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姨娘瘋了嗎?”績姑娘奇怪。
“花姨娘沒瘋嗎?”老太太看向何當歸。
“我也說不準,還是讓花姨娘自己出來說吧,”何當歸建議道,“我猜,她之所以跟二舅母沆瀣一氣,也是迫於二舅母的淫威,一旦二舅母威風不起來了,花姨娘思及以前被壓迫的舊事,一定會出來指證二舅母。”
前幾天,何當歸在房裏閉關,小遊隔著窗戶告訴她說,風公子來找過他,告訴他說,花姨娘在人前癲癡傻笑,胡言亂語,還打翻一桌子的好菜。可一轉眼,等人走光了之後,她就會掀開床鋪,大吃預先藏在裏麵的食物,還將吃剩的幹糧踩扁,丟進一地打翻的飯菜中間。
何當歸聽後立刻斷定,花姨娘不光沒瘋,還聰明得很,想降低她的威脅性,讓孫氏對他們那一對瘋娘傻兒子降低戒心,又借著瘋勁兒打翻外來的不明食物,隻吃她自備的安全食物,真是聰明的做法。
績姑娘沒想到幾日不在府中,竟然出了這麽多事,不由驚歎道:“沒想到二夫人竟然是這樣的人!”
老太太搖頭歎氣:“家門不幸,娶了這樣一個毒婦回來,都怪我當年識人不清,明明羅杜仲不讚成這門親事,孫家那頭也不熱絡,我卻想給老二娶個能幹的媳婦,極力促成了這門親事。沒想到到頭反而害了老二,讓他落魄到那樣淒苦的境地,成了一個十足的小丈夫。”
何當歸安慰老太太:“都道‘女人如衣服’,一身穿壞了,再換一身就行了,二舅舅他正當壯年,什麽都可以重新開始。再說,二舅母這些年也不是全無成績,至少,二舅舅還有兩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呢。”女人如衣服的話,何當歸最是反感,不過用在孫氏的身上,就是妙絕了。脫去這層鎧甲樣的衣服,二房的羅川穀和羅白瓊,簡直就變成了兩個去掉腦子的人,比豬兒還蠢笨。
績姑娘突然說:“這麽說,三小姐拿出的那封祖宗留書,上麵提到的‘毒婦’,指的就是二太太了?”
何當歸點頭:“我是如此猜想的,隻看老祖宗如何決斷了。”
老太太將手中的晴天娃娃一把捏扁,沉吟不決。
何當歸明白她的顧慮,於是又添了一把火:“老祖宗您是否怕孫家不服?前日在夢中,外祖父讓我帶話給老祖宗,他說,凡事有舍有得,在關鍵時刻跟要懂得取舍。我不解其義,於是外祖父向我透露天機,說來日揚州將有一場大變故,變故之後,當今聖上會將罪愆歸咎於揚州四大家族為富不仁,引致上天降災,到那時,咱們羅家也要倒大黴呢。”
“為富不仁?”老太太錯愕,“咱羅家是有名的積善之家,怎麽會攤上為富不仁的罪名?三清堂年年都開設義診,還贈醫施藥,每到了年節下,咱家還給揚州四圍的佃戶減租,給窮人派發米糧,咱家的善舉在四大家族中可是首屈一指呀。”
何當歸搖搖頭:“老祖宗呀老祖宗,豈不聞樹大招風,在聖上被蒙蔽的視聽中,咱們家這些善舉根本不夠看,反而會成為別人攻訐咱們的把柄。三清堂每年開設義診是不錯,可統共加起來,一年才開個七八次,合起來不到一千兩銀子的藥派出去,很多時候,排不到義診的窮人都會在大門口哭鬧叫嚷,保不齊會落入有心人的眼中。反過來,另一家的全濟堂,雖然是小藥鋪,卻每月兩次全天義診,不管藥鋪開到多晚,都給所有排隊的人看完病才關門。而那家全濟堂所有主號分號加起來,還不如我們一家分號大,這樣一比較,會不會有人說,咱們三清堂是小恩小惠,是假仁慈呢?”
“全濟堂?就是賣壯陽藥的那家?”老太太也有所耳聞。
“是啊,他們家不光賣壯陽藥,什麽藥都賣,”何當歸給自己的藥堂正名,同時繼續嚇唬老太太,“再說到給窮人派發米糧,也是一年寥寥數次,還抵不過咱們家每天扔的饅頭多,此事一旦傳開,羅家百年清譽掃地不說,隻怕還會失去聖心,丟掉皇差呢。”
“扔饅頭?”老太太瞪眼,“扔什麽饅頭?誰扔饅頭了?”
“也是二舅母啊,”何當歸略顯詫異,“老祖宗您不知道嗎,打從十多年前開始,二舅母每天一大車饅頭,拉到大運河邊喂魚呢。不光咱家裏的下人知道此事,就連運河兩岸,都聚集了上千的漁家,專門打撈饅頭當魚餌,兼顧撒網捕捉被饅頭吸引來的鯉魚——二舅母的饅頭,興旺了運河兩岸的捕魚業,真是……嘖嘖。”
老太太看績姑娘,後者點頭:“確有此事。”
老太太聞言氣得捶腿,怒罵道:“沒想到孫氏如此驕奢敗家!她竟然做了十幾年這樣的事?這個瘋婦!”
