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真劍俠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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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一章 濁炁沉,性本惡

渾渾噩噩的不知墜了多久,耳邊除了怪嘯的風聲,再聽不見旁的任何聲息。俞和雙目緊閉,識海中一點靈光若有若無,雖然自知身子越墜越快,又沒法子稍緩下落之勢,但他心中莫名的充滿了安定和平靜,似乎整個人都慵懶了起來。

不知被什麽神秘的靈機所觸動,在俞和心中忽然憶起《亙古謠》的音調,還不由自主的哼哼了起來。那聲音像是嬰孩初生,心智未明時的囈語。

又過了一段或許漫長或許短暫的時間,當耳邊的風聲戛然而止,俞和驟覺身子一沉,背脊發緊,知道自己即將撞到地底,這是護體罡炁生出了感應。也不知下麵是堅硬的岩石,就此摔得骨肉成泥,亦或是一汪深潭,令自己死裏逃生。俞和心中無驚無懼,盡是一股行將大解脫而來的大喜樂。

突然間,身子又是一鬆,浩浩蕩蕩的真元從關元內鼎中湧出,刹那間行遍四肢百骸,貫通周身十二正經奇經八脈。一道熱流從下腹處升起,俞和胸腹一鼓,喉頭抽動,不由自主的張嘴吐氣。那南方南極長生大帝白蓮衝口而出,在俞和身外化作一朵丈許方圓的碩大蓮花,億萬蓮瓣合攏成花苞,將俞和的肉身團團裹住。

兩儀元磁離合劍丸亦追著長生白蓮,從俞和的關元內鼎中自行飛出,好似一黑一白兩隻螢蟲,繞著白蓮花苞飛旋不休。

這兩大法寶一出,急墜之勢頓止。俞和盤膝端坐在長生白蓮之中,雖然看不見外麵是何情形,但感覺到長生白蓮飄飄蕩蕩,依舊在慢悠悠的下落。粉身碎骨之厄已然化解,那虛空中古怪的禁製也悄然消弭,俞和心念一動,感覺諸般神通盡複。但在他任脈玉堂、膻中、中庭三大穴道中,盤踞著一道充滿死氣的白光,又在督脈的身柱、神道穴中,穿梭著一道冰針似的寒流,這兩道外來異炁正與俞和的本身真炁鬥得難解難分,使得他尚不能隨心所欲的施展道法。

此時的南帝長生白蓮與兩儀元磁離合劍丸,乃是法寶通靈自行護主,並不受俞和的心神驅遣,所以他身在億萬蓮瓣中央,難見外麵虛實,離體神念隻遊出一丈多遠,便像是撞到了一堵鐵壁,被某種古怪力道給擋了回來。

不過饒是如此,俞和亦發覺外麵沉積一股古老、蒼涼而又重濁無比氣息,這種氣息絕非是厚重沉實的五行土炁,倒似是混沌初開時的先天濁氣。

相傳在洪荒初始,龍漢劫末,清氣上升為天,濁氣下沉為地。而長生白蓮外麵的這股古老氣息,不在五行之中,卻又暗含五行諸炁的森羅萬象,渾渾沉沉,莫可名狀。俞和並非是曆經過“辟混濛、漸微明”的先天大聖,所以他也不能確定外麵是否真乃先天濁氣,隻知道這氣息該當是先於大道五劫之物。

莫非落進了一處由洪荒時代封閉至今的上古地穴?種種異狀似曾相識,同當年俞和誤入天涯海眼下的南帝白玉塚時,何其相似?

俞和嘴角一勾,喃喃自語道:“這又是哪位神仙妖怪的遺府塚墓麽?”

神念不能及遠,就不知長生白蓮還要飄蕩多久才能觸地。俞和一心三用,他一邊用萬化歸一大真符與本身真元煉化那兩道扼守任督二脈的異炁;一邊小心翼翼的關注著長生白蓮外麵的動靜,看是否有其他修士落到左近;另有大半心思,正係著自家師妹的安危。

其實有先天至寶伏羲琴護身,俞和倒不擔心寧青淩會有什麽折損,若凶險大到連伏羲琴都護不住寧青淩的周全,那即便俞和還緊守在她的身邊,也是無計可施。隻是杜半山又怎麽會突然帶著伏羲琴趕到朝陽峰?而這件失落已久的無上寶琴,又是從何而來呢?

