兒子在朱雀軍,他應該對我們還是有一點信心的。你再去找他談談。”

李穎修點點頭,出發了。過了大約半個時辰,他又轉回來了。

“怎麽回事?”

“別提了,十三行動作真快,今天二十七家行商全去伍秉鑒家裏喝茶,擺明了就是商量怎麽對付我們。說不得,真的要抄了他們,大不了另起爐灶。”

“樂楚名!”楚劍功叫道,“你去找二十五連的張彪,讓他請他的父親,今天晚上到白雲山大營來一趟。”

楚劍功扭頭對李穎修說:“我這裏四千條槍,讓他開開眼,壯壯膽。”

7月11日恐嚇

張大富很晚才從白雲山大營回到家,楚劍功對他說的話曆曆在目:“英夷已經打來了,以後的世道就要亂了。亂世之中,什麽最重要?軍力。放眼這大清,誰的軍力最強?朱雀軍。把寶押在朱雀軍身上,絕不會錯的。”

聽起來似乎有幾分道理,但這廣州城裏,有巡撫、有藩台、有按察使,朱雀軍又能怎麽樣呢?自己要是和五大家翻了臉,朱雀軍又兜不住,那可怎麽收拾?

可要是不答應楚劍功和李穎修,死心塌地的和五大家站在一邊,想想朱雀軍的四千虎賁,五大家真的有勝算嗎?即使楚劍功不秋後算賬,可這機會就白白溜走了。

張大富思來想去,直到天邊發白,也沒有睡著。正在他迷迷糊糊的時候,聽見家人在邊上叫他“老爺,老爺。”

張大富被人吵了瞌睡,抄起枕頭就扔了過去:“死性的,半夜吵什麽?”

“老爺,伍秉鑒和盧文錦兩位老爺都來了,正在廳堂等著您呢,他們兩位,不好不見啊。”

聽到伍秉鑒的名字,張大富一個機靈,驚醒了,下人已經打來了熱水,張大富草草洗漱了一下,就迎了出去。

請坐奉茶之後,伍秉鑒開門見山:“聽說令郎容貌俊美,風流倜儻,張老板不妨請令郎出來,讓我們這些伯父輩見見。張老板你的家業,遲早要交到令郎手上的嘛。”

喔!張大富心下雪亮:這是攤牌來了,張彪在朱雀軍又不是什麽秘密,何必今天專程跑來。

“犬子身在朱雀軍,一般就住在大營裏,很少回家。”

“哎呦,在朱雀軍呐。那可趕緊要他出來吧。朱雀軍要倒黴了。”盧文錦說道。

“怎麽了?出了什麽事?”

“張老板,直說了吧,我們今兒,就是專門來勸你的。十三行,身後站的可是徐藩台。徐藩台親口告訴我,朱雀軍要倒黴了。看在十三行同氣連枝的份上,我們特來勸一勸你。”

“徐藩台說的?朱雀軍不是剛剛立了功嗎?”

“是啊,立了功,功高震主啊。朝廷怎麽會讓這樣一支強軍讓楚劍功一個連功名都沒有的人掌握呢?徐藩台說,他在朝中的密友,已經送了信來,楚劍功蹦躂不了幾天了。楚劍功的老師林則徐也是自身難保。”

“張老板,我勸你,還是趕快讓令公子回來,不要和朱雀軍裹在一起。”

張大富以為自己聽明白了,楚劍功、李穎修竄起太快,惹了朝廷猜忌。朝廷要拆散朱雀軍。而且,林則徐還保不了他們。

盧文錦說道:“張老板,你知道吧,當年你們這一批後起的行商,都是從我們五大家手裏拿的單子,我們……也算是患難之交吧。”患難之交,言下之意,就是張大夫這一批中級行商就是他們五大家提起來的。

伍秉鑒像說相聲一樣,接著話頭:“其實李穎修也是一樣,他的李氏船行,也是靠了盧老板的扶植,才發展起來,現在卻是翻臉不認人了。這種背信棄義的小人,張老板,你可千萬不能相信他啊。”

總算說道正題了。伍秉鑒和盧文錦今天來的目的,就是要給張大富打氣,讓他完全割斷和朱雀軍的關係。

“十三行,二十七家行商,隻要同仇敵愾,就任誰也打不散,廣州海貿,還是我們的天下。我聽說,和洋人定的條約,海貿還要擴大。光靠我們五大家,怕是忙不過來囉。張老板你年富力強,想不想做大行商?”這是誘之以利。

好說歹說,張大富總算送走了伍秉鑒和盧文錦。他現在越發猶豫了。如果朝廷要收拾朱雀軍,那楚劍功抗得住嗎?

