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高興就分了一塊碎銀子扔給幫廚,要他置辦一桌兒酒菜請大夥兒熱鬧熱鬧。眾人都是歡喜,待得天色擦黑兒酒樓打烊之後就團團圍坐在後廚裏吃喝起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眾人都是半醉不醉之時,膽子也就大了很多。一些平日不敢說的話都被拿出來議論兩句,例如自家老板的小妾如何妖媚,例如胖掌櫃如何苛刻,當然說得最多的還是富貴樓這令人堪憂的前程。
一個幫廚大口咕嘟嘟灌了半碗苞穀酒,隨手抹去下巴上的酒漬,苦笑道,“咱們這活計雖說工錢不多,但是好歹也能吃口飽飯。若是將來真丟了這差事,可要如何是好,我的桂花兒還等我湊夠了聘銀去娶她回來呢。”
“就是,我家裏也全指望我這份工錢過活呢。”一個小夥計也是滿麵愁苦,轉而不知哪裏冒出一股膽氣,一拍桌子大罵道,“都怪白雲居,不知在哪裏找來了鮮菜,硬是把咱們樓裏的客人搶走大半。你看他們那門口車馬不斷,哪像咱們這裏每日連十桌兒客人都湊不齊。”
眾人也是跟著歎氣,說道,“誰知道白雲居是走了什麽狗屎運啊,若是咱們樓裏也能買些鮮菜回來就好了。”
胖瘦二人組把這些話聽在耳裏,瘦子想著明日他們運了鮮菜回來,這些人若是知道他的功勞必定會佩服不已,他那胸脯就不自覺的拔高了許多。但他還知道些分寸,哪怕心癢想要立時吹噓幾句也生生忍住了。
可惜,胖子卻是個缺心眼的,這麽半會兒人家喝酒,他卻是悶頭大吃,待得此時終於有空閑把眾人的話聽進耳裏,就立時應道,“你們就放心吧,我和九哥已經打聽出那賣菜農家在哪裏了。明日我們就和掌櫃的上門去采買,保管咱們樓裏的生意比以前要紅火百倍!”
“此話當真?”眾人齊齊驚喜的喊出聲來,一迭聲的讚道,“九哥真是能人,這樣的事都能打探出來。”
“就是,就是。不怪咱們東家和掌櫃平日倚重,九哥辦事就是利落。”
“以後九哥若是發達了,可不能忘了兄弟啊。”
瘦子本來聽得胖子泄密,還懊惱得瞪了眼睛。可是不容他發火,眾人的奉承就鋪天蓋地湧來。他被哄得心花怒放,再一想都是自家人,提早一晚知道也不會有什麽差錯,於是簡單囑咐兩句也就安然受了那些誇讚,轉而得意之極的給大夥兒講起他如何跟蹤、如何得賞的事。
他們坐在一處邊喝酒邊閑話兒的熱鬧,卻不想這一日有個肉鋪的小夥計來結賬。胖掌櫃正是一心算計著明日要如何挖牆角兒,哪有有心思搭理這樣小事兒,就推說賬房先生不在,要肉鋪月底一起來結算。
小夥計擔心空手而回會挨罵,正是磨磨蹭蹭從灶間門外走過的時候,就極巧合的把眾人的閑話兒都聽在耳裏。
他本身就是個機靈的,平日也沒少聽人說起白雲居和富貴樓這兩個對頭兒的爭鬥,此時隻是轉了轉眼珠兒就發現了這其中的關隘之處。
於是,他哪裏還敢再磨蹭,撒腿就跑了出去。這樣一直繞過兩條街,瞧著身後無人才拐去了白雲居的後門。
白雲居這些時日的生意可是火爆之極,整個翠巒城但凡提起請客喝酒,那是一定要去白雲居的。若是酒桌上兒不擺上一盤兒碧綠的菜色,別說客人不滿,就是主人也會自覺顏麵無光,再難抬頭做人。
如此,白雲居裏最忙碌的除了跑堂小夥計,就屬洛掌櫃手裏的鐵算盤了。他這會兒正是一手翻賬本一手撥算盤,不時報個銀兩數要小管事記下,一本賬冊不過盞茶功夫就核完了。
小管事倒了一杯熱茶雙手捧到老爺子跟前,半是佩服半是奉承的笑道,“掌櫃的,你這手算盤撥得怕是整個雪國都要排第一了。”
洛掌櫃心裏舒坦,接了茶水喝了一口,應道,“我們洛家五代都是掌櫃,這撥算盤就是吃飯的本事,怎麽能撥得不好呢。”
小管事動手替他整理賬本和筆墨,笑道,“咱們公子可要給掌櫃的發兩倍工錢才行,如今生意這般好,每日的進出帳可是比原來繁雜多了。”
老掌櫃側耳聽聽前麵隱隱傳來的喧鬧聲,眼角眉梢的笑意就更深了,“咱們酒樓一直這般興旺,我就是每日核上十本帳也不覺累啊。”
兩人正是這般閑話兒著,就有小夥計跑來稟報說有個肉鋪的小夥計要求見掌櫃。
洛掌櫃皺眉想了想,就以為是剛剛結算完的銀錢哪裏出了錯,於是趕忙吩咐放了那小夥計進來。
不想,那小夥計卻開口就扔出個重磅炸彈,“掌櫃的,我剛才去富貴樓結算銀錢,富貴樓推脫不給。我一時生氣就多磨蹭了一會兒,結果讓我聽到件大事兒,我琢磨著這事恐怕會影響到貴酒樓的生意,就趕緊跑來給掌櫃的報個信兒。”
洛掌櫃和小管事對視一眼,同樣都是驚疑不定,心裏第一個念頭就是富貴樓又要打什麽歪主意了?
