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皓見已經是夜深人靜,雖然想早點見到冷顏,卻怕驚擾了她的睡眠,和黑龍騎悄悄地進了事先安排好的住所,要小順伺候著沐浴更衣完畢就準備休息,等到第二天再去見皇後和冷顏。
君皓著了單衣,走近床榻,唇邊現出一絲不易覺察的笑意來,擺手要小順退下。
等小順帶好門,他沒有立即安睡,而是走到桌前,擺上兩個茶杯,倒好茶,飛快地瞟了一眼床邊一側的幔帳,帶著點得意調侃道:“你挺著個肚子想站到什麽時候?我可不是心疼你,隻是怕我的孩子累著。”
隨著一聲冷哼,冷顏一挑幔帳,踱了出來:“你也會關心別人的死活嗎?”
君皓覺得冷顏這語氣有點不對,轉過身,眼珠一轉,想到皇後說過,懷著孩子的女人容易無端的生氣和激動,以為是這幾天自己不在她身邊,難免有點情緒波動,站起身來,張開雙手去抱冷顏,嘻笑著說:“別人的死活我才不關心呢,我隻要顏兒在我身邊開心就好。看來我還是來得太晚,讓顏兒等得著急了吧?今天不早了,等明天讓你給我罰酒三杯如何?”
冷顏推開他,站到桌前,跳躍的燭光照在她的臉上,使他的表情顯得變幻莫測:“喝酒?醉了好,那就方便行事了。”
“顏兒,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怎麽今天盡說些莫名其妙的話?要不要我去傳禦醫來看看,或者送你回去休息?”君皓靠近冷顏,仔細端詳她的臉,那肅然的目光,不像生病,倒像是生氣。
“我沒病,一直等你來也不是為了讓你送我回去休息。今天晚上我們必須把一些事情說清楚。”冷顏挪動腳步,拉開與君皓之間的距離。
“咦,莫非顏兒今天有意留下?”君皓見冷顏神色不對,繼續說笑,想緩和沉悶的氣氛。
冷顏肅然道:“如果你不把我要說的話當回事,我也懶得說了,明天你自己找母後說去。”
君皓見這話裏有玄機,收斂了笑,伸手身後輕輕環住了她的腰:“你到底怎麽了,今天這麽嚴肅?你說吧,我聽著。”
冷顏雖然沒有拒絕,但身體僵硬,帶著生疏的姿態:“如果一個女人懷了你的孩子,你打算怎麽對她?”
這不就是在說她自己嗎?鬧來鬧去,還是在對自己耍脾氣,君皓將臉頰貼在冷顏的秀發上,溫存道:“當然把她當寶一樣供著,讓她心情愉快地為我生個小皇子。”
“好,希望你不要出爾反爾,記得自己說過的話。”冷顏的語氣仍是硬邦邦地。
“我發誓,如果不好好對待顏兒和我們的孩子,就天打雷劈,萬箭……”君皓舉手發誓道。
“不是我,是幼萱和你們的孩子。”冷顏淡淡道,隻覺身後的君皓一下安靜了,連呼吸都仿佛停止了一般。
她知道了!君皓終於明白冷顏今晚的態度為什麽會這麽奇怪,原來她急急地找自己來,不是因為想念,而是興師問罪!
喜悅被一種冰冷的東西覆蓋,君皓的心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牢牢攥緊,讓他喘不過氣來,屋子裏靜默了半天,他澀澀地開口:“什麽孩子?”
他的反應已經證實了一切,冷顏最後的希望也破滅了,苦笑搖頭:“你做過什麽自己難道不知道嗎?那麽多眼睛看到的和嘴巴說的都是假的?有了孩子也不奇怪,奇怪是你,為什麽要瞞著,居然還想殺人滅口。”
“我,我隻是不想多事,不想讓那個賤婢出去胡言亂語。根本就沒有什麽,哪裏來的什麽孩子?我隻有一個孩子,就是你肚子裏的這個。”君皓低聲叫道。
“每次你傷害了人以後,都是這樣推得一幹二淨,不覺得是自己有錯嗎?”冷顏的語氣並不嚴厲,卻字字都從牙縫裏蹦出來的。
君皓更覺得心慌,因為她說的傷害也包括他瘋狂肆虐她的那一夜,那是他們之間最忌諱談到的話題。
“顏兒,我真的沒有碰過她,不知道她在哪裏弄出個孩子來,想栽贓陷害我,想借此飛上枝頭享受榮華富貴。對,就是這樣,你不要聽那個賤婢的一麵之詞,這個瘋子,早知道當初我就該當機立斷……”君皓拚命地解釋,最後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說什麽,想要向冷顏證明些什麽。
“沒有碰?你們在一起那一夜難道是在談詩論畫?女子的落紅難道也是假的,她肚子裏的孩子也是憑空想象出來的?盛君皓,所有的人都已經招了,我什麽都知道了,你還在這裏裝糊塗,就不能說句真話?”冷顏無力地扶住桌子:“我最難過的不是你喝醉了做過什麽,而是做過了還當成沒事人一樣,抵死不認,滿口謊話。”