長鈞子與柳真仙子的傳訊玉符都消無聲息,俞和福至心靈,一低頭便望見了係在自己腰帶上的那片終南仙宗長老符牌,他用手細細一摸,果然發現在這符牌中藏著一道神念。

這神念是柳真仙子留給俞和的,而且上麵多加了一道禁製,若伏羲琴的琴匣未開,誰人也查覺不到這道神念的存在。如今伏羲琴已出,那禁製自然化解,俞和也就讀到了柳真仙子的留言。

“俞弟,如你見字,當是已然身墜劫數,切莫慌亂,此劫斷非死劫,冥冥中自有一線生機。七日前我與長鈞見你命星昏暗,大驚,遂以六壬神刻推演天機,發現你與青淩的因果既顯,呈白虎之相,當有一場刀兵劫數。然此劫又與你的心劫環環相係,乃是劫中有劫。如破之,則今後諸事順遂,凶邪辟易,如陷之,則磨難重重,恐有殞命之厄。我與長鈞本有意前來助你化劫,但此乃你命理定數,我倆若插手其中,恐淆亂天機,徒生凶險,唯有靠你舉本心為燈,方能覓見生機吉相。那伏羲琴是長鈞自西極落仙川尋來,我囑半山送去,願此寶能替青淩消災解厄,也好令你心無旁騖,銳意破劫。猶記得昔年你尋一件先天至寶不得,結果被情劫所傷,實乃我與長鈞無能之過。此琴贈你,盼俞弟與青淩平安無事,早成眷屬,我與長鈞皆在終南靜候佳期。”

寥寥一篇,待俞和讀完,符牌上的神念隨即消散。

“大哥大嫂待我情深義重,可昔年的那場劫數因人而起,又豈是一件先天至寶可解?”俞和每每受了長鈞子與柳真仙子的恩惠,都會覺得於心難安。這一對神仙道侶,不過是恰好被俞和撞到機緣,將他們從南帝白玉塚中帶了出來。本來以他們倆人通天徹地的神通,自可睥睨凡塵,在世間逍遙快活,可偏偏長鈞子與柳真仙子對俞和的恩情念念不忘,總在替俞和費心操勞。

尤其是這一次,居然隻因為昔年陸小溪的一句有意刁難,長鈞子竟闖入了前古禁地落仙川,而且還把伏羲琴給帶了出來,想必這位膽大包天的天仙高手,是將整片落仙川翻了個底朝天。而先天至寶又哪裏單單闖一處禁地就能覓得,更不知其餘前古禁地是不是盡被長鈞子和柳真仙子踏了個遍,其中所經曆種種詭譎凶險,無法想象。

俞和的眼角有些發漲,此恩此意,當真無以為報。人家可是兩大天仙高手,真遇到什麽為難之處,自己就算豁出命去,卻也未必幫得上忙。

一番唏噓感歎,心中暖流翻滾,倒是讓俞和渾身都布滿了氣力,似乎眼前這無妄劫數,不過是一揮即散的雲煙。

關元內鼎中陽火大興,渾厚如海的真元若出柙的虎兕,直向那兩道異炁撲去。陰陽寶鏡與清淨琉璃瓶的餘威雖強,但根本架不住俞和那可比汪洋大海的真元,隻區區一頓飯功夫,便以摧枯拉朽之勢,將兩股蘊含了金霞上人十成功力的異炁衝散。玄真寶籙萬化歸一大真符神妙無方,更將散亂的法寶靈元盡數煉化,使得俞和神完氣足,不但修為道行盡複舊觀,隱隱還再漲起了一線。

但見俞和周身光影錯亂,已然換上了一身嶄新的道袍,他手按青劍,目現寒光,躊躇滿誌。

說也奇怪,俞和端坐在長生白蓮之中,慢悠悠的向下飄了半個多時辰,但外麵依舊是寂靜無聲。他被東皇鍾一撞,下墜之勢雖然快了不少,但過了如此之久,那些道魔兩宗的修士斷不可還未落到附近來。

