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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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掃尾

竹節巷,夜風吹過,撩動一群兵丁手中的火把。

“當真是有兩下子,這可是大場麵了。”

看著一百號人橫屍在幽暗的小巷子中,濃烈的血腥味撲鼻而來,折禦勳低聲說著。

“兄長,魚龍幫全死了,幾個當家的也無一幸免,這事該如何處置?”

“你覺得呢?”

一句反問讓折禦卿愣了少許,稍後才以征詢的語氣繼而道,“魚龍幫聚眾謀反,被我巡夜士卒所發現,竟起殺心,被收到消息趕來的兄長所剿殺。”

折禦勳負手離去,“恩,現場稍微收拾些,然後通知胡大人來處理後事,他是聰明人,會明白怎麽做的。”

河邊,小院。

擦好點鋼槍,換下衣服的楊延昭與排風端著碗熱騰騰的水煮麵,白色的煙氣在暗黃的燈光下尤為的縹緲。

咬了一口煎蛋,外焦內嫩,吃起來很是不錯,待看見排風碗中麵隻有幾根青菜時,楊延昭將未咬的另一個夾給了她。

“還真是喜歡緊巴著過日子了,也說了多次了,吃飯穿衣上不要這般省著。”

“娘親說過,勤儉才能持家,大手花錢的女子會被人說道。”

“哪有這回事,公子有錢,你也知道,以後該花的還是得花。”

在楊延昭與排風說話時,何鈺大步走了進來,看著兩人手中端著的熱湯麵,而他拿著的卻是幾塊早已經涼透的炊餅,當即麵露苦色。

“延昭兄,你看,能不能……”將炊餅放到桌上,何鈺小聲的哀求著,嘴裏還不斷的噎著口水。

“別看我,這事你得問排風。”

像是沒看到何鈺的那副饞相,楊延昭低頭吃著,聞言,何鈺抬首眼巴巴的望向排風,後者有所感覺的放下碗,“鍋裏的麵湯還有不少,正好趁熱做上一碗。”

“多放點麵條,張嬸也醒了,順便給他母子二人也帶上些。”

“知道了。”

排風往廚房走去,很快,炤火再次燃起,那何鈺則是猛一拍大腿,朝著屋外喊道,“給我也來兩煎蛋!”

說完,滿臉諂意的看著楊延昭,“延昭兄,你應該不會介意的吧?”

“恩,不介意,如果排風願意為你放兩個的話。”

聽到這話,何鈺臉立馬耷拉了下來,看來這煎蛋是沒指望了,隻能瞄兩眼排風碗中那塊金黃偷偷的再次咽了咽口水。

“張嬸情況怎麽樣了?”

楊延昭喝了口麵湯,輕輕的問著,他們一行人剛回來不多久,張謙便發現張嬸已經醒來了,不過他還沒來得及過去看望,因而與何鈺問道起來。

“沒什麽大礙了,張嬸一醒來便擔心排風,現在知曉排風無事,心也就放下來了。”

等待美味的過程總是痛苦的,鼻中竟是香味,總得找些東西來轉移他的注意力,何鈺拿起桌上茶壺到了杯涼茶,灌了幾大口,繼而壓低了聲音,“延昭兄,今夜的事情官府會不會……”

說道著,何鈺將腰間的荷包與玉佩全都取了下來,“小弟身上也就隻有這些,若是有突變,延昭兄也可在身上應急,待穩定下來之後,讓人捎個信,我再想辦法給延昭兄送些錢帛之物。”

放下碗,拿起那碧綠如水的玉,楊延昭將它放在眼前對著燈光晃了晃,“恩,是塊好東西,隻是我不能要。”

“為何?”

“因為我沒打算要潛逃,而且,也沒必要潛逃。”

繼續吃著麵,楊延昭很是無奈的看著何鈺,離開竹節巷都有小半個時辰了,此刻還沒有動靜,那折家的兩位舅父想來已經處理好了後事。

見楊延昭不以為然,何鈺胖胖的臉上滿是焦急,“延昭兄,這可不是鬧著玩的,關係到人命,就是殺頭的事情,明天一早我便讓我爹去衙門打聽打聽,一旦又何不妥,你便立馬離開府州城。”

看到其這般模樣,楊延昭將口中的麵咽下,“今夕,這件事我心中有分寸,對了,有件事想聽聽你的看法。”

何鈺有些不知所以了,但看到楊延昭如此淡然的模樣,也隻能將焦急拋到一邊,“不知道延昭兄你說的是何事?”

“今夕,讀書與經商,你會選擇那樣?”

“當然是經商了。”

如同往常一般,沒有絲毫的猶豫,何鈺脫口而出,但隨即便滿是失落,“我爹不讓我插手家中買賣,而考取功名又不是我的喜好,也許,以後便混混度日了。”

“若是齊家的生意都被你接手,你有沒有什麽打算?”

聽到楊延昭這句話,何鈺頓時眉飛色舞起來,“要是我有齊家的家勢,府州城就是小水潭,日後定會將買賣做到天南地北,成為天下首富!”

“我也相信你,那便這麽定了。”

楊延昭往嘴中塞了口麵,有些含糊的說著,還處在憧憬之狀的何鈺當即從坐凳上摔了下來,沉悶的聲音讓地麵都為之晃了晃,嚇得端麵而來的排風差點將碗跌落在地。

也顧不得自己的狼狽之舉,何鈺從地麵快速爬起,衝到桌邊,臉差點就要碰到楊延昭手中的麵碗,“延昭兄,你剛才說什麽?”

楊延昭很是不滿的將身子側過,將碗往一旁移了移,“今夕,別用你的口水來給我的麵加料。”

沒有理會楊延昭的打趣,何鈺眼中滿是緊張之色,“延昭兄,你說的可是當真?你能讓何今夕掌管齊家的生意?”