朝廷到底會怎麽處置朱雀軍?

“有確切消息嗎?”白雲山大營裏,李穎修關切的問。

楚劍功說:“我們在京師的消息來源太少了。耆英、林大人、伊裏布三人聯袂回京麵聖,現在走到哪了,我們都還不知道。”

“如果耆英的想法不變,用提升陸達的方法來分化朱雀軍,削你的兵權,我們用都督府的形式來約束陸達,應該是可行的。如果陸達確確實實站在我們一邊。”

“可惜林大人,是待罪之身,幫我們說不上話。”

“你說十三行倚仗的是什麽?徐藩台?我們要扳倒徐藩台,伍秉鑒等人就沒話了吧。”

可如何扳倒徐藩台呢?布政使啊,可是有上奏權的人,和廣東巡撫也是大小相製。而李穎修和楚劍功都是道台,巡撫怡良的態度又不明朗。

“拖欠商款,激變番邦,這個罪名怎麽樣?”

在《辛醜合約》中有一個條款,就是連本帶利支付六十萬英鎊的商欠。貨到而不付款,欠債……本來是很常見的商業糾紛,但是,李穎修決心發揮一下。

“如果沒有商欠,英夷就不能得到道德上的製高點,而對我大清勞師遠征,沒有道德上的製高點,就無法在英夷國內得到足夠的支持。”李穎修在條呈上寫道。

李穎修在這裏,把英國人發動戰爭的借口寫成了“追繳商欠”,反正,道光和列位大人也不知道英國是什麽樣的。

要向怡良解釋英國國會的煽動程序,但直接說“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就很容易了,而這正因為徐藩台暗地指使和支持,十三行拖欠商款。

楚劍功還不理解李穎修這樣的用意:“怡良看到這樣的條呈,會怎麽反應呢?把徐藩台抓起來?巡撫沒這個權力吧。”

“是的,同為封疆大吏,怡良隻能上折子參徐藩台。”

“他會上折子參徐藩台嗎?”

“參照另一個時空的曆史來看,會的。”

在另一個時空,鴉片戰爭後期開始,清廷就在為戰敗找替罪羊。林則徐妄開邊釁,發配伊犁。鄧廷楨備戰不利,發配伊犁。琦善談判辱國,斬監候。伊裏布談判辱國,革職。奕經、奕山,喪師辱國,發配邊疆。顏伯濤,問罪。雖然在另一個時空,這些處罰後來都逐步撤銷了,但道光尋找替罪羊的意圖卻表露無遺。

在這一個時空,從已經發生的曆史上,道光處斷方法未變,那麽他一定會找替罪羊的。

廣東作為邊釁首開的地方,一定要找一隻替罪羊。有可能是林則徐,但萬一不是呢?身為在官場多年的老官僚,深知道光習性的廣東巡撫怡良,會如何自保呢?

“你設想得很好,怡良把徐藩台找出來做替罪羊,但是,萬一怡良不這麽做,或者朝廷不接受怡良的說法呢?”

“那有什麽關係,我隻需要怡良兩不相幫就夠了。在朝廷的聖旨到來前,給我們一段空窗期,讓我們從容布局,就夠了。”

“我們對徐藩台下手,也是以這個理由嗎?”

“另一條,你還記得去年,我說炮台建設,有一百萬兩白銀去向不明吧?”

“是徐藩台下的手?”

“不一定,但是,要找出這筆錢的去向,就必須查封藩庫,封了藩庫的帳。你是南洋兵備道,防務的事情,是你當管。”

楚劍功心神領會。

當天晚上,李穎修就把條陳交給了怡良。而楚劍功上了另一份條陳,說朱雀軍軍費不足,有大約一百萬兩沒有到帳。請怡良大人嚴查,不然,朱雀軍軍心不穩。

第二天,怡良就把楚劍功找去了。

“劍功啊,你和李穎修是好友,你們兩人各自上了條陳,一個說徐藩台激變番邦,另一個說他貪汙軍餉。有什麽樣的深仇大恨,要置徐藩台於死地?”

楚劍功低頭不語。

“唉,劍功,本院是很愛惜你的。你學會官場手段,也是必然。隻是你不該給本院耍這些手段。你是林大人的門生,本院和林大人相交甚深,和你至少是……忘年交吧。何必耍這種手段。”

楚劍功沒想到怡良會這麽說,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

“看看這兩份條陳,你和李穎修都沒做過官哪。哪有這樣羅織罪名的,這不是給人馬腳,讓人翻案嗎?”