難道金霞上人在半空中又耍了什麽手段,群修還未落下,就橫遭了劫數?俞和如此一想,有些隱隱害怕,莫非長生白蓮外麵已是血肉如雨?但他轉念又一想,金霞上人和召南子就算手段通天,也不可能隻這麽一會兒功夫,就把朝陽峰上將近兩萬名道魔高手盡數屠戮殆盡。何況杜半山和寧青淩都有先天至寶護身,而諸如蜀山掌教邢天、青城掌教丹清子、衛行戈、十殿閻王這等蓋世高人,也都自有重寶在手,絕非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魚肉。而且跌落下來的群修中間,還有五嶽仙宗的弟子,若用東皇鍾一舉鎮殺,那華山老祖的辣手無情可就委實有點聳人聽聞了。

俞和心中胡思亂想,盼著早早落地,他好一探究竟。急切之下,他將神念分化作千絲萬縷,透過層層疊疊的蓮瓣,向四麵八方探去。這全力一探之下,俞和愕然,方明白自己早早生出行將墜地之感,卻遲遲不著實地的緣由。原來外麵的那股濁氣,活像是沉澱了萬萬年的湖底老淤泥,濃稠厚實無比,兩儀元磁離合劍丸像是在一對在泥土中緩緩鑽行的蚯蚓,而長生白蓮居然在是一分一分的徐徐落下。

從長生白蓮自行顯身護主到現在,足有半個多時辰過去,僅隻落下了十丈不到。

不知盡頭的枯燥等待,最使人焦急。俞和有心收回長生白蓮,可這件法器不知怎的,就是不聽使喚,它還隱晦透過器靈交感,把“外麵凶險無比”的意思連連傳遞給俞和。

又過了約莫一柱香時分,下麵終於傳來一聲悶響,蓮台微微震動,億萬蓮葉徐徐展開。俞和知道終於這是接著了地氣,他長身而起,張口一吸,南帝長生白蓮與兩儀元磁離合劍丸化作三點瑩光飛回,但並未直徑納入關元內鼎中溫養,而是壓在舌尖下蓄勢待發。

隻見俞和雙目中神光湛然,屈膝半蹲,含胸收腹。他右手反握青劍,置於背後腰間,左手垂在身前,虛按地麵,擺出了個“夜戰八方藏刀式”。

饒是俞和提前設想了周圍可能出現的種種凶險,並且甫一現身就擺出守勢戒備,但他千小心萬小心,可就偏偏還是算漏了一點。當他張口吞回南帝長生白蓮與兩儀元磁離合劍丸時,一縷灰蒙蒙的濁氣也被吸入了胸腹之中。緊接著俞和提氣作勢,這縷濁氣須臾間順著任脈沉入關元內鼎之中,異相驟生。

然而俞和並未查覺到這縷濁氣入體,在他紫宮穴中的萬化歸一大真符也全無半點兒動靜,隻是有一股熱流自會陰生死竅起,順著背後督脈逆行而上,過腰間命門,穿靈台神道,由大椎而上,直灌百會頂門。

凡這股熱流所經之處,筋骨抽動,皮膜汗湧,刹那間俞和背上的衣衫就濕盡了。但一片熱汗流出,俞和忽覺似被仙靈之氣伐毛洗髓了一番,遍體輕鬆通泰,血脈奔流,真元在十二正經奇經八脈中循行的速度驟然加快,肉身之中似乎有數條長江大河在滾滾流淌。這趨近還丹大圓滿之境的道行修為,猛地拔高了一大截,仿佛隻消抬頭一吸氣,就能將玄丹吞入腹中。

俞和心中一驚,又是一喜,而這種喜悅轉眼間彌散周身,似乎億萬個毛孔都向外透著喜樂氣。關元內鼎像是被潑入了火油的熔爐,龍虎丹火燒得一顆內丹奇光四射,一股又一股的精純真元貫注四肢百骸,一息未平一息又起,讓俞和有種“天下英雄豪傑盡可一戰”的感覺。

隨著力量的攀升,一絲心火漸起,霎時間成燎原之勢,熾得俞和雙目泛紅。他想要仗劍殺人,他想要快意恩仇,一張又一張麵孔掠過眼前,令他恨不能斬之後快。先是華山老祖金霞上人,然後是大群赤胡傀儡修士,接著居然是羅霄天罡院大師兄夏侯滄,還有虎伏鑄劍莊的雷溪老人,奪劍之恨的丹崖派洪老道,最後俞和竟然看見了東海海外的摩明雲宮,在那座參天孤峰上,一道接一道的人影閃出,俱是對著俞和指指點點,揶揄嘲笑。