見兩人在說正事,排風將手中的碗放下,“公子,我去給張嬸他們送麵去了。”

“恩,去吧,別待太久,不然你碗中的麵可就涼了。”

“好了,延昭兄,你就別賣關子了,小弟我可要被你急死了。”

排風一走,何鈺當即拉著楊延昭的衣袖,語中滿是哀求,後者不得不將手中的筷箸放下,“今夕,我是有辦法讓齊家的生意全部化為虛有,但也想找人來接手,至於方法,你且不用管,隻是你爹會同意麽?”

楊延昭的話讓何鈺如同霜打了的茄子,神情立馬黯淡了下去,他爹肯定是不同意的,這些年,何鈺不是沒有提及過要棄學從商,但話一出口即被嚴加嗬斥。

如今,此事再被提及,何鈺確實心動了,隻是家中說一不二,脾氣倔強的爹讓他遲遲下不了決定。

屋中的燈寂靜的晃著,楊延昭不出聲的看著低首的何鈺,也明白對方的為難之處。齊家的生意本來他是沒有惦記過,但是齊文彥竟然下了殺手,那他肯定得有所還擊。

人若敬我,我或許會敬之,但人若犯我,則必定眥睚必報。

這是楊延昭前世便奉行的做人準則,所以,齊家必定是要報複的,對於這府州第一大商賈,其家業自然要囊入懷中。

但經商之事不能由他出麵,蘭桂齋也不知怎樣了,從逃出晉陽城到北漢覆滅,楊延昭這些日子都沒有時間打探蘭桂齋的消息,所以,眼下,最佳的人選自然是對於做生意有著執著喜愛的何鈺了。

燈油中似乎有了雜質,發出絲絲的啪啪聲,在兩人靜坐的屋中顯得有些刺耳。

許久,何鈺抬起了頭,胖胖的臉上露著罕見的堅定與認真,“延昭兄,我答應你。”

楊延昭笑了,將桌上還冒著熱氣的麵往前推了推,“那好,就這麽說定了,未來的天下首富,嚐嚐我家排風的手藝吧。”

做出了決定,雖然知曉要違逆家中意願,但何鈺還是覺得舒服了許多,當即拿起筷箸,但當看到麵中隻有幾顆青菜葉與蔥花時,有些不滿的撇了撇嘴,“這小丫頭,真是讓人心寒……”

翌日,張謙在張嬸的嗬斥下,背著布包去了書院,臨行之前,請了排風去照顧他娘親。

楊延昭沒有去書院,此刻正將一套拳打完,而何鈺則是蹲在台階上,手中端著粥,咬著剛出鍋的炊餅。

“延昭兄,你今日為何不去書院?”

擦著臉上的汗水,楊延昭拿起院子桌子上的炊餅咬了一口,“有些事還沒辦完,今夕,你就打算住在這裏了?”

何鈺快速的點著頭,臉上的肉也隨之顫著,“那是當然,現在我可是不能回去的,否則還不被我爹給打死。”

“也罷,不過你總得給家裏報個平安,要不哪天官府來我這拿人,可是會讓人很頭疼的。”

短粗的眉頭擠在一起,何鈺也很是頭疼,“這個我明白,等吃完早點,我便回去一趟,暫且說要與同窗去保德城書院求學數月。”

聞言,楊延昭的眉頭也皺了下,見他這模樣,何鈺有些無奈的聳了聳肩,“我爹的倔的很,在我身上給予了厚望,所以急不來,先拖上一陣子再言明吧。”

也隻能這樣了,吃過早點,楊延昭換了衣服,囑咐了排風兩句,便與何鈺一道出門去了。

出了平川路,二人別開,雖然何鈺很想知道楊延昭去做何事,但也明白,有些事還是裝些糊塗比較好,更何況,他也的確要回家露個麵了,不然爹娘可是要擔心的半死。

與何鈺道別之後,楊延昭順著印象走著,大街上,依舊是熱鬧非凡,似乎沒有半點竹節巷的風聲傳來。

信步進了一家茶樓,坐下點了杯白雲茶與兩盤瓜子小吃之類,開始聽著耳邊之人鋪天蓋地的談論。

“你們知道麽?昨晚竹節巷死了不少人!”

沒多久,一個故意壓低的聲音帶著陣陣驚呼傳來,而這正是楊延昭所想要知道的。

“魚龍幫你們知道不?那些人全都死了!”

“真的假的,張快嘴,你又從哪裏聽來的風言風語?”

“李大頭,你別打岔,快讓張快嘴說來聽聽”

一個勁爆的消息總是讓這些吃飽了沒事做的人來了興趣,於是那些打岔的聲音頓時淹沒了下去,所有人都望向了滿是神氣的長臉張快嘴。

“魚龍幫想來大夥都不陌生,那些家夥平時都耀武揚威,欺壓百姓……”

“說重點吧,張快嘴,你可是要急死大家!”

眾人越急,那張快嘴也是得意,慢悠悠的喝了口茶,這才繼續說道,“我家妹夫可是在知府大人手中當差,昨夜,竹節巷可是橫屍遍野,那場麵,血流成河……”

“究竟是何事,張快嘴,你快些說,真是急煞人了!”

再不斷催促下,那張快嘴這才道出了真相,“因為這幫目無王法的家夥竟要聚眾謀反,幸虧被巡夜士卒所發現……”

接下來的驚歎與議論再起,茶樓中人紛紛對此事高談闊論,在吐沫橫飛之中,楊延昭笑著放下手中的茶杯,放了塊碎銀在桌上,大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