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屋子,客廳中,陳管家正卑躬屈膝的陪著一名麵色陰冷,身穿黑色厚襖之人說著話,後者則是臉朝著天,一副不願搭理的模樣,想來便是那來傳諭的皇宮內侍了。
見到楊延昭,陳管家低首退到了一邊,而那太監則是丟下手中喝著的茶水,用他那自以為很純正的中原話寒暄了幾句,便一哼鼻子,甩袖昂頭,徑直的往外走去。
這番鄙夷的態度,楊延昭也是習慣了,既然他要留在遼朝伺機報仇,就得忍氣吞聲,傲骨可以有,但狂妄的自傲,是萬萬有不得。
對那遞來裘皮大氅陳管家搖了搖頭,楊延昭跟著那內侍往外走去,大雪未散,四野裏竟是一片白茫茫之景,院前幾尺冰封的小河上鋪了一層厚厚的瑞雪,幾株青鬆挺立在風雪之中,給這銀裝素裹的物景添了絲許讓人眼前一亮的綠意。
門口,停著一頂軟轎,轎身上雕鏤錦簇暗紋,墨綠轎幃上祥雲飛繞,轎頂四周順著寸許長的丈青流蘇,細細看來,頗顯幾分別致。
“請吧,楊大人。”
這句話說得陰陽怪氣,道完,那內侍用衣袖遮麵,但是輕笑之聲卻清晰的傳進了楊延昭的耳中。
不做理會,楊延昭麵無表情的上了轎子,那太監雖有不滿,但隻能翻了翻眼,揮手讓級別更低的灰袍小太監抬轎往宮中行去。
坐在轎子中,外麵的寒風嘶吼,順著轎幃的周邊鑽進了轎子,頓時猶如置身在冰窖之中,即便楊延昭是習武之人,仍覺得有些不適。
他的宅院本就離攻城不遠,再加之風雪天這些太監心中尤為的掛記著屋中的炭爐火盆之物,腳下的步子便不知覺的快了許多。
進了宮門,那太監抖了抖風雪皮帽和裘皮披風上的落雪,跺了跺腳,這才發現一雙氈靴已經濕了大半,轉頭再看連衣角都未沾上雪花的楊延昭,不由得心中生出了怨怒之氣,又是用力的跺了幾下,這才甩過袖子撇嘴道,“隨我來吧。”
沒有出聲,楊延昭跟在那太監的身後,走在遼朝的皇宮內,這次,顯然比昨天驚鴻一瞥看得要仔細多了。
大雪雖然漫天而下,卻依舊遮掩不住宮闕皇城的琉璃玉璋,放眼望去皆是粉牆環護,雕樓畫棟。飛簷走獸栩栩如生,無所不盡毫發之相;蘭階玉石層層疊疊,遍是端莊精致之景。
走了好一會,才在一座宮殿前停止了腳步,那引路的太監輕咳了兩聲,讓楊延昭在外候著,繼而小跑著進殿通報去了。
立在台階上,楊延昭左右打量了幾眼,台階兩側已被白雪所覆,白色之中竟有著幾株道不出名字的綠色,而台階之上則是紅柱圍擁雕花刻紋的宮殿,上方掛著藍底鑲金的匾額,書著‘淑德殿’三個金色大字。
不多時,那太監疾步而來,竟是對著楊延昭露出一個笑臉來,“楊大人,皇後娘娘請大人進殿。”
輕聲笑語,宛如相識多年的至交好友。
對著他微微頷首,楊延昭拾階而上,走到殿門口,便見幾個宮女和內侍守在一邊,或許是被特地囑咐過,這群人看到他皆是低首行了一禮。
殿內雲頂檀木作梁,水晶玉璧為燈,珍珠為簾幕,範金為柱礎,卻是好不奢華。想來是在自己的寢殿內,那昨日所見的皇後蕭燕燕並未戴金冠穿鳳衣,紅色的長衫外套著件白色繡花小襖,雙鬟貼玉頰,高髻挽成翻飛蝴蝶狀,頭上飾著金簪花鈿,身前案上擺放著的幾盤果酥,此刻正用玉手撥弄著紅豔欲滴的果子。
聽到殿門口傳來的動響,忙抬起了頭來,待看到是楊延昭走了進來,美眉中竟生出一絲明媚。
耳邊傳來一句契丹語,那些宮殿內候著的侍女太監忙俯身行禮,退到了外麵,如此之景,楊延昭更加的不明白了。
突然間,心頭猛地一顫,他想起了死在雲州城的蕭咄禮,此人正是蕭家的人,難道今日是來找他問罪來了?
可那美若天仙的臉上為何露出的是笑意?
“楊璟?”
笑靨之下,便再次聽得蕭綽那空靈悅耳的聲音響起,秀氣的雙眼很是玩味的打量著他。
立在原處,楊延昭沒有應聲,也沒有向前行禮,後者卻絲毫不覺得惱意,手中捏著一隻果子,放進紅潤的小口中,一邊吃著,一邊朝他走來,“發明瘦金字的楊大家?寫出無數千古名句的大才子?”
