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外,春光明媚,風光大好,隻是楊延昭心頭異常沉重,即便陽光溫暖和煦,都讓他覺得紮著身上疼。
似乎這次來並沒有把事情解決,還讓他陷入到更大的麻煩之中。
連‘流沙’都擺不平的黨項李氏,他該如何除去?
深歎了口氣,楊延昭帶上鬥笠,沿著白玉階而下,兩邊立著的兵卒眼裏雖有異樣,但無一人出言阻攔。
許久未曾在宮裏行走,但是要在這偌大的宮城裏隱蔽蹤跡,楊延昭還是能辦到的,隻是出城門是必定會引起麻煩。
就算他懷中揣著枚金牌,可以自由出入,但也會因此暴露了行蹤。
正當楊延昭在無人處苦思冥想時,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驚慌之下,剛要往著一旁躲避時,一道有些熟悉的聲音傳來。
“可是小楊大人?”
轉過首,透過鬥笠邊掛著的黑色紗布,楊延昭看清楚了來人的長相,竟是他的舊相識,王繼恩的心腹,在內省當值的李和。
不過是幾息的功夫,便見他到了跟前,抓著楊延昭的衣袍,喘著粗氣,也不去理會頭上有些傾斜的帽子,滿是歡喜的道,“小楊大人,果真是你麽!”
既被識破了身份,楊延昭也不好再以鬥笠遮麵,更何況這李和來尋他很可能是王繼恩的意思。
或許,還有些事情要說道。
想到這裏,楊延昭將鬥笠前的麵紗掀開,笑著與李和道,“李公公,我們好久沒見了,這些天來,你可安好?”
見是楊延昭,那李和臉上的笑意更甚了幾分,“小楊大人,果然是你回來了,剛才王公公讓我前來尋你,當時咱家還有些不信,如今見了麵,才信以為真,這當真是喜事兒。”
語中帶著真摯,讓楊延昭不由得心中泛出些感動,此番身陷叛國通敵,能有幾人會因他回到大宋而真心歡喜?
這李和雖然這是一閹人,但心性確實不錯,因而楊延昭再次笑了,不過是個苦笑,“楊璟謝過公公這份掛懷,隻是眼下這處境,倒也不好與公公你把酒言歡,說些有趣的事來。”
搖了搖頭,李和臉上浮現出擔憂之色,“小楊大人的事情咱家都聽說了,別人我李和是信不過的,但是小楊大人的為人還是極為的欽佩,外麵的風言風語都不足為道,如今你回來了,官家會為小楊大人做主的。”
聽李和談及趙光義,楊延昭心裏沉悶了不少,但先前的事情也不能與李和說道,遂與他說了幾句的閑話。
稍後,便見李和用手拍了拍額頭,埋怨起自個來,“哎呀,見到小楊大人光顧著高興了,怎麽把正事給忘了,王公公吩咐了下來,咱家也明白你現在身份特殊,今天便讓咱家送小楊大人出宮。”
這恰好解了楊延昭所急,當下與李和連聲道謝,後者卻板起了臉,故作惱怒的道,“小楊大人,你這是作何,難不成與咱家還這般見外?”
就這番,有李和帶來,倒是一路暢行無阻,待出了皇城,一直將楊延昭送出了天街,他才折身而還。
“小楊大人,朝廷的旨意,咱家這小小的太監是猜不透的,還望小楊大人能平安無事才好,倘若有用得著的地方,盡管知會咱家便是。”
處危才明敵友,勢弱方知冷暖,這情誼,楊延昭暗暗的記在了心裏,望著李和離去的身影,他壓了壓鬥笠,混在人潮中,走過幾條街,最終進了一條不起眼的小巷。
在這交錯相連的小巷子裏繞了好一會,楊延昭確信身後並無人跟蹤,這才停在了一間小院前,在木門上敲了幾下。
不多時,一個小腦袋探了出來,見到是楊延昭,排風忙讓出身子,將他迎了進去。
“公子,怎麽樣了了?”
剛進了院子,便見蕭慕春與崔平迎了出來,二人自清晨聽從吩咐,在街上故作衝突爭執一番後,隱匿了行蹤,回到了小院,便一直在坐立不安的等著楊延昭歸來。
將鬥笠拿下,楊延昭鎖眉不語,這模樣使得他們更加急了,排風甚至伸出小手抓住他的衣袖。
“教官,你沒見到官家?”
崔平焦急了問道,在他眼中,隻要見到官家,楊延昭便能一洗前恥,恢複名聲,得到本該有的榮耀。
眼前的楊延昭臉色黯淡,顯然事情沒有解決,那隻能是沒有見到大宋的天子了。
“見到他了。”
低低的話語引來了一陣歡呼,排風更是咯咯的笑了起來,可隨即三人便沒了歡喜之態,因為楊延昭又繼續說著話來。
“隻是出了新情況,他讓我辦成一件事,否則隻能永遠這般躲躲藏藏的了。”
臉上滿是驚愕,蕭慕春當即低聲問道,“公子,能讓你如此擔憂,此事怕是不簡單吧?”