啊?

“劍功啊。我告訴你,要扳倒一個人,就要辦成鐵案,不然被人死灰複燃,你就要吃不了,兜著走。”

怡良大人是怎麽了,真想教導我怎麽做官?楚劍功迷惑了。

“就你們這兩份條陳,要是我送交朝廷,立馬就是一個禦下不嚴,縱容黨爭。別說你們,就是我可能也要閉門思過啊。還可能牽連到林大人。小子,你們真是太嫩了。”

“那您的意思是,我們把條陳撤回來?”

“廣東開釁的責任,關軍門戰死的責任,一定要有人來擔。以後,廣東還要仰仗朱雀軍。”

“哪裏哪裏,是朱雀軍仰仗大人。”

怡良擺擺手,“林大人,深為士紳敬仰,又是你的老師,和本院也甚是投緣。一個小小的藩台……這兩份條陳,先放在我這裏,好嗎?”

“可是,”楚劍功和怡良解釋,要執行《辛醜和約》急於查封藩庫的賬目,以便搞定十三行。

“要做什麽,隻管放手去做,隻是有一條,不能動徐藩台本人。”

7月12日簽字

今天,張大富半夜裏翻來覆去,一直沒有睡好,天蒙蒙亮的時候,就起床了。他在院子裏呆了會兒,覺得心中煩悶,就準備出去轉轉。

正要走到門前,就聽見門砰砰砰砰響了起來,管家從身後跑過來,打開門一看,叫道:“少爺?”

張彪沒有理他,大聲叫道:“朱雀軍查封賬目倉庫,這家的主人聽了,全家留在屋內,不得隨意走動。”說完,嘩的一聲把門給帶上了。

“小兔崽子,你……”張大富罵道,悶悶的轉回房去,楚劍功前天拉攏過自己,自己的兒子又在朱雀軍中,讓他並不是那麽擔心。不知道五大家現在怎麽樣了。

五大家的房子,現在已經被楚劍功封了。每家數百丁口,都被勒令呆在屋子裏,不得外出。雖然在每家院子裏的隻是一個排,但明晃晃的刺刀,還是讓人不敢造次。

這時候,一個傳令兵跑進了張大富的院子,遞上一張帖子,說道:“張老爺,李道台請您現在去吃飯。不遠,就在李氏船行。”

“現在,吃飯?”天蒙蒙發亮,正好去喝早茶,吃飯卻是太早了。

張大富有些不想去,那傳令兵說:“您是張彪兄弟的父親,我還要往下送帖子,就不陪著您了,您趕快吧。”

張大富覺得意思不對,便問道:“別人家,沒人在朱雀軍中的,會怎樣?”

“那就要軍中兄弟陪著去了。”那傳令兵一笑,行了個禮,轉身走了。

“真動手了。”張大富想。他趕緊回屋裏換了身衣服,乘了自家的小轎,趕到李氏船行。

他一到,進了大堂,見到十三行的有些行商已經到了。眾人的臉上都是愁雲慘淡。見到他來了,也不說話,互相拱了拱手,算是見禮。

這時候,聽見外麵有些喧鬧,張大富抬頭一看,見到五大家中的潘振辰、潘有度。兩人都冷著臉。張大富本想跟他們打探一下,一見兩人的臉色,便打消了主意。

張大富發現,潘有度兄弟二人被安排在自己的對麵坐下,而其他的中級行商們都是和自己坐在一邊。

不一會,二十七家行商都到齊了。五大家坐在左邊,而其他二十二家行商坐在右邊。傳令兵喊道:“二位道台到。”楚劍功和李穎修並肩而入,站在堂上的案幾前麵,向大家一拱手,李穎修說:“有些事拖了好多天了,今天特地把大家請來,當麵鑼對麵鼓,做個了斷。來呀,給各位老板上茶,上點心。”

眾人大清早的被叫出來,早飯還沒吃,早就餓了,可見到上來的點心,盡是些開胃的東西,便都象征性的吃了點。

李穎修說:“都吃好了吧,那我們就開正題。此次在江寧和英夷談判,訂下《辛醜和約》。簡單點說,其中有幾項是和十三行有關的。一是賠償商欠,二是停止進口壟斷。”

李穎修頓了一頓,看了看眾人的反應,接著說道:“商欠連本帶利共60萬英鎊,大約兩百萬兩白銀。原本的欠賬大約一百六十萬兩,剩下的是利息。”

“兩成半的利息,哪有這麽高的?”

