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還有幾十丈便要撞到地麵,俞和靈台祖竅中的六角經台明光一閃,青玉色的光芒好似一道閃電貫穿識海,神智一振,俞和猛地從那怪聲中掙出,他兩眼一瞪,吐氣開聲,翻掌力托六皇子周淳風的背脊,把周淳風的身體硬生生撐得不墜反升。可如此一來,俞和的下墜之勢,卻更加的快了。
真元貫注雙腿,隻見得“轟隆”的一聲巨響,激起數丈煙塵泥石,俞和雙膝雙腳撞地。他下半身幾乎全陷進了泥土中,腿上筋骨穿來一陣撕裂般的劇痛。
一口逆血湧起,俞和咬緊了牙關,抬手揮出一道暗勁,輕輕的裹著周淳風的身子,飄落在他的身邊。
俞和試著移動雙腿,可下半身隻剩下一片酸痛酥麻的感覺,使不出半分氣力。俞和吐盡口中的血沫,雙掌朝身邊的地麵上用力一撐,整個身子便如彈丸似的從泥土中飛出。半空中團身一旋,探足尖落下,可腳尖才碰著地麵,俞和膝蓋發軟,腳踝一歪,“噗通”一聲跪跌在地上。
“就算你想乞求道爺我莫要啃吃了你,也用不著如此大禮參拜吧。不過道爺我今天肚子可餓的緊,大不了我先吃了那細皮嫩肉的皇帝兒子,再拿你做飯後點心,如此你也能多活個一時三刻,可好?”
一個身穿灰色布袍,披頭散發,滿臉汙泥的邋遢道士,笑嘻嘻的踱步過來,一邊走,一邊搓動雙手,從他汙穢不堪的十指甲縫中,不時落下黑泥。
“你是何人,為何偷襲於我?”俞和抬頭看了看這道人,暗自催動真元,化散雙腿筋骨中的血瘀。
“看來你還是想做個明白鬼,可是你要知道,吃人這件事,便是不能讓人到感到絕望。人一絕望,死的時候肉就發酸,吃到口中滋味不妙,也沒有嚼勁。當要讓人在恐懼中死去,那肉味便會鮮美之極,而且筋肉糾結,彈韌有勁!”
這灰袍道人屈指一彈,一縷勁風發出尖嘯,直奔俞和的咽喉刺來。
俞和用手猛拍地麵,身子驟然彈起,一道劍光破虛而出,托著俞和飛退。
“鳥兒高高飛在天上,道爺都有手段把你整治到地上來。現在翅膀也摔折了,你還能跑到哪兒去?”
這道人雙手合攏,舉到嘴邊,嘬口朝手心中吹了吹,指縫開闔,發出嗚嗚的怪響聲。
俞和身在半空,這怪聲一入耳,兩眼登時黑了,氣力一泄,倒頭栽到地上,連滾了七八個圈子。
灰衣道人飛身而來,雙指連彈,破風厲嘯聲大作,十餘道好似鋼槍般的無形勁氣,罩定了俞和的周身。
俞和強忍著昏眩,就地一翻身,堪堪躲過了破空勁氣。抬手一揮,白玉劍匣顯化出來,匣頂上的白蓮一轉,萬道雷火對準了灰衣道人傾瀉而出,眨眼間半邊天空都盡被染成了絳紅色。
艱難的用手肘撐住身體,俞和猛力晃動著頭顱,竭力想驅散籠罩識海的昏蒙。低頭去找自己的飛劍,就看到白蓮赤鳶雙劍,好像一紅一白的兩條細蛇,正扭動著身體,朝自己遊來。
頭頂上,一道灰色的人影撕開了火雲,好似怪鳥一樣的落下。這灰衣道人頭發上和身上全都升起道道黑煙,看起來頗有些狼狽。
“你小子也算個正道修士,居然暗算道爺我?”灰衣修士連連跺腳,指著俞和破口大罵,吐沫星子直噴出三尺遠,“幸好道爺我早知道你那劍匣有古怪,心裏提防著,不然這吃了你一下,道爺可就要了帳完蛋。你小子敢拿火燒道爺?道爺我等下就活活烤了你!”
俞和艱難的掐了個劍訣,白蓮赤鳶雙劍仿佛醉漢似的,搖搖晃晃的繞著他緩緩飛旋起來。
“你偷襲道爺,道爺也不跟你使光明正大的手段了!”那灰衣修士哇哇怪叫了一陣子,忽然伸出右手食指,隔著幾丈遠,對著俞和一指點出。
“中!”