沒有出聲,楊延昭示意眾人先進屋,到了屋內,將門關了嚴實,一邊的蕭慕春與崔平皆是滿臉緊張的望向他,排風雖然倒了杯茶水遞來,但小手都是緊緊的捏著杯盞,甚至可以看到白皙膚色下的青色筋脈。
沒有去接茶水,楊延昭坐到桌邊,皺眉不語,片刻之後,察覺到蕭慕春等人的焦急,這才深吸了口氣道出了他在宮中與趙光義相見的情形。
“官家豈能這樣對公子。”
在蕭慕春和崔平驚愕時,排風率先鼓著嘴,道出了心中的不滿,她與蕭慕春二人不同,對天子存在著敬畏之心。
在她的眼裏,大宋官家遠不如楊延昭來的重要。
“娘的,這不是欺負人麽,教官他為大宋出生入死,如今還要見不得人,帶著汙言穢語繼續給他賣命!”
崔平拳頭砸在了木桌上,說起來,他曾經是北漢的人,對這大宋的帝皇本就少了敬畏之心,若是掄起輕重,自是楊延昭重要的多了。
所以,這種看似很大逆不道的言語,崔平根本就不在乎。
“教官,這事情……”
蕭慕春也回過了神來,官家沒有給楊延昭平冤,他心裏極為的失落,但自幼便知君臣綱常,明白楊延昭沒有選擇。
“唉,蕭大哥,崔兄弟,這件事凶險萬分,我想了好一會,倒不如由楊璟自己去做。”
“砰!”
蕭慕春身邊的木椅被撞到在地,他那布滿密集胡渣的臉漲得通紅。
“教官,我等兄弟跟著你什麽時候怕過死,即便是刀山火海,我等也不會眨一下眉頭,可是教官這些話,是將我等視為隻貪富貴,而不同生死的鼠輩,且恕屬下不能從命。”
“蕭大哥說的極是,教官,我們兄弟十二人自代州城便跟著你,我崔平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沒有教官,我們不過是在營中混吃等死,是教官你給變了我們。蕭大哥說得沒錯,為了教官,粉身碎骨又何妨,我等願意為教官輕生死,我想在雲州城死去的那些弟兄心中也絕不會有半絲的怨言。”
平日裏有些木楞的崔平一連說出這麽多話來,倒是讓人驚住了,蕭慕春朝他瞪了瞪眼,咽了咽唾沫,接著很是鄭重的點了點頭,“崔兄弟說的是,教官若是再有先前的打算,不如要了我兄弟二人的命去。”
聽得蕭慕春與崔平的話,楊延昭隻覺得心裏滿是感動,鼻尖也有點酸楚,借故輕咳了幾下,將快要露出的失態之舉給掩飾過去。
“能有你們這些好弟兄,楊璟此生甚是有幸。”
是夜,楊延昭屋中的燈一直亮著,他身前的桌上散亂著無數的紙張,上麵寫畫著淩亂不堪的字跡。
其中隱約可見‘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等話來。
不知不覺中,桌上的油燈已經燃盡,羸弱的火苗兒在努力的散發著最後一絲的光暈,晨曦微亮借著半掩的紙窗間鑽進了屋子裏來。
桌邊,楊延昭雙目紅腫,眉頭緊鎖未見舒展,盯著身前寫滿字的白紙,突然間繃緊了靠在木椅的身子,拿起毛筆,在紙上飛快的寫下了‘閩南’二字。
昨日與趙光義相見後,不知為何,楊延昭心裏總有些不安,隱約間,感覺到了絲絲的威脅。
伴君如伴虎,當退無可退之時,總要得為自己留條後路。
丟下筆,楊延昭將桌上的紙收攏好,放在即將熄滅的燈火上,頓時,微弱的火苗兒猛地的竄了起來,將寫滿字的紙張給吞噬殆盡。
正當燃起的火苗再次熄滅時,屋外傳來一聲響聲,猶如折枝般的清脆,又像是隨晨風而出的鳥兒不小心踩在了屋簷的黛瓦上。
可屋中的楊延昭卻又繃緊了身子,快速的衝到了門後,屏住呼吸,雙手握緊成拳頭,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著木門,似乎要透過門,看清楚院外的情景。
“咻!”
尖銳的聲音破空而來,不多時一隻匕首穿透紙窗,釘在了木桌上。
稍後,院子中再次恢複了寂靜,甚至還可以聽到晨風吹過地麵的沙沙聲。
來人走了。
轉過身,楊延昭從桌上拔下匕首,這是普通的梅花匕,倒也看不出奇特之處,匕首上綁著一張小紙片,打開之後卻見一行小字。
“古道,瘦馬,大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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