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園春來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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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河邊打鳥去

這話是越說越氣憤,裏正撇了煙袋就要下地穿鞋走人,裏正娘子也被唬住了,趕忙上前扯了他的袖子賠笑道,“當家的,你怎麽真惱了?我是可憐他們一家不容易,可沒有說你坑害人家。你當了裏正這七八年,村裏誰家不說你好?今日是我話多了,以後咱不說了啊。”

見得媳婦兒這般放下身段認錯,裏正也就消了大半火氣,沉著臉重新撿起煙袋鍋兒往裏添煙葉。裏正娘子趕忙移了油燈過來,裏正對著火頭兒點燃,吧嗒嗒抽了幾口,這才微眯了眼睛說道,“罷了,這蒲草許是真有富貴命兒,以後你多去走動走動。全子和桃花的親事兒,她若是也有意答應,就先定下也成。”

裏正娘子自然一迭聲應下,心裏盤算著明日又是桃花過來學繡活兒的日子了,一定要好好教導才行,以後這可是自家人啊…

桃花每個兩日都要隨著裏正娘子學半日的繡活兒,這一日早晨剛剛吃過飯,她就拾掇了自己的針線和各色布頭兒,準備趕去村東師傅家。

山子也翻了小帽子和棉手套出來,想要跟著桃花同去。倒不是他也喜愛繡花兒,而是裏正家裏還有兩個好玩伴兒呢。

這幾日大雪下得勤,各家都怕孩子們在外淘氣染了風寒,拘束著不肯讓他們出屋兒。今日正好有這聚在一處的好機會,他自然要跟去湊個熱鬧。

蒲草心裏有些別的打算,就去廂房喊了張貴兒,囑咐他帶著妹子去裏正家走一趟。

張貴兒正好也想同勝子分享即將重返學堂的喜訊,於是欣然應下,仔細把那套新得的筆墨紙硯裝到一個盒子裏捧著,然後就興衝衝帶妹妹出門去了。

山子被姐姐留下,孤單單坐在炕沿上,委屈得小臉兒皺成一團。

蒲草瞧著好笑,上前把他抱在懷裏說道,“我家山子再過年也有七歲了,是個小男子漢了。姐姐如今有件事兒想要山子幫忙,但也不知道山子願不願意啊?”

六七歲的小男孩正是最崇拜英雄的時候,聽得姐姐把他喚做小男子漢,山子立時就高高挺起了小胸脯,一迭聲的保證,“山子是男子漢,山子要幫姐姐幹活兒!”

“真是好孩子!”蒲草在他的額頭重重親了一下,又道,“嗯,山子也知道桃花二叔一家總來欺負咱家吧?”

“知道,他們不是好人!他們欺負桃花,還滿地打滾兒!”山子握了小拳頭使勁晃著,滿臉的厭惡之色。

蒲草不願他小小年紀心裏就存有暴力的影子,趕緊把他的小手握在手心,溫和笑道,“動手打人是野蠻人的做法,我們山子是聰明又懂禮的好孩子,可不能那麽做啊。姐姐也討厭桃花她二叔一家,所以就想了個好主意讓他們吃個大虧。他們得了教訓,以後就不敢再欺負人了。山子給姐姐幫忙吧,咱們一起懲治壞人,好不好?”

山子聽不懂大道理,但對於懲治最討厭的張二叔一家卻是很歡喜,拍手笑道,“好,好,山子要幫忙。”

“那你跟姐姐保證,這事兒要保密,誰都不能說。”

山子眨眨大眼睛,小聲問道,“跟桃花也不能說嗎?”

“不能說!”蒲草搖頭,“誰都不能說,否則以後桃花還要被二嬸兒罵,還要被黑娃和秀兒欺負!”

山子皺著小眉頭,在欺騙桃花和看著桃花被欺負之間猶疑半晌,終於下定了決心,“我不要他們欺負桃花,上次狗剩兒哥還打桃花屁股了!我要跟姐姐懲罰他們!”

“好,山子真乖!”蒲草隨口應了一句,下一刻卻是猛然站了起來,高聲問道,“山子,你說什麽?狗剩兒什麽時候打桃花屁股了?”

山子好似有些被嚇到了,小身子往後縮了縮,小聲嘟囔道,“就是…就是上次在妮姐姐家吃飯。我和桃花去換棉襖,狗剩哥兒說外麵冷也要進來玩兒一會兒。後來他又說桃花穿的棉襖好看,就打桃花屁股…”

蒲草腦子裏迅速把春妮家裏燎鍋底那日的事兒,從頭到尾過了一遍。確實,撤了酒桌之後就再沒看見狗剩兒的影子,原來他居然鑽去了溫室。但是打桃花屁股…這絕對不是因為兄長對堂妹的喜愛!

“啪!”蒲草暴怒的一巴掌拍在炕沿上,本來她是不想兩個孩子看到那些無賴們貪婪的嘴臉,才讓他們避去溫室,沒想到反而出了這事兒。

“山子,你同姐姐仔細說說,狗剩兒打桃花的屁股是隔著棉褲,還是把手伸進去了?他還‘打’桃花別處了嗎?”