“這一仗打完,沒賠款,沒贖城費,英夷在錢財上的好處也就這點利息了。各家原本的欠賬,按原帳照給,利息嘛……就由五大家分擔了。”

“哪有這種道理,利息也應該是二十七家分擔。”

“五大家往日做總商,多得的好處豈止四十萬兩?這一次你們就吃些虧。”

葉上林說道:“五大家這一次多擔些也沒什麽,隻是下次……”

“沒有下次了。”李穎修打斷他,“本道台已經和英夷達成合約,十三行的進口壟斷將會取消。前些日子,已經和各位老板打過招呼了。出路本道台也給大家找好了,就是——公私合營。”

“不行!”盧文錦大叫起來,“五大家……十三行專營海貿,已經二百餘年,怎麽能你說合營就合營?”

“我是通商洋務善後使,五大家專營海貿,本來就是朝廷給你們的專營權,現在朝廷要把專營權收回來,誰能說不對。”

“廣東海貿,一向是往布政司報賬,海稅也是交給藩庫。你一個小小的道台,連府衙都沒有。你問過徐藩台了嗎?”

“廣東布政使徐一帆,虧空商欠,激變番邦,勾結英夷,縱容走私鴉片。總之,這場戰爭就是徐一帆挑起來的。本道台已經上了條陳,彈劾他。他現在自顧不暇,哪有精力管十三行?”

伍秉鑒微微冷笑。

“伍老板,你笑什麽?”

“我沒笑,話說開吧,李道台,您這個位置呢,大清本來沒有,是為了應付洋人,臨時設的一個。您彈劾徐藩台,也要條陳遞得上去才行。”

啪!楚劍功把茶杯往桌子上一頓,“那我這個道台在大清原本也沒有,你看不起我嗎?”

伍秉鑒沒想到楚劍功當庭耍無賴,一下子噎住了。

“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張大富突然在一邊打圓場。

“各位行商,麻煩現在給個話,公私合營,到底願不願意?如果你們不願意,我們也不強求,直接官營,也可以。”

“直接官營?”

“是啊,海貿專營權本來就是官服許給你們的,你們既然不願意公私合營,那我們就幹脆全部收回來,直接由通商洋務衙門——也就是我,自己經營好了。”

“放心,我們絕不強求,不願公私合營的老板,現在放個話,就可以走了。”

“此話當真?”

“當真,不過——”李穎修拉長了音調,“走出這個門,他就是自己放棄了海貿專營權,他以前從海貿中得的好處,就要全部吐出來。朱雀軍會馬上查封他的家,他的店鋪,他的庫房。他攢下的房子、地契、銀子,等等一切,都要交出來,一個線頭,都不能留下。”

“各位也許要問了,朝廷會坐視不理嗎?”楚劍功補充說,“我明話告訴大家,在江蘇,十萬大軍,土崩瓦解,朝廷現在急著送瘟神。和英夷簽的和約,朝廷一定照單全收,隻求快點把英夷送走。所以封十三行這件事,朝廷一定會同意的。”

沉默,沉默良久,葉上林問道:“敢問李道台,公私合營是怎麽個章程?李道台能否再說一遍?”

“十三行整合成西方意義上的股份公司,分作一百股,五大家每家各占兩股,其餘二十二家各占一股,剩下的六十八股,就是朝廷的。每年按股份分紅利。你們願意在公司中擔任職事的,工錢另算。”

“李道台,朝廷占六十八股,太多了吧?我們二十七家和朝廷,五五分吧。”

“你們想和朝廷平起平坐?”李穎修笑吟吟的問。

這種誅心之論,一下子就把問話的人嚇了回去。

“還有要和朝廷五五分賬的沒有?我們坦誠相見,今日有什麽話,就都說開了。還有誰對股份有意見的,站起來,挑明了說。……呃,都不做聲啊,不要說我沒問你們意見啊。楚道台,你看呢?”

