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深痛
羅奇似乎掙紮著,嘴角微微顫抖,像是要說些什麽。
身體的疲憊已經減輕了許多,但是心口的難過悲痛,卻沒有一分減少的。羅奇抬頭看向眼前抱住自己的少女,欲要做些什麽,終於他還是放棄了下來。
此刻,他的神誌已經恢複了清醒,很快便覺察到了眼前的這個少女為自己的擔心並不比自己的傷痛少。
但是,一想到了倒下的身影,他下意識地轉過頭看去,很快的看到了地麵上躺著的那一個養育教育他長大成人的恩師。羅奇沒有說話,他似乎連說話的力氣都已經沒有了。風雨之中,楊易的那一具屍體,靜靜的躺在冰冷的汙泥之中。
誰會想到,曾經靈聖派的一脈首座,德高望重,死後卻是這樣淒涼的下場?
嘴裏吐出一聲含糊不清的沙啞喊聲,羅奇的身子掙紮著從嶽思盈的懷裏跌落下來,落在她的衣裙一邊,落在泥濘的雨水之中,然後掙紮著向著楊易的遺體爬了過去。
嶽思盈大吃一驚,連忙伸手過去拉他。可是她的手剛剛觸碰到羅奇身體的時候,卻見到羅奇本能的避開了她,低低地說了一句:“盈兒,別管我!”
嶽思盈呆若木雞,愕然的收回了雙手。她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羅奇,一直跟隨著他,看著他離開了齊龍聚鳳雙劍的光環,十分吃力地一步一步朝前爬去。風雨之中,淩厲冰冷,很快的打濕了他的身軀,也在他的身後留下了一條短短的痕跡,翻滾著混濁的泥水。
嶽思盈怔怔地看向羅奇,看羅奇此刻的模樣,心中焦急萬分,擔憂不已。她的身體不由得抽動一下,想要伸出手拉他一把。可是,她知道,就算自己真的這麽做了,他也不會願意接受的。看著羅奇痛苦不堪的樣子,嶽思盈心痛疾首,不由得焦急更甚起來。
終於,羅奇爬到了楊易的身旁,觸手之間,冰冷刺骨。羅奇緊緊咬住嘴唇,身軀寒顫不已。他的目光,落在楊易的遺體上,細細的打量起來,像是一個孩子一般,看著尊敬的父親死去在自己的眼前,卻毫無手段,終究隻剩下絕望。
他低垂著頭,滴下了淚水,落在了楊易的臉上。
風雨沒有停歇之意。
他的目光,慢慢地落到了楊易的心口,那一個巨大而可怕的傷口,依舊觸目驚心,展現在他的麵前。羅奇整個人就像潑了一盤水一樣,身子僵住了。
似乎,有一點熟悉的東西,還在心口處跳躍。
然後,他緩緩的轉過身去,向後望去。
他的身後,是嶽思盈為他擔心害怕的焦慮身影。風雨之中,她默默地迎上了羅奇的目光,臉上血色盡失,慘白如紙。
那一個少女,似乎也在用全身最大的力氣在支撐著,在祈禱著,在擔憂著。
那一瞬間的對望,看到的竟是彼此的心酸難過?
羅奇的臉上的表情,漸漸的泛起了自責,連最初的痛楚和傷心,也減輕了幾分。此刻,除了自責,又多了一絲迷茫,好像有什麽觸動了心弦。他就這麽再次轉過身去,重新凝視著楊易。風吹雨打,楊易的身體,那些泥漿,也被雨水清洗得幹淨了。
羅奇慢慢地伸出手,將楊易臉上的汙泥抹去。那毫無血色,冰冷透骨的肌膚,觸手可及之間,卻又是一縮,好似怕破壞了什麽,再次小心翼翼地擦拭起來。
然後,他像是拚命掙紮著什麽,以自己的身軀,阻擋住楊易被雨水衝刷。
嶽思盈默默地注視著羅奇所做的一切,呆在原地。在她的美麗麵龐之上,隻剩下了淒冷歎息。
“我十三歲的時候家破人亡,被仇人追殺……”羅奇的聲音,低低地從風雨之中傳過來。他說得很慢,嘶聲裂肺一般,好像每一個字都用盡了許多的力氣,才吐出來。他像是對楊易說的,又像是對嶽思盈說的,就這麽的低著頭。
嶽思盈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悄悄地走了過去,靠近了一些羅奇。
羅奇依舊一動不動,哭泣哀嚎,夢靨一般訴說著。
“師父他老人家在山下遇到了我,把我帶回了靈聖派土靈峰,養育我教導我。他老人家就如我的再生父母,一輩子的恩情永遠也忘不了的。”
羅奇的身子微微的搖晃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精疲力盡,過於勞累悲痛,在這風雨交加的暗宇下有些撐不住了。
嶽思盈臉色變了變,急忙伸出手去扶他。可是,她的手才碰到羅奇的手臂,卻被羅奇避開了。
嶽思盈的手,頓時僵在了原地。
羅奇吃力的將楊易的屍體抱住,將自己的頭麵深深地埋在了他的身體上。他的身體,顫抖著,隱約浮現出深深的痛楚之色,口中不斷地抽泣著,嗚咽著,撕裂著。
嶽思盈站在他的身邊,在風雨之中,仍然將羅奇最後的那一聲聲嗚咽聽了出來。
“我還沒有孝敬師父,可是他卻,卻……我再也還不了了……”
“可是,你這樣自甘墮落,又有什麽用呢?你難道就願意這樣一輩子,麵對著他一具冰冷冷的屍體,讓他不能夠入土為安嗎?曾經的羅奇,上天入地,出生入死,也沒有屈服過,可是如今,卻被這樣就輕易打倒了嗎?”