山子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話,惹得姐姐這般惱怒,嚇得眼淚都在眼圈兒裏打轉兒,哽咽著說道,“沒…沒有,他要桃花脫了棉褲給他看看,桃花不脫,他就‘打’了桃花的屁股,沒‘打’別處。我要咬他,他就跑了…”

蒲草聽了這話,長長吐出一口氣,雙手哆嗦著重新把弟弟摟在懷裏,哄道,“山子不怕,姐姐不是在生你的氣,姐姐是怕桃花被‘打’疼了…”

“哇…”山子委屈的大聲哭了出來,“桃花說狗剩兒是哥哥,不讓我咬他,也不讓我跟姐姐說。”

蒲草慢慢拍著山子的後背,輕聲安慰著,“桃花是個好孩子,山子也是好孩子。姐姐沒有怪你們,但是以後有人欺負你們,你們一定要告訴姐姐!特別桃花是女孩,你要多保護她。誰碰她一下,你回來都要跟姐姐說,知道嗎?”

“嗯,山子一定跟姐姐說。”

原本,蒲草對於出手整治張二一家還有些猶豫,畢竟他們一家除了貪財吝嗇,並沒有什麽十惡不赦的大罪,況且礙於桃花和張貴兒隔在中間,到底不好與他們結仇。

但是,桃花被‘打’這事兒徹底讓她的心變得冷硬起來。這樣的禍根和毒瘤,隻有狠狠用刀剜去,才是最好的辦法…

陳大嫂送了一個上門來打燈油的小媳婦兒出院門兒,此時日頭正升到半空,風雪也少有的歇了,真是難得的好天氣。兩人家裏都沒有活計要忙,就站在一處又說笑了幾句。

蒲草領著山子從自家出來,一見她們就笑著打招呼,“嫂子們怎麽不進屋啊,可是看著天氣好,出來曬曬日頭?”

“可不是,入冬快兩個月了就數今兒個最晴啊。你這帶著山子要去哪兒啊?”陳大嫂指了山子的小臉兒,又問道。“這淘小子怎麽鬧你了?小臉兒哭得跟花貓似的。”

山子害羞得躲去了姐姐身後,小聲辯解道,“我才沒哭呢!”

蒲草拍拍腰側一個裝得鼓鼓的布袋,笑道,“桃花去學繡活兒了,這小子見著沒人陪他淘氣,就鬧著要我領他去河邊打鳥兒。這不,裝了一大把苞穀粒,我看啊,鳥不見得能打著,倒是要喂它們吃頓飽飯了!”

同陳大嫂說話的那個小媳婦聽得哈哈笑了起來,替她心疼道,“這些苞穀粒都夠喂幾隻母雞了,蒲草妹子你可真是寵孩子!”

蒲草也是無奈搖頭,“沒辦法,哄得他不鬧我就好了。”

如此閑話兒幾句,山子就催促姐姐快走,蒲草就同陳大嫂兩人笑著別過了。

待得拐過街角,山子回頭瞧得四周沒有人影兒,立刻仰著小臉兒笑道,“姐,我做得好吧。”

“好,山子最厲害了!”

姐弟倆牽著手,一路晃晃悠悠出了村子。路上但凡遇到村人打招呼,就扯出那番打鳥兒的說辭敷衍一二,倒也沒引人懷疑。

很快兩人就到了小河兒邊兒,蒲草在岸上那幾畝苞穀地邊兒仔細辨認了半晌,就解開布袋抓出一把亮晶晶的鹽粒子,揚手撒向其中一處。山子站在一塊大石頭上翹著小腳根兒替姐姐望風,不時小聲催著,“姐姐快些撒啊!”

蒲草撒完了小布袋裏的粗鹽,又掀了棉襖從腰上解下一個長筒布袋,繼續邊走邊撒。

這都是她昨晚偷偷準備的,雖是針腳粗陋,但勝在結實又裝得多,盤在腰上腰上也不容易被發現。

這一冬天,還有三四個月,隻要她隔三差五出來撒上一次。來年開春兒種地的時候,張二一家就要見到報應了…

陳家院子裏因為少了三口人,比之往日冷清許多。蒲草這一日中午蒸了些兩合麵兒饅頭,想著他們一家必定又像上次一般無心做飯食,就撿了五六個送過去。

果然,陳大娘手裏拿著針線,眼睛卻是盯著窗棱出神,心思早不知道跑去哪裏了。

蒲草端了饅頭上門,老太太仿似沙漠裏的旅人見了甘泉,逮住她就不放了。拉著她坐在炕頭上,嘴裏念叨著,“蒲草啊,你說老大老二他們這都走了兩天了,怎麽還不回來啊?是不是那些物件兒不好賣啊?我也不指望他們賺錢了,趕緊平安回來吧,這天兒怕是要下大雪啊。”

蒲草掰了一個饅頭分給胖墩兒和福兒,看著他們燙得直吐舌頭卻還是大口吃著,就攬了他們到懷裏抱著,笑道,“大娘,你這真是太心急了。路上雪大,平日一個時辰能走二十裏,這時候怕是能走十裏就不錯了。這般算下來,他們路上就要走大半日,到了哪個村子再停一晚,估計這時候正往下一個村子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