“既然大家都沒意見,我看,今天就把合營的合同簽了吧。”

“楚道台說得好,來呀,筆墨伺候,這裏有合營章程一共二十八份,我和各位都有一份,誰也不吃虧。勞煩各位,在每一份上都簽個字。”

楚劍功站起來說:“你們忙,我就去跑個腿,去封了倉庫,賬目,以後都是一家公司,要統一做賬了。我現在出去,等我回來,還沒有在合營協議上簽字的,就是不願意了。我絕不勉強,立馬去封了他家。”

楚劍功客客氣氣的團團作了個揖,大步流星走出大堂去。不一會,外麵傳來朱雀軍的口令聲,人喊馬嘶。

各位行商如做針氈。李穎修在堂上悠閑的喝著茶,看著他們。

張大富低著頭,百分之一的紅利,對他這樣的中級行商來說已經很不錯了,收益不比以前少。他覺得這樣的協議簽簽也無妨。但他並不想挑頭站出來,得罪五大家。他心想,隻要有一家帶頭簽了,他就跟著簽。

突然,張大富覺得李穎修在瞪著自己,他抬頭一看,果然,李穎修直盯著他。他慌忙躲開,卻聽見李穎修問道:“張大富,張大老板,你簽是不簽。”

“簽……不簽?”張大富含含糊糊的應付著。

“張老板,您就簽了吧。嫌寫字麻煩,按手印也成。”

“伍秉鑒,你使什麽眼色?成何體統。你不簽不要緊,我不逼你,但你攔著別人簽字,分明是不把本官放眼裏,施策——”

施策應聲而出。

“把伍老板按在地上,先打十大板。”

“道台,要不要往死裏打?”

“隨便?打死了,伍老板的公子來簽字好了。”

施策轉身下堂去,一會兒領了四個差人上來,一看就是衙門裏的老差役,打慣了人的那種。

“來呀,把伍老板扒了褲子,就在這堂上打,你們仔細了,伍老板家裏可有錢了。”

“李穎修,你真是黑心了。”

“伍老板,你別罵我,你要不簽,就得封了你家。你家幾位公子可都脫不了身。你家銀子埋在哪,我可得問出來。”

幾個差役不由分說,把伍秉鑒按在地上,掄開水火棍就打了下來。

哎呦,哎呦。十棍打完,伍秉鑒已經攤在地上了。

“張大富,簽了!”李穎修突然喝道。

張大富剛才都看傻了,被李穎修一嗬斥,身上一抖,趕緊簽了字。

“大家簽字一定要自願啊,我是絕不強迫。”

7月15日南洋實業

所有的二十七家行商,都簽了字。進過緊張的封帳,查賬等一係列工作,三天後,南洋實業總局開張了。

李穎修自認總局總辦,盧文錦和張大富任總局會辦,其他的行商也都在總局中擔任職務。

南洋實業總局,實際上是廣東通商洋務善後使下屬的一個巨型公司,從原料生產到外貿出口,無所不包,接管了十三行運作了兩百餘年的全部海貿業務。

“架子搭起來了,帳也封了,下一步怎麽做,我看二十七家行商,服氣的沒幾家,都等著朝廷的聖旨下來,看咱們笑話呢。”楚劍功說道。

“不用管,封帳,一下子收了兩百萬兩上來,先給朱雀軍做軍餉。《辛醜和約》中規定要向英國進行一千五百萬兩的政府采購,清廷可沒這麽多現銀。記得在另一個時空,就是十三行先墊付的戰爭賠款。現在嘛,自然也是要讓南洋實業總局來籌劃。”沒有旁人,李穎修也就很直接的引用另一個時空的“曆史”。

“以籌款的名義,將廣東的工商業統合到南洋實業總局之下?”楚劍功興奮起來,“我仿佛看到了一隻熟悉的怪獸,國家資本主義。不錯,曆史證明,這是一條便捷有效的追趕途徑。”

相反,李穎修沒有那麽興奮:“但沒有競爭的話,活力會慢慢喪失。”

“現在你不用擔心,我們對內要麵對整個清國的競爭,對外要和英國、法國這些完成了第一次工業革命的國家競爭。至少在我們建立政權以前,南洋實業總局都麵對著不勝利,就滅亡的競爭局麵。”

“革命勝利以後呢?分拆?”

“到時候看情況吧。我們畢竟有很多“先例”可循。”楚劍功專項另一個話題,“我們對行商采取什麽步驟?”

“盡量和平贖買,贖買不成……你還記得《辛醜和約》中我們必須在英格蘭進行一千五百萬兩白銀的國家采購吧?”