“顏兒,我說的都是真的,我一向討厭她,怎麽會不碰別人,單單去挑她?我真的一點都記不起來和她做了什麽,都是她在胡說八道,你們就當成真的。”君皓慢慢鎮定下來,變得理直氣壯起來。
“我見過你喝醉酒,說過些什麽醒了以後根本就記不清,君卓大婚那夜,你也喝多了,然後……不然,怎麽會有這個孩子?”冷顏輕輕地說,低頭撫著自己的肚子:“幼萱肚子裏的也是你的孩子,對你來說,我肚子裏的這個與那個都是你的骨血,沒有區別。你是擔心我會跟你吵跟你鬧嗎?以前是我太天真幼稚了,現在我有了孩子,特別能體諒一個做娘親的為了自己的孩子,可以不計較任何得失,付出任何代價的心情。”
“因為孩子,我能原諒你怎麽對待過我,而幼萱寧願一個人承擔所有的罪責,也不想說出你來,她唯一的要求,也隻是為了能生下孩子,讓他來到這個世上。如果不是幼萱,如果沒有這個孩子,我可能不會來跟你說這麽多。但是,明珠姑姑沒了以後,我就在心裏對自己說,一定要盡力去保護好身邊的至愛好友,絕不讓奶娘的悲劇再落到她們的身上,所以,就算你隻是為了那個孩子,納了幼萱吧,不要讓無辜的生命成為你一時歡愉的犧牲品。”
晶瑩剔透的淚珠,在燭光的照耀下,閃爍著七色的光芒,蓄積了太久,在她一合眼之際,一瀉而下,盡數落在腰間那雙大手上,肚裏孩子似乎也感覺了她的傷悲,撲騰著,從一邊滑至另一邊,她的聲音帶了點哽咽:“你記不起來,不代表沒有發生過,難道真要逼死幼萱一屍兩命來向我證明些什麽嗎?我受不起,肚裏的孩子也受不起。何況,你是太子,以後必定還要納更多的妃子來穩固你的江山,替你孕育龍子,振興大盛皇室,我終有必須放手的那一天,不如就從幼萱開始,隻當給我們的孩子積德。”
冷顏的委屈退讓,如此風平浪靜地娓娓道來,卻遠比憤怒的吵鬧讓君皓更清晰地感覺到了她的悲涼和無奈。
“顏兒——”君皓的語音裏帶出了一分哀求:“我不要你放手,這件事情你不用管了,我會妥善安排薑幼萱,不會為難她;還有語琴,很快我就會讓她離宮。以後,就我們在一起,還有孩子。”
冷顏轉過身,那雙明亮的眼中,淚光點點,那一股不屈的英武之氣,此時帶出了幾分嬌柔的淒美之色:“我知道你和語琴感情很好,不論當初你是什麽原因納她入宮,她早已經是你名正言順的妃子,現在再送她出宮,名節被毀,還如何做人?以後你們不用再避諱我,夜半偷偷相見,我想我真要象母後說的,學做個賢惠大度的太子妃。”
“不,顏兒,語琴和我,不是你想的那樣,過幾天,我再詳細告訴你。”君皓更加急了。
“還是先說幼萱吧,你是打算攆她出宮,什麽都當做沒有發生,連那個孩子也不認,還是等她生下孩子,隻要孩子不要娘?無論你選擇了哪一種,幼萱都必死無疑。我認識她的時候,她是那麽地英姿颯爽,抱打不平,那年遊湖遇襲,也不懼強敵,救下君曜。可是入了這宮以後,她一天天的變得沉默寡言,謹小慎微,唯恐做錯什麽,連累到我,現在甚至連起碼做人的尊嚴都不要了,隻是為了保住肚子裏那塊肉。你若是有一點良心,又於心何忍?”
冷顏深深地凝視君皓那雙急速變化神情複雜的鳳眸,聽到他頹然道:“顏兒,她變成什麽樣與我何幹?我隻想知道,你是真的想我納了她嗎?如果我聽你的,你還會不會恨我,還會不會有快樂?”
“如果我說了這麽多,你都無動於衷,那麽以後我們再也沒有什麽好說了。”冷顏覺得滿嘴都是淚水的苦澀,站在這裏說話的不再是自己,而是一副木然的軀殼:“恨如何,愛又如何?百年後,都隻是黃土一捧;悲傷怎樣,快樂又怎樣?日子不會因此多一天或少一天。放心,為了肚子裏的孩子,我不會虧待自己,他會是我留在你身邊最大的快樂和理由,為了他,我會努力去適應以前沒有想象到的生活和變化。”
此時的冷顏周身充斥著淡漠疏離的氣息,君皓明明就站在她的對麵,卻看不清她的容顏,甚至連他一向自信知道她心中的所思所想,在這一刻也模糊起來。
他聽懂了她話裏的意思,無論自己做出什麽樣的抉擇,她們再也回不到從前那樣恩愛甜蜜,留下,隻是為了肚子裏這個孩子。但是,他要是不納了薑幼萱,冷顏隻怕連說話的機會都不再給他。
於是,他一咬牙說:“好,就按你說的辦,我會給那個賤婢一個合理的身份,讓她名正言順地生下孩子。那麽,你也不要忘了剛才說過的話,這一生一世,無論我們之間再發生多少事情,你都不能離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