既沒有破風聲,也沒有一絲光亮,可俞和就是覺得心底發冷,他翻身想躲,卻已然遲了。隻見俞和右肩側沒來由的綻出一朵血花,好像被看不見的鐵錐鑿了一記,留下寸許深的一個血肉模糊的小坑。
“恐懼吧?你還要再恐懼一點,等下道爺我吃起來,才會更爽口!”那灰衣道人獰笑著,雙手十指一齊抖動,對準了俞和的周身連連點出。
俞和吃了痛,自覺神智漸漸清明,白蓮赤鳶雙劍在俞和麵前盤成一圈劍輪,他暗自摸出了振文帝賜給他的破甲劍,準備著蓄力一擊,扭轉頹勢。
那灰衣道人好似瘋魔一樣揮舞著手腳,口中嗬嗬而呼,發出奇怪的音節。一雙滿是汙泥的手,對著俞和指指點點。每一指彈出,俞和的雙劍上便會發出“錚”的一聲尖響,閃出一團火花,
“小子,還想琢磨這對付道爺?給我中!”那道人窺見俞和掣出了破甲劍,眉毛一挑,十根手指詭異的伸長了三寸,指尖溢出絲絲血色的輕煙。他腳下踩著禹步,口中怪叫連連,雙手十指對準了俞和點點劃劃。
劍輪上錚錚劇響,俞和驟然覺得壓力大增。
每一次雙劍與那古怪指力撞擊,他都覺得有些拿捏不準飛劍的感覺,白蓮赤鳶雙劍顫抖著,密不透風的劍輪終於露出了絲絲縫隙。
那灰衣道人桀桀怪笑,十根手指點得更疾。俞和無耐,隻好把破甲劍也祭起,去彌補劍輪中露出的破綻。
忽然,那怪人詭笑了三聲,俞和猛覺得他右手尺澤、列缺、太淵三處穴道,好似被滾燙的鐵針刺了進去,右臂太陰經一麻,真元登時有些流轉不暢。
“小子一身道行不錯,吃了道爺我三記截脈指,右手還能舉得起來。”那灰衣道人嘿嘿獰笑道:“我倒想看你還撐得住多久!十記?不夠,再來三十記!道爺我定教你連腳趾頭都動彈不得。”
俞和左肩一跳,雲門、中府兩穴刺痛,左臂太陰經也大感阻滯。緊接著左右兩臂極泉、青靈、少海、肩貞、小海、支正六穴也好似被鐵針紮入,少陰太陽經絡也不怎麽靈光起來。
兩條手臂渾似灌滿了鉛水一樣的重,真元一運行到那些被無形火針刺過的穴道,便凝滯難行,俞和一身渾厚的真元,此時已然運使不出三成。
胸口處的道服輕輕一顫,璿璣、華蓋、紫宮、玉堂四處任脈重穴,一一被點中,俞和登時覺得胸口一堵,氣息難繼。忽地上脘、中脘兩穴又中了指力,俞和喉嚨抽搐,發出“呃”的一聲,不自覺的張口噴出了胸中的殘氣,手臂頹然垂下,三柄劍飛失了依憑,當啷啷一齊墜在腳邊。
“可算是著了道兒,你小子一身護身罡氣,怎生能煉得好似個烏龜殼?”那灰衣道人長長的喘了口氣,拍拍雙手,走到俞和麵前,單足踏住了地上的三柄飛劍。
俞和把背脊挺得直直的,也不說話,就瞪眼看著那灰衣道人。
“你可千萬莫要感到絕望,壞了一身好肉。就要這樣倔強,再多一點求生之欲,再多一點憎恨,覺得恐懼嗎,一定要恐懼,害怕,顫抖!”那灰衣道人湊到俞和麵前,滿口腥臭氣味直灌進俞和的鼻子裏麵。
俞和腦中轉過了千百個念頭,但此刻雙腿酸疼無力,又封了數處大穴,白玉劍匣中的雷火也盡數用完,他實在想不到什麽逃生的辦法。
如今唯有聚集神念,瘋了一般的去撞擊那祖竅中的六角經台。
“看你的眼神,似乎還有什麽手段?道爺我是不會給你留下任何機會的。”那灰衣道士一看俞和眼神有異,毫不猶豫的伸指點出。俞和胸口的膻中大穴被指力一刺,渾身真元盡被鎮壓在丹田爐鼎中動彈不得。
或許是俞和催動經台威能太頻之故,那六角經台隻是靜靜的懸在祖竅中,任俞和如何呼喚,也沒有一絲異相。深深的無力感湧起,俞和的眼神中,終於掠過一抹絕望。
那灰衣道人怪叫起來:“莫壞了道爺的好肉!”