“嗯……我明白了,你這個死空頭。”

清國全年的歲入不過四千萬兩,一千五百萬兩白銀的貨物如果在廣東市場集中投放……它將摧毀所有抵抗。

“我們下麵要對付的工商業主要有三類。”李穎修繼續分析。

第一類,就是十三行直接控製的工商業。從理論上說,他們已經在南洋實業總局的內部了。對於這一類,主要通過人事調整來理順關係。困難在於,目前沒有足夠的,精通商業和財政而又可靠的人員。

第二類,是和十三行業務關係密切的工商業。要采用加工訂貨,價格聯盟,生產協調等一係列手段,將他們逐步納入南洋實業總局的軌道上來。

“卡特爾和辛迪加的手段。”楚劍功說道。

“是的”李穎修承認。接著說第三種。

第三種是和十三行沒什麽聯係的工商業,我們可以暫時不管它們,由他們自生自滅。但他們當中,很大一批是小手工業主和家庭作坊。對於他們,要加速破產,以便壯大工人隊伍。

總而言之,對於廣東省的工商業,我們的總路線是:統合、限製、利用、改造。

“按你所說,我們目前的當務之急,是尋找合適的人才。”

“是啊,可靠的財務人員。不過,急也急不來。按照‘曆史’經驗,這樣的統合至少需要五年時間。廣東一省,至少兩三年是要的。”

關於南洋實業總局的談話告一段落,楚劍功挑起了另一個話題:“上次我們說到,對於北方的情報,過於缺乏,你有沒有什麽辦法?”

“我能有什麽辦法?”

“我是說,比如商號,商隊、青樓、茶館之類,設立些情報據點。我以前看很多穿越小說,都是這麽做的。”

“你糊塗了吧,設據點這些事情,都隻能慢慢來,我感覺,我們現在欠缺的,是對情報的的統合分析能力。信息再多,沒有分析,也是無用。”

“說到底還是缺人。”

“是啊。講武堂籌備得怎麽樣了?”

“一千七百名守闕銳士,隻有傑肯斯凱、範中流,肯尼夫萊特,板甲大白兔四個教官,教材也沒有。真是那都缺人,到處都是漏子。”

“嗯,不太急切需要的騎兵、情報還沒有教官。”李穎修落井下石。

楚劍功沒有理他,而是自顧自的說道:“最要命的,是我們要培養一支新式的軍隊,一支有政治信仰的軍隊。我到哪裏去找政治教官呢?”

“傑肯斯凱怎麽樣?”

“組織,組織。政治教官必須知道如何構建組織,而不是空喊兩句口號。”

“空喊口號?傑肯聽到你的評價會傷心的。”

“那就別告訴他。”

“一千七百人,編成十七個學生隊,再分為四個大隊,這樣每次上課,就是四百人的大課,四名都監滾動上課。政治教官再來想辦法。”

“教材……穎修,你派人去印度買,我們來找人翻譯。”

“也隻有這樣了。”

就在他們商量事情的時候,突然,樂楚明敲門進來:“報告,怡良大人有請。”

“什麽事?”

“虎門外海,來了一支外國的艦隊。”

“掛的什麽旗幟?英國米字旗嗎?”

“不是,旗幟很怪,有紅、藍、白三個色塊。”

喔,楚劍功和李穎修相視一笑,法國人來得好快。

“那好,看看去。”

來到虎門,這裏在去年虎門之戰後,範中流又進行了改造。現在已經是虎門要塞了。

隻見遠遠的獅子洋的海麵上,停泊著八艘法國戰艦,最大的一艘,載炮大概有六十多門。其他的大約載炮二十多門。

“法國人來得是不是太早了些,我記得《中法黃埔條約》是一千八百四十三年簽訂的吧。”楚劍功小聲的問李穎修。

“我也不記得了,不過曆史變了,早來一年,也沒什麽。”

的確,在這個時空,曆史發生了變化。法蘭西飛利浦王朝的影子內閣首腦阿道夫梯也爾同學在監獄中會見了“國民公會的意誌與拿破侖的天才完美結合”的路易拿破侖之後,按照約定,他物色了一位叫做真盛意的海軍上校,作為國王特使,來東方見機行事。

而梯也爾的對頭,現任財政大臣基佐,發覺了梯也爾的行動,便暗中交代了真盛意的坐艦的艦長士思利,有所準備,並給他首相特使的頭銜。兩位特使各懷鬼胎,帶著八艘軍艦就來了。他們是1841年年初出發的,現在才剛剛到。從馬尼拉大使處得到了中英可能停戰的信息。

