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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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六郎

“少將軍,是否要歇息片刻?”

烈日之下,數十人正騎馬急行,馬蹄揚起陣陣的塵土,隊伍的最前方,一個有些絡腮胡子的大漢逐漸放慢速度,對著身後落後稍許的年輕人請示道。

聽到這聲音,那人愣了片刻,些許才將思緒從神遊中拉了回來,用手背擦了擦臉上的汗,“張允不說,我倒是忘記了,趕路多時,是該歇息了,諸位兄弟,前方有幾棵樹,不妨就到那裏休息吧!”

前方,道路邊上,幾棵歪脖子樹勉強的可以遮擋一些陽光,六月的天已經很是炎熱,更不用說還有厚厚的鎧甲負在身上,幸好胯下良駒能夠代步,不然真是要累的夠嗆。

見少將軍又陷入了沉思,那張允心中有些擔憂,前日少將軍帶他們如同往常一樣,奉命巡視周邊,卻不料遇到宋國奸細,防不勝防中,竟然中了對方的陷阱。

老天保佑,還好少將軍無事,不然作為隨行兵士,回去怎能麵對虞侯?

可是自從昨夜醒來之後,少將軍似乎就變得有些不一樣了,總是鎖著眉頭思考,像是變了個人,不過待人卻更加的親和,讓張允這個武夫有些難以理解。

難道是受了驚嚇?

想到這,張允立馬搖頭舍棄了這念頭,少將軍跟著將軍殺敵無數,先是契丹以及西周,再到後來的宋國,什麽樣的敵人都殺過,怎麽會被這幾個斥候給嚇破了膽?

跳下馬,將馬韁甩給身後之人,張允上前打算攙扶正要下馬的少年,卻被對方搖手拒絕了,“張大哥,這點事,我還是做得來的。”

說著,翻過腿,從馬背上躍下,身體打了幾晃,卻是差點栽倒,幸好張允在一旁伸手拉住,“少將軍,你可無事?”

苦笑了幾下,少年不由得歎氣道,“連這下馬都成了難事,或許,真的要墜了楊六郎的名聲了?”

身後的隨從都是粗心漢子,哪裏注意到少將軍應該是‘劉’姓,隻顧得他的自唉與歎氣了,慌忙的出聲勸慰著,“少將軍有傷勢在身,如此奔波勞累,已屬難得,我等皆是佩服萬分。”

“劉天這廝說得極是,少將軍的威名誰能不曉,不要說宋國軍隊,即便是契丹人來襲,少將軍也能殺的他們有來無回。”

……

聽著這些大漢的吹捧,後者隻能搖頭苦笑,“都沒個正形的,就知道跟我貧嘴。”

見他們撓頭訕訕的笑著,少年撇了撇嘴,“都歇會吧,各位兄弟也是累了,將馬看好,萬一跑丟了,回去可就得靠腿了。”

“少將軍,你放心,就算人沒了,這馬也不能丟,這些可都是代州城的寶貝,若是丟了,即便虞侯體恤屬下,我等也是要責罰的。”

聞言,少年等了他一眼,“又嘴貧,記住,人永遠比任何東西都重要!”

說著,走到那歪脖子樹下,坐在那已經被驕陽蒸熱的泥土上,不由得長長的舒了口氣,“這鬼天氣,可是要人命的……”

說著,想將身上的鎧甲解開,後背早已是濕漉漉的一片,甲胄也壓的難受,可抬首見其他人都沒有卸甲,他不禁將舉起的手放下。

“劉延昭?楊六郎?是該說慶幸,還是該說倒黴?”

低聲說了句,拿起水袋,猛的灌了幾口,頓時一股清涼順著喉嚨而下,直潤心田,怎一個‘爽’字了得?

“還是這水好,幹爽可口多了,而且還有點甜。”

“張大哥,少將軍在說著什麽?”

一邊,劉天小聲的問著,張允望了望樹蔭下不時自言自語的少年,短粗的蠶豆眉擰在一塊,低聲應道,“少將軍確實與往日有些不同了。”

“俺也覺得,以前少將軍雖和虞侯一般待人親和,但哪裏像現在這般,一口一個兄弟?會不會因為前日的事情,少將軍的腦子……”

“去你娘的,臭泥鰍,少將軍怎會腦子出問題!”

見張允低喝,那有點木楞的漢子忙縮了縮頭,黑瘦的臉上露出訕訕的笑,連連賠禮道,“張大哥莫生氣,俺也是隨口說說,不過比起來,俺更喜歡現在的少將軍。”

低聲罵完之後,張允的眉頭更緊了,因為張泥鰍說的他也知曉,小時候村裏的郎中便說過,人受了傷,容易沾惹不幹淨的東西,或許……

想到這,心中不禁暗自悔恨,若不是為了救自己,少將軍怎會受傷?

帶著歉疚,張允歎了口氣,一旁的劉天則是拍了拍他肩頭,輕聲勸道,“張大哥,莫須自責,少將軍已經安然無事了,而且少將軍的性子你我也知曉,當時那情形,不挺身而出,那還是少將軍麽?時辰也差不多了,你還是問問少將軍,是不是該啟程了。”

將捏緊的拳頭放下,張允點了點頭,走上前道,“少將軍,是不是該啟程了,這樣一來,天黑之前也能趕回代州城中。”

“等上片刻,喂馬喝些水再走。”

聽到張允的聲音,劉延昭將取下的頭盔帶上,走到大黑馬前,將水袋中的水倒在手心,喂著黑馬,見他這般,其餘之人也皆是如此。

稍後,跨上馬,直起著腰板,手中的馬鞭在空中甩出一個響亮的鞭花,一勒韁繩,“駕~!”

