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娘想想也跟著點頭,拍了自己的腦袋苦笑道,“我這昨晚惦記得都沒睡著,怕他們餓了或者凍壞了,可怎麽辦?”
蒲草推了推胖墩兒,示意他過去跟奶奶坐。胖墩兒也是個乖巧的,一屁股坐到奶奶懷裏就開始撒嬌,末了又揪了半塊饅頭一定要喂奶奶吃。
小孫子這般孝順,當奶奶的怎能不歡喜。陳大娘漸漸臉上也恢複了笑摸樣,蒲草這才說道,“大娘,你在家坐著擔心也是無用,就要放寬心,該吃吃該睡睡。說不定,二哥二嫂她們這次買賣做得極順利,過一會兒就回來了呢。那您老人家不是白擔心受罪了!”
陳大娘哈哈笑道,“好,借你吉言。不盼別的,就盼他們平平安安回來就行。”
不知是上天聽到了老太太的祈願,還是蒲草真有鐵口直斷的天分,老太太話音剛落,就聽得院子有人高聲喊著,“娘,我們回來了!”
老太太和蒲草驚喜的對視一眼,都是急忙下地穿鞋跑了出去。
院子裏,毛驢車拉得爬犁已是停穩了,陳大和陳二兩口都是帶著一身寒氣跳下了爬犁,各個鬢角眉梢兒,甚至連睫毛都掛了白霜兒,但他們眼裏卻盛得滿滿笑意,顯見是這一趟出門很是順利。
一見老太太開門出來,陳二嫂第一個跑到婆婆跟前喊道,“娘,我們賺錢了,我們家要發財了!”
“小點兒聲,你個傻子,你想要村裏人都聽見啊。”老太太難得精明一次,嘴裏嗬斥著兒媳,手下卻是幫她搓著發紫的臉蛋兒,分外的親近歡喜。
陳大陳二忙碌著把車上大堆的各色毛皮抱進空廂房,然後才卸了驢車跟進屋子。
蒲草扯了個家裏忙的借口就想避回家去,雖然這買賣是她幫忙琢磨的,但出銀出力的可都是陳家人,此時賺了銀錢不好讓外人知道,她自然要避一避。
可是陳家人卻各個都沒把她當外人,陳大娘婆扯了她一隻手,有些氣惱道,“你這是客套啥呢,出主意的時候想著你了,到了數銀錢的時候就攆你走了。我們陳家可不是那沒良心的人家啊!”
陳二嫂也道,“蒲草妹子,我還要同你說說賣東西的事兒呢,你告訴我的那些法子太好用了。”
蒲草推辭不過,隻得重新進屋坐了下來。很快,陳大嫂和陳大伯也被胖墩兒和福兒喊了回來,大夥兒團團圍坐一處喝著熱水,等著出門的三人說說這兩日的經過。
陳大陳二都是嘴拙的人,陳二嫂咕咚咚喝了一大碗溫水就當仁不讓接過了話頭兒。
原來他們運了貨物出了村子,就直奔七十裏外的一個叫做馬家坳的小村子去了。
那裏有個叫馬老三的人,秋時送糧到府衙交田稅的時候,他家的牛車與陳老二挨著。兩人排隊等著無趣就坐在一處閑話兒,沒想到越說越是投緣,臨到各自分開回家,還互相約著以後有空閑要多走動親近。
所以這次一提起要去遠處村子,陳老二第一個就想到了這新結實的朋友。
一路上,毛驢拉著爬犁雖然盡量挑揀平坦之處走,可還是因為大雪遮擋,不時就會陷進雪坑。陳大陳二拎了鐵鍁不斷開路,這才勉強走得快了一些。待得三人千辛萬苦終於到達馬家坳的時候,天色都已經黑了。
馬老三聽得有人在院兒外呼喊,還很是納悶,待得認出臉色泛紫的陳老二,立刻熱情得大開院門引了他們進去,然後又催著憨厚寡言的媳婦兒趕緊整治熱飯熱菜。
陳家三人也是凍得直哆嗦,沒有多餘力氣客套了。他們在炕頭捂了半晌,又喝了熱粥下肚,這才終於緩了過來。
陳老二聽得馬老三問起來意,就同大哥一起出門把驢車上的箱子和柳條筐等物搬進了屋。馬老三一看那些零碎用物就猜到了他們的買賣,歡喜拍掌大笑,直道他們可真是來對了。
原來,馬家坳裏兩月前就大雪封了路,家家戶戶過日子都是缺東少西。這幾日正琢磨著找幾個年輕後生趕路進城一趟呢,不想陳家三人居然送貨上門了,這簡直就是打哈欠送枕頭,太及時了。
馬老三也是個急脾氣,囑咐他們好好暖和著,然後穿戴好皮襖就去村裏喊了一圈兒。很快,大批的老頭兒老太太、叔伯嬸子、大姑娘小媳婦兒外加拖著鼻涕的小孩子就都湧進了馬家屋門兒。
冬日天寒,人人都悶在家裏無趣之極,突然聽得有人來賣東西,那簡直就像打了雞血一般,腦袋削個尖兒也要擠來湊個熱鬧的。
馬家寬敞的大屋子裏一時間變得人聲鼎沸,陳家三人自然也同馬戲團裏的猴子一般,被滿眼新奇的眾人恨不得裏裏外外翻開,看個幹淨。
陳大陳二窘得臉色通紅,陳二嫂卻是大大方方走到箱子旁,伸手摸了一包芝麻糖和一包花生果出來。見到小孩子就發糖,見到大姑娘小媳婦兒和老太太就塞一把花生果,打點兒的人人都是笑嗬嗬的。
待得又扯了幾句閑話,大夥兒更熟識了。陳二嫂才敞開了箱子,把各色針線、布頭兒、胭脂水粉、梳子等都擺到了箱蓋兒上,箱子裏則是粗鹽、燈油、旱煙葉子、醬油、糖霜等等,但凡過日子的用物是應有盡有。
女人們驚喜的圍上前來,這個拿起繡線看看,那個打開胭脂嗅嗅,一邊唧唧咋咋互相議論著,一邊盤算著家裏要添些什麽物件兒。
男人們先前還隻是看個熱鬧,待得陳二嫂又掀開那幾隻倒扣著的柳條筐,露出裏麵黑褐色的酒壇子,他們就都坐不住了。湊上前拍兩下搖一搖,就紛紛喊著,“這苞穀酒什麽價兒?”