兩人正要開口問詢,結果卻見那小夥計牢牢閉了嘴,憨笑不語。兩人都是常年混跡在生意場上的人,自然明白他為何這般說話留一半。
於是,洛掌櫃就道,“你聽到何事隻管原原本本說出來,若是對我白雲居有用處,我自然不會虧待與你。”
小夥計得了這保證很是歡喜,也不再拿喬就把剛才聽得的閑話兒半字未錯的重複了一遍,末了說道,“洛掌櫃,他們可是說明早就要出城,您還是趕緊想對策吧。”
洛掌櫃這半會兒眉頭都皺成了一個鐵疙瘩,真是怕什麽來什麽,這些時日他瞧著生意火爆自然歡喜,但心裏也隱隱有絲擔憂之意。那就是如今的生意興隆全是係在鮮菜上,萬一鮮菜斷了供給,那麽這生意怕是立刻就要一落千丈了吧。
老話兒說,好的不靈壞的靈,今日就真是被人掀了海底眼了。若是富貴樓真把菜源搶去,以後怕是自家就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了。
這般想著,他就再也坐不住了,開口吩咐小管事,“天冷路滑,這小兄弟還跑了這麽遠來報信兒,著實辛苦,去給他拿五兩銀子買口熱茶吃吧。”
小夥計聽得“五兩銀子”幾字,立時大喜過望,心裏直道今晚真是走運,送個消息就發了大財,這可足足頂了他兩年的工錢了。
小管事領了千恩萬謝的小夥計剛出門,洛掌櫃就猛然從椅子上彈了起來,大步跟了出去。他也不要小廝門套車,一頭紮進漆黑的冬夜,踉踉蹌蹌往城東跑去。
此時念恩園裏,方傑正拿了一本遊記坐在書案後細讀,腳下的兔毛拖鞋又軟又暖,惹得他的腳趾舒服得不停晃動。
東子悄悄上前欲剪燈芯,卻不想那蠟燭居然劈啪爆了兩個燈花兒,方傑聞聲就抬頭掃了一眼。
東子立刻笑嘻嘻說道,“燈花爆,喜事到。這一次還爆了倆,那豈不是好事要成雙?”
方傑仿似對他的油滑巧嘴很無奈,淡淡應道,“你這些心思若是都用在識字算賬上,不出三年就能管個鋪子做掌櫃了。”
東子臉色一苦,若說他平日也覺自己是個機靈人兒,隻要主子有吩咐都能辦得妥妥帖帖。可是人無完人,他這腦子學什麽都快,但一碰書本就想打瞌睡,什麽冷水洗臉、含冰塊、吃辣椒等等全都用過,還是堅持不了片刻就照睡不誤,最後他也就泄氣了。
“嘿嘿,公子,小的不想當掌櫃。這輩子就在公子身邊伺候,給公子跑跑腿兒,小的就知足了。”
方傑對這不求上進的小子也沒辦法,揮揮手說道,“行了,學不學都隨你吧。”
“哎,謝公子。還是公子英明睿智,對小的最好了。”東子聽得可以擺脫識字的苦差事,立時大喜過望,馬屁不要錢一般就送了出來。
方傑聽得好笑卻也不攔著他,權當解悶了。他手下的玉杆筆輕輕滑過雪白的宣紙,心裏盤算著下次再去那村裏要帶些什麽吃食用物,最好是不貴重又實用,還要讓那個女子不能推脫的。
東子一邊往茶壺裏續茶一邊偷偷瞧著主子臉上那抹清淺笑意,心裏猜測著他這是又想起了什麽喜事?
屋子裏重新回複了靜謐安寧,一主一仆都是心思轉動的時候,突然門外有人高聲喊著,“公子,公子,老奴有要事稟報!”
方傑聽得這話音裏的焦急之意,就放下了手裏的毛筆,皺眉看向門口。
東子立刻飛奔過去開了門扇,請了洛掌櫃進來。
方傑見得老掌櫃頭上的帽子歪了,衣衫也髒汙不堪,就問道,“何事這般焦急,派個小夥計來報信兒就是了。可是半路摔了,怎麽還滾了一身的泥水?”
洛掌櫃聽得東家先惦記他的身體,心下又感激又溫暖,但他卻是沒有功夫理會這些,出口就道,“公子,我剛才得了消息,錢大富已經知道咱們的菜源了。明日孫掌櫃就要帶人出城去了!公子,是不是要先派人去趟南溝村啊?”
東子一聽說富貴樓要撬牆角兒也是大驚失色,不等主子發話就一蹦三尺高,“公子,我這就趕馬爬犁去一趟!”
不想方傑卻是出聲攔了他,“慢著!”
洛掌櫃和東子都以為自家主子還有何應對,結果卻見他居然重新換了張宣紙,慢悠悠提筆畫起一副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