八艘軍艦耀武揚威的在虎門外海轉了一圈,放下了一艘小艇,向著虎門要塞駛來。

這艇送了一封信過來。

這封信是以特使的名義送來的,具體那位特使卻沒有說明。信裏先高唱法國和清國三百年偉大友誼,說三百年前,就有法國傳教士在清國傳教。隨後,作為偉大友誼的表示,法國願意在如下三個方麵幫助清國。

第一,法國已經知道英軍進攻過虎門,法國願意代為防守虎門,言下之意,就是將虎門割讓給法國。

第二,法國願意向清國出售槍炮,派遣軍事顧問。

第三,法國要求派遣傳教士,到京師傳教。

最後,法國明確的表示,如果清國方麵不相信法國的友誼,法國“八艘強大的軍艦”就要進攻虎門,證明自己的好意。

“哎呀,劍功,潁修,這可如何是好?莫非又要起兵火。”

“院台切勿驚慌,他這是虛言恫嚇。不用理他,讓他放馬過來。”

“這樣,真的可行?”

“院台,您放寬心。”

菲利普王朝,作為法國曆史上做軟弱的政權,也隻能把大清國唬住,當然,那是在另一個時空。法國現在的常備軍不足三萬,海軍更是可憐,撥預算的時候還要考慮英國的反應。現在停在虎門外海的八條船,隻怕已經是一半家當了。

楚劍功心裏也有火,真是什麽人都敢上門欺負啊。1840年代的法國,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歐洲國家,在歐洲放個屁都要顧忌到英普俄奧得反應。菲利普一世連“法蘭西國王”的王冠都不敢戴,自稱“法蘭西人的王”,意思是說,是法國人硬推著我上寶座的,可不是我要推翻正統的和英國友好的波旁王朝。就是這樣一個國家,在另一個時空,用八艘軍艦,就和清政府簽訂的《黃埔條約》,獲取了在清國傳教的特權。

楚劍功突然對怡良說道:“院台,防人之心不可無不可無,請院台下令,水師歸位,李廷鈺,陳連升等鎮台速速到崗。以防萬一。”

當時就有水師的水勇在邊上,聽了怡良的命令,立刻傳下去。一時之間,虎門要塞上鍾聲大作,水勇們奔走呼喊,人聲鼎沸。

楚劍功向怡良請令,調朱雀軍前來助戰,說吧跳上馬便走。李穎修陪著怡良,站在要塞之上觀望。

大約過了大半個時辰,八艘法國軍艦移動了,他們向著虎門要塞駛來。

“小樣,還真來了?”李穎修心想。虎門去年英軍沒打下來,區區八艘法國軍艦又能怎樣?

7月15日兩位特使

八艘法國軍艦氣勢洶洶的向著虎門要塞衝來。而虎門要塞現在在珠江東岸的武山炮台群指揮的是署理水師提督李廷鈺,珠江西岸的鞏固炮台的是副將陳連升,而在上橫檔島坐鎮的仍舊是賴恩爵。武山的頂上,李廷鈺已經升起了提督旗,待八艘法艦進入射程,就要開炮。

可法國人卻不配合,衝到珠江口,八艘軍艦滴溜溜的打了個轉,停下來。旗艦上又放下了一艘小艇,向著武山炮台群駛來。那小艇上,還打著一麵白旗。

怡良見多了英夷,倒也知道些洋人的規矩,他疑惑的問:“這法國人就要投降了?”

“他是來講和吧。”李穎修笑道,吩咐兵丁帶對方上來。

來者到了武山炮台頂上,表明自己的身份:“我是法蘭西人大皇帝的特使真盛意……”

李穎修沒管他的說辭,自我介紹:“本人即是清國通商洋務善後使。”

“我為了謀求和平與友誼而來,先生,我認為你們這樣用大炮對準我們的軍艦是很不禮貌的。我要求你們道歉。”

“先生,別說這些無聊的事情了。”李穎修對法國人一點不客氣,“我要求檢驗你們的政府授權書。”

真盛意可拿不出授權書來,他隻是反對黨領袖梯也爾私下任命的。

這時候,法國人的軍艦上又過來一艘小艇,那艇上的人一爬上武山山頂,就大叫:“我是法國內閣首相基佐任命的唯一真正特使士斯利,唯一的,真正的特使,其他人都是冒充的。”

真盛意回過頭,狠狠的瞪了新來的一眼。

“好了,別吵吵了。”李穎修說道:“先生們,我隻問你們一句話,你們有簽約授權嗎?”