馬蹄揚起,卷起塵土朝著遠方而去,帶著心情有些忐忑的他往代州疾馳而去,不過,忐忑中又夾雜著些激動。

恍惚間,似乎看到了前方波瀾壯闊的曆史正綣綣掀開,江山水墨,瑰麗無邊。

馬蹄卷塵沙,飛騎而過,直到天邊最後一道殘霞消去,才隱約的看到前方高大的城樓,宛如巨獸側臥,雖靜而不動,但磅礴氣勢已出,初次見著,竟讓他心生壓迫。

離代州城越來越近,道路上的人也顯得多了,與之前行走多時才能見到半點人煙相比,熱鬧幾分,也多了些生氣。

但過往的百姓大都是麵色饑黃,衣衫也是襤褸不堪,如此情形,劉延昭心中不禁生出了‘慘不忍睹’四個字。

亂世人命如草芥!

強壓下心中的感慨,繼續打馬往代州城而去,而路上的百姓也許是經習慣了馬匹的疾馳,早早的退讓到了一邊。

終於,到了城門處,眼前的城牆,厚重而又莊嚴,牆麵上布滿斑駁裂痕,是那曆經了滄桑歲月和崢嶸戰火後留下的印記。

“屬下見過少將軍!”

進城門時,守衛的士兵迎上前,行了一禮後道,“虞侯來了命令,讓少將軍速速回府。”

速速回府?

一路行來,百姓並無慌張之樣,想來不是戰事起了,應該是家中擔心‘他’了,不知為何,心裏泛起絲絲的酸楚,與那守衛道了幾句後,騎馬往城中行去。

代州城,都將軍府,看著眼前的劉府,隻是比尋常百姓家大了些,簷壁極其普通,絲毫沒有朝廷大員的氣勢。

就連門口一排手持長槍的侍衛都未看到,或許,說它是略有銀錢的普通百姓之宅更為合適。

“六公子,你總算回來了!”

聽到動響,朱紅的大門打開,一個身穿下人服飾的小老兒歡喜的走了出來,劉延昭認識,老管家,劉和。

從麟州便跟著服侍劉繼業這一家,如今生的兒子劉天也是劉府之人,就在他身後的隨從隊伍中,算是劉府的老仆人了。

“恩,延昭回來了,和叔,父親與哥哥們可在家中?”

深吸了一口氣,平複有些激動的心情,少年跨下了馬,笑著臉問道。

那老家仆愣了一下,但隨即上前牽住了馬韁,“將軍與諸位少將軍在城西營中,尚未歸府,六公子外出數日未歸,可把夫人擔心壞了。”

聽到這句話,後者愣了片刻,臉色似乎有些怯怕,而這神情,張允看在眼中,不免更加擔憂。

“折氏,那也是豪強啊!看來將身份坐穿,也能混了個二世祖了……”

低聲喃語著,稍後,才回過神來,少年莞爾一笑,已經到了家門口為何不進!

將頭盔摘下,劉延昭大步的往府裏走去,而身後的老管家則是望向了他那臉色有些疲憊的劉和。

見此模樣,張允等人知道他有話要說,便先行進府,更何況,還要將路上的事情與夫人稟明。

將軍與夫人都是明事理的人,但是正因為如此,他們才應該將六公子反常的舉指報告上去,若是有疾未愈,也能盡早的醫治。

“六哥,你終於回來了!”

還未走多遠,便見迎麵飛來一隻拳頭,沒錯,是拳頭,帶著獵獵的風聲!

心中一驚,劉延昭忙躲閃到一邊,順勢右手伸出,抓住那拳頭,轉身發力,頃刻間,將來人給束手擒住。

“六哥,你輕點,哎呀,疼!”

而此刻,劉延昭腦中正是一片恍惚,自己何時身手如此厲害了?

“七哥,說你武藝不行,還不信,這下知道六哥的厲害了吧?”

說話間,一個穿著鵝黃色小襦裙的女孩從簷廊的柱子後麵走了出來,梳著雙環髻,耳旁掛著兩縷青絲,大眼睛眨著,很是惹人可愛。

“六哥,痛的,弟弟我知錯了,你就大人不記小人過,饒了我吧!”

在劉延昭發愣時,耳邊傳來告饒之聲,這時,他才發現,原來所擒住之人是個十多歲的少年,唇紅齒白,模樣挺俊俏,臉上卻是一副央求的表情。

這年歲,比自己還小,應該是七郎和八妹了,心中暗想著,趕緊鬆了手,將七郎給放了,後者則是吃痛的揉著胳膊。

“六哥,你剛才那招式從何學得,怎麽從未見你用過,有些奇怪。”

撇著嘴,七郎立馬詢問起來,後者又是發愣了起來,剛才,他隻是本能的反應,腦子中閃過的也是曾經常看到的擒拿招式,也許是這副身子骨委實的好,所以才使了出來。

“七哥,你學藝不精又何來怪罪六,羞不羞?”

八妹對著一旁還要說話的七郎嘟了嘟嘴,隨即滿是歡喜的朝著劉延昭撲去,“六哥,這次出去可給魚兒帶了什麽好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