臉上的笑意越發的濃了,蕭綽狠狠的咬了口手中的果子,便聽得一聲清脆的響聲傳來,稍後,又是咯咯的笑聲響起。
“哎呀,我說,你抄就抄唄,幹嘛還把毛爺爺給搬了出來,真是笑死我了,難不成大宋的皇帝沒有因你的霸氣超然,把你關進大牢,甚至臨時處死?”
聽得這話,楊延昭臉色當即變了,如同遭了雷擊一般,往後退了數步,指著滿是笑意的蕭綽,良久才很是驚愕的道了一句,“你也是……”
將手中吃了還剩一半的果子隨手丟到一邊,蕭綽將臉湊上前,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連續的問道,“火車有動車和高鐵沒?電腦用得是不是四核的?手機你那時候是有老美的蘋果沒?”
很是急切的盯著楊延昭,見他仍是一副木愣的樣子,蕭綽的臉上生出了一些失落,獨自低聲念叨著,“果真和那些狗血的小說一樣,雖然都是後世來的,卻不是來自一個時代的……”
正當她麵露出憂傷之色的時候,楊延昭這時也算是回過神來了,心中欣喜萬分,對如同被抽了魂魄,蹣跚著往一邊走出的蕭綽道,“蘋果那玩意俺窮買不起,也就整整國產貨,權當是順道著愛國了。我來得時候,說著要換主席了,東海那邊也不安身,真不知道後麵的習總能不能強硬一把,將小日本給橫掃了,雖然我是宅男,但心裏麵還是希望我大中華能夠揚威四海,不再受那幫孫子氣。”
聞言,蕭綽猶如重新煥發了光彩,撲上前抓著楊延昭的雙臂,“照你這說法,我也就比你晚來一年!習哥哥上台了,倒了不少的貪官,大中華有沒有救,我就不知道,因為我莫名其妙的跑到這裏來了。不過剩下的事情,也不是我這平時寫策劃的小老百姓能解決的。”
他鄉遇故知,乃是人生三大喜之一,而比這更讓人歡喜的,或許就像楊延昭和蕭綽這般,在異世相逢。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前世之景,說道歡喜的地方,更是止不住的笑出聲來,這怪異的情形使得殿外的宮女太監皆是麵麵相覷,不知發生了何事。他們皆是蕭綽的心腹,因而隻能低下頭,警惕的看著四周,防止其他人看到,在宮內胡亂的嚼著是非。
吃著果子,楊延昭翻著蕭綽珍藏的一期‘花花公子’,看著裏麵眼花繚亂的暴露美女,眼中滿是懷念之色,很是不甘的感歎著,“我說,怎麽你就能留下這麽好的東西?我來得時候卻是赤條條的,啥都沒有?”
將咬了幾口的果子拿在手裏,楊延昭好生的咽了咽口水,“你現在也是皇後了,這東西被遼國皇帝見到肯定會壞了你的形象,這樣好了,我就勉為其難的幫你先收著。”
說著,便要將那‘花花公子’塞進懷裏,見這情形,蕭綽一把奪了過來,美目橫著他,“我也不知道它是怎麽來的,那天午休時我剛好在看這雜誌,隻覺得一陣涼颼颼的冷風襲來,便不省人事了,再醒來,便已經成了蕭綽,而這雜誌就被我壓在身下。”
將手中的果子囫圇的啃了幾口,楊延昭身後便要去搶那雜誌,“你一姑娘家看這個多有傷風化,還是給我算了。”
見他伸來了手,蕭綽用雜誌在他手背上敲了敲,瞪著眼如同要發怒的小老虎,“扯淡,姐當初看得東西可多,說不定你電腦的庫存都沒姐多,姐走的路線便是外表純潔,內心夠腐夠強大!”
說著,還揚起了頭,讓人不可直視的美麗臉上滿是淫、蕩猥瑣的笑意,這時,楊延昭明白,對方不僅是個OL,還是個抵抗力足夠強大到爆了他的腐女,這哪裏是他能惹的,忙訕訕的笑著將伸出去的手給收了回來,不再去看那秋波流轉的美目中投射出來的挑逗之色。
為了掩飾臉上的尷尬之色,隨口便道了句,“你怎麽就變成了一個遼人?”
聞言,蕭綽眉宇間生出一絲抑鬱與憂傷,“這是我能決定的麽?若是可以,我還不願意來著鬼地方。不過有時候想想,也得感謝老天爺,至少它沒讓我出生在戰亂之中,沒有生活在艱難困苦之內。”
說著,抬首望向楊延昭,眼中閃出一抹明亮,“你我是同一類人,有著不敢與外人說道的秘密,不如留在遼朝可好,時常也能說說話,也能解一解思鄉之苦。”
聞言,楊延昭臉上的笑意漸漸淡去,緩緩的搖了搖頭。
那蕭綽則是蹙眉不解的問道,“為何?在宋朝,你也隻是個擺不上台麵的小官,即便今後一帆風順,也最多隻是個宰相。留在大遼,憑你的本事,再加上我得照應,日後拜相肯定是輕而易舉,甚至連封王也不是件難事。”
依舊搖了搖頭,楊延昭輕聲卻無比鄭重的應道,“因為我是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