這下,把兩個人都問住了。

還是真盛意打破了僵局:“我們帶來了禮物,是的,法國人民的禮物。”

士斯密在碰了個釘子後,發現麵前這位官員不那麽好糊弄,於是開始給同僚幫腔:“我們帶了了書籍,和一些技術產品。”

”這是贈送國禮嗎?我認為應該找一個正式場合。“

於是,雙方約定,次日在黃埔島上舉行贈送國禮的儀式,驗明授權書。並開始簽約談判。

實際上,真盛意和士斯密都沒有簽約的權限。李穎修也裝作沒有看出來。

第二天,七月十六日,在黃埔島上的水師老營裏,李穎修接受了發放贈送的三百本書籍,兩幅望遠鏡,兩杆最新的法式擊發槍,金表一塊。

李穎修回贈的國禮,竹雕麻將一副。

然後,在明知真盛意和士斯密沒有授權的情況下,李穎修和兩人開始簽約談判。

談判基本以《辛醜和約》為底稿,清國允許法國人在通商口岸做生意,享有和英國人同等的待遇,但法國本土及其殖民地要向清國開放市場。

英國人在簽訂《辛醜和約》的時候,之所以答應市民待遇一項,就是為了能夠以此手段打開歐洲國家的市場,因此,在《辛醜和約》中,有一條“相鄰約束”,任何其他國家,和清國簽訂了互享市民待遇的合約,也就等於和英國簽署了同樣的條約。

“不,不,我們沒有這麽愚蠢,和英國人互相開放市場。”真盛意拒絕道。

“反正你們沒有權利簽約,把這一條款帶回去好了。”李穎修全然沒有外交人員的委婉,大咧咧地說。

“關於司法權限,我想你們會有興趣,”李穎修轉換話題,“我們將采用《拿破侖法典》”

這倒是個好消息。

“所以,我們需要貴國提供一些司法界的人士,來幫助我們。”

“完全沒有問題。”真盛意認為這是個滲透的好機會。

“好了,就這樣吧,你們把條約帶回去。給你們的政府參考,我就不留你們吃飯了。”

“等等先生,我們還有一個要求。傳教。上帝的榮光……”

“不行,沒得商量”李穎修不等對方說完就打斷了他。

於是,第一次清法會談就這麽不溫不火的結束了。

“傳教?”楚劍功問。

“是的,傳教。天主教”

“你怎麽不把法國大革命時期,教士被一排排的吊死的曆史翻出來打臉?”

“何必呢。何必做這種口舌之爭。法國人對我們還有用。”

“莫非你還想著以夷製夷?”

“留下這種可能性也好。如果能把水攪渾,說不定能渾水摸魚。”

楚劍功又想到一件事:“法國人已經來了,美國人也快了吧。”

“哎呀,中美望廈條約。他們會不會直接跑去廈門?廈門那邊對外交這些事情又不清楚,說不定會出亂子。”

“趕快給各個通商口岸行文,口岸還沒有正式開呢,隻有我們這裏才能和洋人打交道。”

“你放心,我來處理。”

“我說,李道台,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處理。”

李穎修抬頭看著楚劍功,聽他說。

“你看,我們強行歸並十三行,封了藩庫。雖然事先知會過廣東巡撫怡良,但是他也沒有非常明顯的態度,要是他突然翻臉,我們怎麽應付?”

“不怕,除了我們,這整個大清國,就沒人願意和洋人打交道。廣州開通商口岸,廣東設經濟特區,澳門英國駐軍。除了我們,清朝有誰玩得轉啊。江蘇一戰,已經把清廷給打疲了,你沒看條約談判的時候,幾位大人多麽倦政嗎?”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你準備怎麽辦?”

“我在想,要是清廷逼得狠了,我們就反了吧。”

“太急了吧?”

“是說萬一嘛。像洪秀全那樣的,都能席卷東南半壁。我們這四千條槍,最差的結果,也能折騰好幾年,夜夜笙歌的話,我也能睡一千多個了。”

“建後宮啊?”李穎修笑了起來,“所以我們現在最要緊的,就是抓住核心部隊。”

“黃埔講武堂的事情我來處理,你,要趕緊把南洋實業總局給理順了。”

“缺人才啊,你還有兵,我就光杆總經理一個。”李穎修發牢騷,“把範中流調給我。”

“不行,範中流要在軍校講課,我現在一共才四個教官,要帶一千七百多人,範中流走不開。施策呢,我看小夥子挺能幹。”

“他不懂,跑跑船還行。算了算了,我回去了,自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