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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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六章 你終究是我大遼的人

說完這一句,楊延昭閉上了雙眼,不再去看這些讓他心生厭惡的契丹人,雖然他明白,眼下不該如此頂撞耶律賢。

爭取活下去的機會才是要緊的。

但是要他低聲下氣,出賣自己的人格來乞求生機,楊延昭做不到,特別是想著慘死的蕭慕春等人,更是不可能做出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求遼國皇帝饒命的事情來。

耳邊想著無數的契丹語和漢語,契丹語楊延昭聽不懂,但從那些不可抑製的憤怒來看,想來是請求耶律賢立刻將他斬殺。

而那些漢語楊延昭是明白的,竟是些求情的話語,這使得他有些糊塗了,自己與這些在遼朝為官的漢人素無交情,怎的會站出來給他求情?

“大汗,此人文能安邦定國,武則平亂克敵,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倘若為我朝所用,豈不是能為大汗分憂解難?”

聲音猶如隨風搖曳的銅鈴,清脆婉轉,更為楊延昭驚奇的是這中原話說得字正腔圓,似乎是出自一個地地道道的中原人之口。

可能做到皇後之位,與遼朝皇帝同坐一張金椅,同參政事的女人又怎會是中原女子?

在楊延昭暗自吃驚時,那耶律賢揮手讓諫言的眾臣退了下去,扭過頭,滿是溫和笑意的對身邊蕭綽道,“知我者,莫過燕燕你了。”

聞言,後者衣袖遮麵,捂嘴而笑,殿中群臣表情各不相一,右班的漢族文臣皆是暗自鬆了口氣,那左班的契丹人卻是紛紛道著不滿,那耶律休哥更是要繼續上前進言。

伸手止住耶律休哥,耶律賢道出了他心中所想,“遜寧叔祖,中原人有句話說得很好,千軍易得一將難求,殺他泄恨不過是一時之快,倒不如為朕所用,為我大遼所用。”

“可是大汗,此人狼子野心,城府極深,留下他性命隻怕是養虎為患啊!”

耶律休哥不甘心的說著,一邊的北院樞密使耶律翰,南院樞密使耶律善無,南院大王耶律齊皆是出言勸諫耶律賢斬殺楊延昭。

“臣倒是覺得諸位大人多慮了,我大遼自太祖開朝立國以來,精明圖治,更是前無古人的創南北二院,便是為了廣招天下有誌之士,曆朝而來,眾多漢人為我大遼所用,想我大汗寬厚仁義,這楊璟自然會感大汗的不殺之恩,為我大遼肝腦塗地。”

說話之人是一直未出聲的蕭天和,此人剛到而立之年,卻已經是遼朝北府宰相,此人出身了得,乃是已故北院樞密使兼北府宰相蕭思溫之子,當今皇後蕭綽的嫡親兄長。

雖說是耶律賢開恩,讓他繼了蕭思溫之位,但是能在眾人眼饞的北府宰相之位站穩腳,與蕭天和自身的本事也是有著分不開的幹係。

之前,他一直未說話就是為了思考耶律賢的態度,如今,作為皇帝的耶律賢表了態,蕭天和自然要站出來應和了。

做臣子的任何時候都要站在上位者的一邊,否者,即便是權勢再大,也終有失勢的一天,伴君如伴虎,你上麵的人可以給你權力,也可以收了你的性命。

當然,蕭天和公然站出來,反對大遼四大實權的皇親國戚除了這緣由之外,還因心中藏著的一口怨氣。

耶律休哥竟然一箭射死了蕭咄禮,蕭家這一代本就人丁凋零,也就他兄弟二人與穿上鳳袍的妹妹蕭綽,雖說他父親的門生遍布大遼,但沒有人來給蕭家開枝散葉,這些關係又有何用?

所以,這仇怎能不記恨?

蕭天和這一出言,那邊的韓德讓也是站了出來,“蕭大人說得極是,臣也是覺得殺了楊璟實屬不智之舉,倘若能讓他為我大遼所用,微臣敢肯定,此人必將是一個治世之能臣,還望大汗三思。”

聽得兩人所言,耶律休哥麵生怒意的瞪了瞪他們,繼而轉首道,“大汗,使不得,斬草不除根,必有大患!”

高台之上,耶律賢再次擺了擺手示意眾人退下,“朕不殺他,一是因為愛惜他的才華,二來,也是因為國師有言在先,此人殺不得。”

說著,耶律賢伸手在殿中諸多漢臣身上指過,“朕既然可以容得下他們,自然也可以容下他,士為知己者死,相信終有一天他會察覺朕對他的恩情絲毫不亞於宋國的皇帝!”

說著,耶律賢雙目緊緊盯著楊延昭,“楊璟,你終究會是我大遼的人!”

道完這些,耶律賢喚出了韓德讓,命他在上京城中給楊延昭尋了個宅子,稍後,竟是散朝離去了。

直到這時,作為事情主角的楊延昭才睜開了雙眼,這遼國皇帝竟然沒有殺他,還想著以德報怨,將自己納入帳下,不得不說,這一招,確實很有誘惑力。

可是楊延昭心怎會放下那不共戴天之仇,在這上京城中獨享榮華富貴?