嶽思盈的唇,微微顫抖著,好像也如他嘶聲裂肺地喊道。她的目光,掠過了楊易的屍體,落在了羅奇的身上。有誰知道,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就讓他變得這樣子,宛如行屍走肉!
那一劍,那一個傷口,死了的,又何止一個人?
羅奇怔然,淒然而笑。他微微抬起一點點頭,像是要看清楚一些什麽。可是,他的身體一動,卻不由自主地搖晃起來,秀眉皺起,一口鮮血猛然噴了出來。點點滴滴,灑落在他青衫之上,也落得楊易身上一大片。隻是這風雨無情,不消片刻,已經衝洗得一幹二淨。
她抬頭望天,默然歎氣一聲,這一刻,嶽思盈也感覺到自己多麽的無助。冰冷的雨水話落下她美麗的麵頰上,是冰冷的。蒼穹依舊漆黑如墨,看不到曙光黎明。
今天,為什麽突然發生了這麽多變故?天地世間,直到這個時候,剩下的便是漆黑,便是風雨,欲要將一切的痕跡掩蓋擦拭過去了嗎?
如果能那樣就好了……
嶽思盈的眼角,突然也話落淚珠,在風雨之中,匯成一線。
嶽思盈的思緒很亂很亂,望著天際,終於從剛剛過去的記憶之中收了回來。天空的光線,也越來越亮了,悄悄地灑落這個人世間每一個角落。和那一天相比,卻是完全不一樣的兩個畫麵。
靈聖派土靈峰上,依舊是如此的寧靜。天維堂外,飛簷走壁之間,驚起數隻昨晚棲息梁上的山鳥,撲騰著飛去了。
太陽升起,溫度升高,昨晚殘留在葉子上的露氣,化作露珠,斷斷續續的滑落下來。遠方的樹林,依舊和往常一樣,青翠欲滴。遙遙望去,這個時候的靈聖山,都會被仙境一般的雲霧彌漫籠罩,虛佛祖無縹緲,如薄紗一般,曼妙飄舞。
天維堂內,依舊是跪著那一聲不吭的四個身影,跪拜著天維堂上的那一個人。燭台明燈,皆是長燃,在晨光之中靜靜的燃燒著。
那些該來的人,都已經來過了。
微帶寒意的晨風,從四麵八方吹了過來,掠過亭台樓榭,在天維堂外轉了一圈,發出嗚嗚的聲音,隨即吹向了遠方。就連蟲鳴,也奏起了悲腕的音樂。
這是一幅一動不動的畫麵,就這樣定格了不知道多久。原本仙家聖地的地方,卻占滿了死灰氣息。如此的不同尋常,已經不是第一天了。
原來,楊易都如此被他們幾個弟子敬重!
或許,她知道,在靈聖派的火幟峰,那一群弟子,或許正幸災樂禍不已呢!可是,卻始終沒有見到那個身影,見到他來這裏報仇。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那一個憔悴的不知多少天多少夜的青衫身影,跪伏在天維堂內,頭顱深深地磕碰地麵,發出輕微的響聲。他跪伏的地上,那一個不知道磕碰了多少回的地方,已經被摩擦地凹凸不平了,還殘留額頭擦破流下的血跡。
在天維堂的中間,楊易的遺體安靜地躺在那裏。沒有了生命的他,此刻看去如此的安詳,似乎死亡對他來說,已經是看的開的事情了。
楊易的一雙手分別垂放在兩邊,身上的衣服也被重新換過了嶄新的一套,整齊地穿戴好了。這些,自然是他們這些弟子下的手了。
晨風依舊在吹著,輕輕地拂過靈聖山土靈峰的峰頂,吹過天維堂那突然被吹開的大門,吹進了天維堂內。像是感覺到風中的寒冷,羅奇身子輕輕地顫抖了起來,看去如此弱不禁風,好像下一刻就要被吹走了似的。
隻是,他依舊一動不動地跪著,對著天維堂上的楊易遺體,開始將頭深深地跪拜。
這裏,走過無數的記憶,走過不能斷裂遺忘的片段,就像眼前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