隻看他袍袖一甩,有道暗勁撞到俞和額頂神庭穴上,俞和耳邊轟鳴一聲,眼前一花,登時昏了過去。
灰袍道人大喜:“幸好道爺我見機得快,被這小子生了絕望之念,那肉便不堪入口。”
望了望遠處昏迷不醒的六皇子周淳風,這道人眼珠一轉,伸手撓了撓下巴,“正餐自然要吃好肉。那邊的皇帝兒子不過是個泥骨凡胎,腥臭的很,還是先吃了這個使劍的小子。”
想到此處,灰衣道人撩起袍袖,仔細端詳了俞和一會兒,忽然伸出手爪,鋒利的指甲泛著烏光,對準了俞和下腹丹田,就要活生生的破鼎取丹。
可這灰衣道人一爪才探出,就在堪堪刺破俞和道袍的刹那,自俞和額前眉心處,忽然浮現出一朵白色蓮花的虛影。
“蓬”的一聲巨響,無形的滂沱罡力,從俞和的身子中湧出,登時將那灰衣道人掀飛了幾十丈遠。
灰衣道人哇哇怪叫,嘴角已然滲出了血跡,好不容易穩住了身形,朝俞和一看,頓時他雙腳一軟,跌坐在地上。
一朵三丈方圓高下的白色蓮花法相,團團裹住了俞和的身子,萬千蓮瓣徐徐展開,一柱清光從花心升起,直入天穹。那亦真亦幻的白蓮花,有千層仙霞四射,百般奇光流轉。流露著一股令人忍不住要伏地膜拜的仙家威嚴。
“長生白蓮,南帝道統!”灰衣道人瞪圓了眼睛,“原來尊上說的竟然是這小子。眼下如何是好?道爺我是該一口吞吃了他,奪了這道統傳承,還是該回去稟告尊上?”
灰衣道人跳了起來,在原地一邊打著轉兒,一邊連連跺腳,麵上的表情忽喜忽怒,一會偷偷竊笑,一會咬牙切齒。過了足有一炷香時間,灰衣道人歎了口氣,望著俞和哇哇怪叫了幾聲,舉足狠狠一跺地麵,飛身而去。
“道爺我就算得了南帝道統,也打不過尊上,逃也逃不掉。到時被尊上擒拿了回來,定要受抽魂煉魄之刑,兩腿一蹬,南帝道統最後還是給別人做了嫁衣裳,這等有命遇見卻無福消受的機緣,還是算了吧。速速回去稟告尊上,換得奇功一件,那好處自也少不了去!”
灰衣道人一邊盤算著,一邊猛催真元疾飛,整個人好似隻灰隼般的朝穿雲破風,朝北麵天際射去。
可才飛了一盞茶時分,灰衣道人愕然望見前麵有團金雲滾滾而來,雲層中射出佛光萬丈。
“哪個老和尚?這個時候堵著道爺我的路,忒不識相!”灰衣道人眼皮一翻,雙手合攏,就要湊到嘴邊去吹。可那金雲中忽然傳出了一個猶如金鐵交鳴似的語聲。
“滅!”
僅僅一個字。
可當這個字的聲音,傳入灰衣道人的耳中時,他眼前的天地乾坤宛如鏡花水月一般的崩碎了,周遭全是赤金色的佛光,虛空中盤坐著億萬佛陀金身,灰衣道人恍如身臨西天極樂佛國。
隨著金雲中人把這一個滅字誦出,那虛空中的億萬佛陀一齊睜開了怒目,手指著灰衣道人,同聲嗬斥道:“滅!”
虛空中唯有這一道聲音充斥寰宇,灰衣道人臉上凝固著無比的驚駭,身子好似木雕泥塑般的僵在空中,從他的眉心處,忽然剝落了一小片皮膚,飄到鼻尖前,寂然化作了微塵。緊接著,從灰衣道人的眉心開始,眨眼間裂痕遍布了周身,他整個身體好似被巨槌猛擊過的瓷瓶一樣碎裂,然後化成團團微塵飄揚。
金雲中佛光轉而黯淡,就好似一朵尋常的白雲般,悠悠然的朝定陽城中飄去。
地麵上一株梧桐樹後,轉出來一位黑瘦的僧人,這僧人雙掌合什,對著金雲飄走的方向遙遙一拜,轉身朝典山帝陵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