如今,遼國皇帝不殺他,恰好是老天給了報仇的機會,隻要自己不死,終有一天會取你耶律休哥的首級,楊延昭在幾名宮帳衛的看押下,一邊走出大殿,一邊心中默默的念叨著。

這耶律賢似乎真的動了求才之心,將楊延昭安排在上京城一間幾進幾出,臨湖環樹的幽靜雅致的宅子裏,甚至還派上了幾名淪落在遼朝的中原人來做他的仆從。

屋子中的浴盆中冒著騰騰的熱氣,兩隻炭爐燒的正旺,楊延昭麵無表情的坐在浴盆內,這冰冷的表情讓在一旁伺候的中年官家極為的心驚膽戰,提著添熱水的木桶小心的向浴盆裏加著水,稍後彎腰低首,臉上擠出一絲討好的諂媚笑意,與楊延昭道了個禮,便提著木桶出門候著了。

待那木門關上之後,坐在熱水的楊延昭眼用手在胸口滑過,那裏,有著數道寸許長的傷疤,在白皙的胸前顯得尤為刺眼。

這是他與那神秘宮裝少女一戰後留下的,但具體是怎麽產生的,楊延昭也不是很清楚,或許是她的真氣所傷,也或許是摔落在地,被盔甲所劃傷的。

但不管如何,這些傷疤提醒著他過去所發生的一切,提醒著他有一幫兄弟死在了雲州城。

握緊的拳頭砸在了浴盆中,水花濺起,使得嫋嫋彌散的霧氣中揚起了一串晶瑩剔透的玉珠,片刻之後,如細雨垂落而下,灑在那消瘦的身體之上。

好一會,楊延昭才將心中的戾氣給壓製了下去,隻要不死,這筆賬遲早是要算得,雙目中精光閃過,將水中的玉虛抓入手中,繼而慢慢的閉上眼,開始運起功法來。

屋中,炭火燒的吱吱作響,那候在外麵的管家進來添了幾次熱水,這期間,楊延昭一直的閉著眼,一動也不動,如同老僧入定,坐化參禪。

許久,楊延昭睜開了雙眼,臉上閃過慍怒之色,劍眉也隨之緊鎖,這丹田處的光球到底是何物,為什麽用了道家的‘天辰訣’、‘魁衍經’都沒效果?

甚至連‘妙法蓮華經’都默默的念了數遍,可依舊絲毫起色都沒有。

將玉虛舉起,它依舊是通體剔透,和往外並無二樣,楊延昭也可以感覺到那絲微弱奇妙的聯係仍然存在,可就不知為何用這數次救他性命的寶物來化解眼前的難題。

許久,隻得歎了口氣,將身上的水珠擦拭幹淨,拿起放在旁邊案幾上的團花玉簪子,將洗盡汙垢與血跡的長發綰成一個髻。

案幾的另一側,擺放著一件玄白色織錦繡金邊的長袍,一條藕荷色暗花祥雲棉錦褲,兩條石青長襪和一雙暗花流彩雲靴。

這陳姓管家倒是挺機靈的,為他準備的都是宋朝的衣著,可即便如此,楊延昭對他也生不出信任之感,隻是因為這院子裏上上下下都是遼朝皇帝派來的人,或許那憨厚老實的麵孔背後便是一把刺向他後背的長刀。

穿上厚實的長袍,楊延昭神清氣爽了不少,望著屋裏的那麵不滿水汽的銅鏡,朦朧之中映著一張消瘦憔悴的臉。

已經有數月未瞧見過自己的模樣了,如今看到,楊延昭恍惚間竟覺得有些陌生,思緒紛亂之中,不由得想起了遠在汴梁的柴清雲等人。

雲州城一役,自己生死不明,大概朝廷會認為他死了吧,如此,她們怎受得這如同天塌地陷的噩耗?

此刻,是不是在以淚洗麵,讓人心痛的悲傷著?

心莫來由的疼了起來,雙眼中竟是滾出了幾滴淚珠來,順著消瘦的凸出的顴骨滑下,滾落在梳妝台前地下撲著的毛絨地毯上。

“噠噠……”

屋外傳來敲門之聲,楊延昭忙伸手將淚痕抹去,不多時,那陳管家彎身輕手輕腳的走了進來,“大人,斡魯朵那邊來人了,說是皇後娘娘招大人進宮問話。”

依舊是麵無表情,楊延昭抬首朝門外望去,卻是光亮一片,原來,他竟然在浴盆中坐了一夜,此刻,屋外仍是漫天大雪,將天地間照得更為明亮了。

見楊延昭沒有反應,那管家白胖的臉上滿是不安之色,唯唯諾諾的站在一邊,想開口,卻又不敢出聲。

“出去跟他們說,我稍後就來。”

聽著這句話,那陳管家心中頓時鬆了口氣,忙點首喚來門外的小女童為楊延昭梳發,自個則是匆匆的回話給宮中來人。

坐在銅鏡前,身後的小女童用著幹錦巾小心的擦拭著楊延昭長發上的水漬,也許是心慌,竟將手中的棉巾失手落在了地上。

“大人……”

語中滿是懼怕,在銅鏡內,楊延昭可以看到那與八妹差不多大的稚嫩臉上竟掛上了淚水,微微的歎了口氣,低下身子,將錦巾撿起,胡亂的擦了擦長發,稍後將木梳遞上前,對著那小女童輕聲道,“頭發也幹了,現在亂的像那樹上的鳥窩一般,幫我來梳理梳理吧,畢竟這頭發,我可是夠不著呢。”

那小女孩怯生生的接過了木梳,看著楊延昭露出的溫和笑意,終於很是認真的梳理起長發來。

將小女童遞來的氈帽放到一邊,楊延昭看著那綰好的發髻,轉身在小女童的腦袋上揉了揉,“很好看,我很喜歡,你叫什麽名字?”

大眼中閃過一絲純真的欣喜,小女童低聲道,“陳末兒。”

聽著這話,已走到門檻處的楊延昭轉首柔聲道了句,“謝謝末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