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喜鵲哪怕有一肚子的不甘願,也是不敢反抗新主子的命令,更何況這主子還是白日裏剛剛結過仇兒的。誰知道以後會有什麽樣的悲慘日子等待著她,隻能先裝乖順,看看情況再說了。
她這般想著就一手挎著自己的兩個包裹,一手拎了一隻小柳條筐往院裏走去。
春妮聽得“婢女”兩字之後,一直瞪著眼睛,半晌都不知道說些什麽好。
原本蒲草總是拿她打趣說以後買大宅子買丫鬟,讓她當個地主婆兒。她雖是笑得歡喜,但是扭頭也就扔天邊去了。
畢竟農家過日子,再是富庶有餘,也是吃喝穿戴好些。洗洗涮涮這些家事都是女子們自己動手,哪有真買婢女回來伺候的?如今蒲草當真弄個婢女回來,這簡直是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蒲草瞧得她這般模樣,忍不住就笑道,“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子!趕緊進屋吧,外邊風大!”
春妮卻是走上前抱了她的胳膊,小聲道,“蒲草,你會管教下人嗎?這樣的大活人買回來,咱們要怎麽擺弄啊?”
蒲草敲敲她的腦門兒,彎身拿了一隻小瓷罐子塞到她手裏,笑道,“有什麽不好擺弄的,她每日好好做活就給飯吃,不聽話就餓著,多簡單啊。趕緊進去吧,這罐子裏是醃梅子,又酸又甜。都是方公子特異讓人置辦的,說是送你和劉大哥的賀禮。”
“方公子真是太客套了。”春妮低頭在壇子口嗅了嗅,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條縫兒,也顧不得什麽奴婢不奴婢了,轉身就往屋裏走,顯見是急著解饞去了。
李老太和東子一同幫忙動手把東西都搬到了屋子裏,兩個孩子看著大筐小婁,滿臉都是歡喜好奇之意,卻也極知禮的沒有上前動手翻揀。
春妮早揭開了罐子,捏了醃梅子一個個往嘴裏塞。見得兩個孩在一旁就喂了他們幾顆,酸得兩個孩子苦著臉大喊,“好酸,好酸!”眾人聽了都是哈哈笑了起來。
李老太攬了兩個孩子埋怨閨女道,“你這傻丫頭,怎麽什麽都給孩子吃?”
春妮一邊大嚼一邊委屈道,“多好吃的梅子啊,誰知道他們怎麽不喜歡?”
“這麽酸的梅子,也隻你這樣懷身子的才喜歡,孩子哪裏吃得慣。”李老太輕掐了閨女一把,待得扭頭還要再謝蒲草幾句,卻不想見得喜鵲站在一旁滿臉都是鄙夷之意。
自家閨女被嫌棄,李老太自然就有些惱了,轉而扯了蒲草低聲問道,“蒲草啊,人家買丫鬟都買十二三歲的,年紀小好使喚。你怎麽買個大丫鬟回來?”
蒲草開了一盒點心遞給兩個孩子分吃,隨口就笑著把在方家的事情簡單說了一遍。
春妮原本正吃得歡喜,結果一聽說喜鵲居然膽敢冤枉蒲草,立時就“哐”得一聲放下瓷罐兒,瞪了眼睛上前揪著喜鵲的耳朵,罵道,“你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居然敢欺負我家蒲草!你是不是看她脾氣好了?黑心的死丫頭…”
喜鵲耳朵吃痛之下,雖是不敢回罵卻也是奮力掙紮著躲閃。李老太生怕閨女抻到肚子,趕忙上前攔阻說道,“你可消停些吧,這丫頭不懂規矩,以後讓蒲草慢慢管教就是了。”
春妮恨恨的又在喜鵲身上捶了兩下,這才氣喘籲籲的停手怒道,“不行,蒲草心軟,容易被騙。以後我管著她,看她還敢不敢起壞心。”
喜鵲抬手捋了兩把散亂的鬢發,兩手恨得死死扯著自己的衣襟,一臉鐵青。若是放在以前,她哪裏把這樣的農婦放在眼裏,如今倒好,被打得疼了都不能還手,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
兩個孩子膽子小,眼見春妮扯了喜鵲打罵就抱了嫂子的胳膊,小聲說道,“嫂子,妮姐姐為啥要打人?”
蒲草攬了他們趕緊安慰著,“那個姐姐叫喜鵲,以後要在咱家吃住,幫著咱家幹活兒。不過她先前做了壞事要欺負嫂子,你們妮子姐姐這是替嫂子出氣呢。你們別害怕,以後這姐姐若是欺負你們,你們一定要跟嫂子說。”
兩個孩子聽得喜鵲欺負過嫂子,小臉上都有怒色,嚷道,“她是壞人,不讓她住咱家!”