“不,她才不瘋,她這麽做是有原因的,”何當歸提醒老太太,“您忘了她懷了四個死胎的事了?她不讓二舅的妾室生子,立意要自己親力親為,卻苦於每次都胎死腹中,這才日日將白花花的饅頭拿去放流,想用這種方式減輕她荼毒別人子嗣的罪孽,求來一個活胎。所以說啊,老祖宗,咱們羅家在揚州的積善名聲,已經全叫二舅母給敗得差不多了。一旦聖上降罪於揚州,咱們可是首當其衝哪。”
“怎麽會這樣?”老太太一下子就慌了神兒,“對了,你不是說你外祖父說,羅家將有喜事臨門嗎?”
“老祖宗莫急,外祖父當然替您想好了,”何當歸不遺餘力,發揮從柏煬柏處學來的神忽悠功夫,“咱們家敗家的隻有一個二舅母,隻要將她法辦,跟她撇清關係,咱們的清名就還能固存。隻要咱們家清名如舊,好事自然源源不斷而來。”
老太太眼神一清明,轉瞬又暗下去:“隻是……孫家出了個孫炎彬,是長孫殿下的高級幕僚,一朝天子一朝臣,咱們怎麽能得罪孫家呢?”
績姑娘也道:“我上個月還看見,丁熔家的差人往京城捎家書和揚州土產,聽說,二太太他們姐弟的關係非常親密,全然不像同父異母的姐弟,整個孫家裏,孫少爺跟二太太的關係最好。”
何當歸又使出離間計:“唉,老祖宗您想想,孫家雖然跟咱們是姻親,親近程度也有限,誰讓二舅母是庶出,在那邊沒地位呢。這幾年孫家官運亨通,子弟都入朝做官,他們也沒兼顧咱們羅家一下呀,聽說他們家管事的兒子都排上了號,能混個師爺當當,卻沒有一個孫家人想到過咱們。”
眼瞧著老太太的眉心跳動,何當歸知道這次戳中了她的痛腳,於是繼續狂踩,“在順順當當的好時候,咱家都指望不上這門親戚,等到聖上因為羅家浪費米糧而降罪,還能指望孫家拉扯咱們嗎?聽說當年,老祖宗您費了好大勁兒,才讓未來家主的二舅舅娶到一個孫家的卑微庶女,可見那孫家是很瞧不上咱們的。他們家專注運河生意,一直看重關家和風家超過咱們羅家,還在背後笑話三個舅舅是草包呢——這些都是大表兄在不清醒的狀態下告訴我的。老祖宗,難道隻為了這樣一門疏遠我們的親戚,羅家就要包庇二舅母,擔上被聖上降罪的風險嗎?”
老太太越聽心中越恨,再看一眼手中“羅杜仲送來”的晴天娃娃,想到幾個孫兒都折在孫氏手中,當下道:“那個毒婦,留不得了。”
績姑娘睜大眼睛:“可奴婢聽說,二太太如今有了身孕,二老爺供佛爺一樣供著她,她肚裏孩子怎麽辦?”
老太太從袖中取出祖宗留書,抖一抖,道:“祖上有靈,早就給我們提供解決辦法了,‘應責令其在祖祠門前叩首千,而後將其囚禁在經閣中悔過’,先將孫氏關在經閣,等她生出孩子,再關到水牢中思過。哪天聖上得知了羅家放流饅頭的荒唐事,就將此婦拉出來,向聖上澄清,那都是她一個人的罪愆。”
何當歸感歎:“沒想到羅家祖上如此靈應,如此英明,難怪整個揚州都地動,咱們家的祖墳和祖祠卻獨獨避過去了。”
老太太思及這樁神跡,立刻對這個結論多了信心,沉聲道:“好,就這麽辦!這一次咱們就得罪孫家一回,先將孫氏關起來,再召集工匠將苦竹林裏的古井改造成水牢,隻待孫氏生產後就將她關進去,同時寫信給羅水生一家,等孫家找上門興師問罪的時候,給咱們一個照應。”
“老祖宗且待,”何當歸笑道,“外祖父還有更好的主意,能讓孫家以這個女兒為恥,不光不為她討說法,還跟她斷絕關係。這樣,咱們就可以理直氣壯地一直關著她了。”
“什麽主意?”老太太問。
何當歸眨眼:“您還記得潤香嗎?懷上二舅孩子的那個丫鬟。”
“哼,”老太太一提起來就有氣,“怎麽不記得,聽完仆婦的匯報,老身當天晚上就噩夢連連,孫氏這個毒婦,害了川穀多少兒女!芍姐兒也是被她娘害的!”
何當歸亦歎息:“既然二舅把潤香收房,潤香又有了孩子,那她安安分分待著,過幾個月變姨娘、變側妻都不是不可能的事。二舅對子嗣望眼欲穿,潤香若誕下一子,那她就是咱羅家的大功臣,不給她個側妻實在說不過去。如此前途無量,她卻跑去跟家丁私通,實在不合情理,可歎如今死無對證,潤香死得真冤枉哪……”話鋒一轉,她建議道,“不如咱們就來一招‘夜審郭槐’,給潤香討個公道,也給孫家一個閉口袖手的理由。哦,這個就是外祖父的法子。”
“包公夜審奸郭槐……”老太太默念,“老羅這法子,倒是一個好計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