陳二嫂就笑道,“這是在城裏釀酒味道最正的吳家老店買來的,又烈又辣口。平日吳家老店賣一百文一壇,我們隻加個十文的辛苦錢,賣一百一十文一壇。”
男人們聽得這價兒微微有些遲疑,畢竟一百多文錢若是買了油鹽等物,足夠一家大小吃用上三個月了。若是都買了他們喜愛的杯中物,實在有些自私又奢侈。
旁邊那群手下忙碌挑揀的女人們,也出聲攔著自家男人,“孩子爹,別買酒了,不如給家裏多添些素油吧,過年要給祖宗炸供食。還有,咱爹的煙葉子也沒了。”
陳二嫂把這些話聽在耳裏,卻也不多勸,隻是笑眯眯拍開一隻酒壇的泥封,倒了滿滿一大陶碗苞穀酒出來。
酒味慢慢在屋裏彌漫,男人們的喉頭就忍不住動得越來越厲害了。待得酒碗在每人手裏傳過,甘冽辛辣的苞穀酒喝了一口進肚子,他們就更是欲罷不能了。各個心裏都嘀咕著,替自己找借口,還是買一壇回去吧,萬一家裏來人做客也有個招待。
陳二嫂這時終於看準時機拋出了殺手鐧,“眾位兄弟叔伯,如若是家裏沒有現銀,就用毛皮交換也行。這一壇子好酒隻要二十張兔子皮,各位都是捕獵好手,每日早起在林子裏下幾個套子,以後就頓頓有好酒喝了。”
“啊,不用現銀,還能換皮子?”
果然一聽這話,屋裏所有人都更歡喜起來。
馬家坳就是座落在一座高山腳下,家家戶戶的男人都是捕獵好手。冬閑之後更是三兩日就要結伴去山上轉轉,也不走多遠,就是為了打發個時間。
自然,他們每次都不會空手回來,或多或少都會有些收獲。如此,家家戶戶慢慢就積攢了為數不少的毛皮。
大雪封路不能運進城裏賣掉,而若是放到春日再賣,那些黑心的商人必定要壓去一半價格。這般若是能換些家用之物,還真是一舉兩得的好事兒。
不必動用家裏攢下的銀錢,男人們也都有了底氣,大手一揮,豪爽笑道,“我家有毛皮,苞穀酒給我來兩壇子。”
旁人當然也不甘示弱,紛紛出言爭搶起來。
女人們手下也是加快動作,把自己看中的幾樣兒都攥在手裏,有兩個小媳婦兒還因為爭搶一盒胭脂差點吵了起來。
老人們自覺被陳家三人看了笑話,就攆了女人們回去拾掇毛皮送來。
很快,那被瓜分一空的箱子裏就又裝滿了各色毛皮。陳二嫂是個能說會道的,有那人家拿來的毛皮格外的好,按理應該找還幾十甚至幾百文錢,但卻被她勸得改換了其他貨物,等著下次再一起捎帶過來。
待得心滿意足的各家老少都告辭回去了,馬家才算清靜下來。陳二把那開封兒的大半壇苞穀酒送給了馬老三,陳二嫂也拾掇了剩下的半包芝麻糖和一盒私留的繡線塞給馬三嫂,打點的他們一家大小都很是歡喜。
今早起來,他們三人帶著馬三嫂新貼的幾個餅子就又原路返回來了。有了去時的經驗,回路自然避免了很多麻煩,正好趕了這個時候到家了。
眾人從頭到尾聽完,都是點頭感歎遇到好人了。畢竟隻憑進城送糧時見了那麽一麵兒,馬老三就這般幫忙,很是難得。
陳大伯囑咐陳老二,說道,“下次再去人家,記得地多帶些謝禮。”
“知道了,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