所有的人影匯作一道,正是口含冷笑的陸小溪。

當陸小溪的身影浮現在俞和的眼前,俞和猛地渾身一震,額前冷汗如珠,手捧心口,以劍拄地,大口大口的喘息了起來。

直到這時俞和才猛省,暗知自己肯定是受到了這處古怪之地的影響,情形已然大為不妥。他強行閉住了五感,由外息轉內息,朝後跌坐在地,用力扳著腿,擺出五心向天的姿勢,眼觀鼻眼觀心,口中急頌《清淨坐忘素心文》,要將識海中穿梭如雷霆閃電般的種種戾念盡數斬斷。

高高懸在識海之中的六角經台,霎時間放出萬丈青光,將俞和周身上下照了個盡通透。

忽然間,這件神妙無方的寶貝朝上一縱,竟然穿出識海,消失得無影無蹤。俞和來不及詫異,就覺得自己的顱頂天門上似乎被六角經台硬生生的撞出了個孔洞,一滴甘泉從天外莫名處來,自那小孔中滴入識海,化作一片甘霖,登時將熊熊心火澆滅。周身經絡中的炎炎之意漸褪,一身重歸清寧平和。

眼見俞和的手臂與臉頰上,原本爬滿了浮凸的青筋,模樣甚至猙獰駭人。忽然他把頭一仰,身子一抖,汗出如漿,從鼻孔中噴出兩道灰蒙蒙的濁氣,那鼓脹如球的道袍才漸漸平順下來。

真元自行運轉了九大周天,俞和吐氣收功。曆經了這一番古怪而凶險變故,他終於窺出了一些玄機。沉積在這無名之地中的那片濁重元炁,端是一種厲害無比的物事,恐怕還真是傳說中“先天濁炁”。

這股濁氣的確會對煉氣士的肉身小五行,產生極大的裨益,如祭煉得法,甚至能令人在呼吸間易經換骨伐毛洗髓,立得逆轉先天。但其中暗藏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惡意,此惡意非是秉生靈之戾念而起,卻是混濛將分為分時,萌生出來的一絲先天惡念。

道生一,一生兩儀,既然開天辟地衍生出最初始的大功德大善業,那麽在其陰影之中,便亦有惡業化生。這股先天惡念與先天濁氣相親相近,後演化成了五大天地劫數,然不知因何緣故,居然有一小股沉積在這處朝陽峰下的無名之地。

若是有上古大神通者來此,自可采擷這道先天濁氣,稍加祭煉,立可成就一件了不得的魔道先天重寶。但被尋常煉氣士納入腹中,濁氣一化,修為大漲,先天惡念也就隨之而起,將人的喜怒嗔貪癡無限放大。那些埋藏在心底裏,淡忘在記憶中,關乎欲望與仇恨的星星之火,霎時間化作焚身怒焰,教人神智癲狂,直欲將心中芥蒂統統斬盡。

俞和甚至懷疑,那位設計將群修陷落於此無名之地的華山老祖金霞上人,亦是被這濁氣惡念所蝕,這才倒行逆施,有了今日之舉。試想一位苦修千年,道高德隆的正派耆宿,怎可能會有這等驚世駭俗之惡,想要坑殺萬餘同道?

想到此處,俞和又開始擔心寧青淩的安危,也不知以伏羲琴之力,擋不擋得住這無孔不入的先天惡念?尤其是他方才恍惚間望見陸小溪的身影,心神劇震,這才猛然自省,可知陸小溪依舊在俞和的心中難以磨滅。

搖了搖頭,苦笑數聲,俞和自覺對小寧師妹又多了幾分愧疚。

為今之計,自當是盡快找到自家師妹的下落,然後攜手破劫,同從這無名之地裏逃出生天。俞和打定主意,提起落在膝邊的青劍,當他的指尖觸碰到劍鞘上纏繞的細軟發絲時,心中的掛念愈發急切,背脊使力一挺,便騰身站了起來。

這時,俞和才看清了他站立之處周圍的情形。

四麵八方盡是灰蒙蒙的濁氣,眼望不穿,神念也不可透入其中,不知這裏到底是地下的空穴,還是一道深邃的地縫,亦或是別的什麽所在。隻有俞和自己身外一丈方圓,濁氣略顯淡薄,不至於伸手不見五指。頭頂上隱約有團懨懨無力的黯淡白光浮動,仿佛離地有無窮高遠,不曉得那是落下來的洞口,還是別的什麽古怪物事。低頭看腳下,靴底踩著一片鏽跡斑駁的銅磚,磚麵上雕著古樸的象形花紋,大凡都是些形貌怪異的飛禽走獸之類,每塊方磚長寬尺半,正好是常人一步一磚。