蒲草不好和她們解釋什麽是奴婢,隻得笑道,“她欺負嫂子,嫂子才把她買回來,以後讓她多多幹活兒當做懲罰就是了。”
兩個孩子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再看向喜鵲的眼神卻也沒了什麽同情。在他們的小心眼裏,嫂子就是天下最好的人,誰欺負她就是壞人,被打疼了也是活該。
蒲草到底不願兩個孩子攙和這些事兒,就去筐婁裏翻出兩本書和一疊棉紙,囑咐他們送去東廂給張貴兒。
桃花果然就換了笑臉,歡喜抱著同山子跑出門去了。
蒲草又走去同站在門口有些尷尬的東子小聲說了幾句,東子就笑嘻嘻告辭去陳家借宿了。
陳家因為感激東子每次都幫忙采買,又喜他熱心伶俐,待他就像第三個兒子一般親近。而東子自小沒有父母,在街上流浪幾年吃過的苦說上幾日夜都說不完,這些時日同陳家人相處,也是倍覺溫暖。所以,但凡他到村裏來,吃住都在陳家,自然也就相處的越發親厚了。
蒲草同陳家走動勤快,把一切看在眼裏,平日就多給陳家送些吃用之物,也省了親自費心招呼。
東子和兩個孩子一走,屋子裏就剩了李老太和春妮。蒲草也就不避諱了,冷著臉喚了喜鵲進東屋,一起動手挪下炕上的大堆用物放到木板上,然後在炕頭隨便鋪了塊破草席子,喜鵲以後的住處就算準備好了。
喜鵲抬頭看看黑漆漆的牆壁和棚頂兒,又摸摸紮手的草席,再想起在念恩園裏住了兩年的那間屋子,簡直天地之差!她一臉惱怒的大聲問道,“這…這破倉房又髒又亂,我怎麽住啊?”
“什麽破倉房?這是正經的正房!”春妮瞪了眼睛,一把扔下喜鵲的兩個包裹,怒道,“給你一個奴婢住都是抬舉了,你別不知好歹。”
“我就算是奴婢,也該有個熱炕睡吧?這麽冷的天又沒有被褥,你們明擺著就是想凍死我!”喜鵲一想晚上要這麽幹巴巴凍一晚上,再也忍不下去了,大聲反駁著。
蒲草掃了她一眼,應道,“院子外麵有柴垛,嫌炕涼就自己燒!”說完,她就挽了春妮回了西屋。
李老太正仔細借著油燈的光亮兒縫著一件小衣衫,顯見是替未出世的小外孫準備的。她一見蒲草進來就笑道,“你這丫頭也不是個心狠的,到底買這麽個難調理的婢女回來做啥?”
蒲草笑嘻嘻上前抱了老太太的胳膊,笑道,“大娘,你不是總說我和春妮脾氣好嗎,正好趁這機會我們也當當惡人,學著長長脾氣。”
老太太被她這新奇說法惹得哈哈笑起來,春妮趴在門縫兒上偷偷瞧著喜鵲恨恨出門去抱柴,忍不住擔心道,“蒲草,她晚上不會趁咱們睡下逃跑吧?”
蒲草得她提醒,倒是掏出懷裏的賣身契隨手塞到了炕席地下,笑道,“逃奴被抓到是要亂棍打死的,她怕是不敢。”
春妮點頭,又去瓷罐裏摸出幾個醃梅,一邊津津有味的吃著一邊繼續偷看。
喜鵲在方府是內宅大丫鬟,負責掌管打理主子的衣衫鞋襪,那些灑掃、燒炭盆這些粗活自有小廝和粗使小丫鬟去做,她的日子過得比起小戶人家的閨女兒還要自在悠閑。
如今突然從天上掉到了地下,簡直是瞬間變成了睜眼瞎,諸事不順。她雖是出了院門就找了柴垛,但她也不知挑揀裏麵沒有被雪打濕的苞穀秸稈,隻圖省力氣,在浮麵兒上拽了一捆就回來了。結果那苞穀秸塞到炕洞裏,怎麽點也點不著。她大著膽子在雜物裏偷了一張棉紙,總算把秸稈點著了。可惜,卻是濃煙四起,熏得她咳嗽得眼淚鼻涕直流。
春妮趴在門縫兒上把一切瞧在眼裏,先前還在幸災樂禍,偷笑不已。後來突然想起東屋裏還有布匹和吃食,立時就跳起來衝了過去,大罵道,“你這丫頭是狗熊托生的啊,笨死了。連燒個炕都不會,若是把屋裏好東西被熏壞了,你就等著以後日日睡涼炕吧。”
喜鵲被罵得惱怒又不敢回嘴,憤憤抹了一把鼻涕眼淚,倒把好好一張臉抹得同戲台上的張飛一般花裏胡哨。春妮正是熄了火頭兒往外掏柴火,見得她這般模樣,忍不住就哈哈大笑起來。
喜鵲慌忙三兩把在包裹裏掏了鏡子照看,一見自己原本雪白嬌媚的臉蛋兒變得這般狼狽,那千萬委屈萬般懊悔齊齊湧上了心頭,終是放聲大哭起來。
春妮被她哭得發愣,吧嗒幾下嘴琢磨了半晌,到底還是心軟勸慰道,“哭什麽哭,臉髒了打盆水洗洗就是了。這燒炕也容易,今晚我幫你燒,你學著些,但明晚我可不幫你了。”
說完,她就當真小跑兒出門又抱了捆幹爽的苞穀秸,很快就把灶火燒得又旺又熱。喜鵲坐在一旁地上,抽抽噎噎盯著火光出神,臉上倒是少了些絕望之色。
(今天單號單更啊,最近有些事情忙,欠的兩章花期記著呢,以後一定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