俞和用劍鞘輕敲銅磚,傳出沉悶的篤篤聲響,可知銅磚下麵並無空處。這裏無有日月星辰,也感應不到五方五行,故而分辨不出方向,俞和試著朝前邁了一步,前腳剛落下,眼前所見立時有了變化。

正對著他邁步的方向,那凝實如壁的濁氣突然自行左右一分,露出一條丈許寬的甬道。地上的銅磚也一直延伸了出去,不知彼端通向何方。隱約約的,俞和覺得有些許氣流撲麵而來,似乎在告訴他前麵或有出口。雖然俞和已然粗通了將先天惡念逐出肉身的法子,但他還是不敢放肆的抓把風來嗅嗅虛實,可僅憑目力視物,堪堪望到百步之外,就再看不真切了。

俞和又試著朝前走了一步,那種微風撲麵的感覺更鮮明了一點,而且似乎有些含混不清的聲音隨風而來。

聽到了聲音,俞和心中便多了一絲期望。他急朝前連跨數步,果真覺得聲音漸響,好像遠處有很多人,似乎在爭吵,似乎在怒罵,似乎有人在高聲呼喊,又似乎有人在絕望的哀嚎,但發聲之處還在更遠地方,俞和無法從這喧雜不堪的混響中,分辨出任何有意義的訊息。

莫非其餘修士也落了下來,而且盡在濁氣中迷亂了心神,開始彼此廝殺?

微風、聲音和濁氣中分出的甬道,這一切似乎都在告訴俞和,他胡亂選擇的方向是正確的方向,也是他希望前進的方向,前麵不僅有人,還有出口,更有真相。但偏偏俞和的識海中有另一個聲音浮現,不斷的告訴俞和,這一些都隻不過是先天惡念化出的誘惑,耳聞、目睹、肌膚所感都是虛妄,都是假象,再向前走就是萬劫不複。

俞和驟然停下了腳步,站在原地凝神默誦《清淨坐忘素心文》,念了六遍之後,心沉如水,但那微風拂麵的感覺,和萬人喧囂的聲音依舊未變。

一道靈光劃過識海,俞和猛回頭一看,發現自己方才走過的幾步距離,早被湧上來濁氣所吞沒,身後一丈之外依舊是混沌一片,好像自己根本就沒曾走動過一般。有道寒氣自後頸處升起,激得俞和兩頰發麻,他忽然側轉身,抬腿朝左手的方向走了一步。

刹那間,眼中所見又變了。原先那條濁氣之間甬道瞬間消失,而在他走出去的方向上,重新分化出了一條新的甬道,這條甬道看起來跟先前那條是一模一樣。

再試著走了三步,也有微風拂麵,也有亂雜雜的含混聲音傳來,似乎前麵也是正確的方向,也是出口的所在。

“迷陣?”俞和心中一竦。

此時六角經台已經神秘的消失無蹤,識海中空空蕩蕩,俞和根本沒法借用六角經台的通徹虛妄之光,去看清真實的方向。他像是黑夜中失了燈籠的行人,再也不知該往何處去,環顧四方,似乎往哪裏走都有凶險暗伏,腳下一條條的全是死路。

“唯有靠你舉本心為燈,方能覓見生機吉相。”

萬般迷茫中,俞和猛回想起柳真仙子留下的話,就像是溺水之人忽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他閉起雙眼,撫平心神,放開意念,憑著冥冥中的直感選定了一個方向,然後閉著眼睛,蹬蹬蹬的連衝三步。

睜眼再一看,麵前依舊是一條在濁氣之間分出來的漫長甬道,也有絲絲流風吹來,也有隱約的喧鬧聲入耳。

俞和一咬牙,把心一橫,他緊握著掌中青劍,運起陸地神行法,低頭向著前方發足狂奔。一口氣筆直的跑出去約莫百丈來遠,抬眼看前麵的濁氣中,似乎有幾條淡淡的黑影穿梭而過。俞和提劍一指,朗聲斷喝道:“誰人裝神弄鬼,給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