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當歸這一咳血,著實嚇到了青兒,一通尖叫嚷嚷起來,“小逸吐血了,小逸?!你還有什麽遺言?你墓碑上的‘愛夫親手立’要不換個署名吧?換成羅白及還是彭漸?小逸,你死得真冤!”孟瑄第一時間聽見看見,於是也顧不上解救受苦受難的芸芸眾生女菩薩了,他自己家的那一個尚且救不過來,又怎管別家的去?
“清兒,你哪裏不舒服?”孟瑄電閃奔過來,焦心地問,“你怎麽吐血了?”
“心不舒服。”青兒替何當歸回答道,“她現在不想跟你說話。”
“為什麽?”孟瑄不解地問,看向青兒懷裏單薄纖弱的何當歸,對比就像是一雙姐妹花,前者是親娘養大的,後者是晚娘虐大的。孟瑄越看越心酸,而一旁的齊玄餘則好心告訴他,“恐怕是寒氣凍傷了肺葉,命不久矣。小道已經盡了力了,無量天尊。”
孟瑄和段曉樓俱是一驚,反射性地一左一右去拉扯青兒懷中的何當歸,何當歸十分應景地又吐了兩口血。孟瑄雙目充紅,喪膽大喚著她的名字,卻得不到回應。何當歸覺得幾口淤血吐出後,人也感覺好多了,閉目養一養精神就更佳了,而看到孟瑄的眼裏,再配合齊玄餘的解說,儼然是何當歸沒有命了。
孟瑄狂吼一聲,捉住何當歸的雙肩搖晃,痛苦道:“你怎麽可以就這樣走?你想走去哪裏?”
青兒替何當歸回答道:“她投胎去我的老家,那裏法定一夫一妻。”
何當歸被狂搖得一暈再暈,立刻不省人事了,孟瑄以為這次她終於死了,衝動地抓起地上殺過朱權的長刀,一刀刎頸而過,鮮血四濺而出。
這變故發生得突然,齊玄餘和段曉樓全都愣住了,青兒捂臉大叫,這三人都看到了何當歸剛才緩過氣來,非常有精神頭的樣子,因此都知道她沒有性命之憂,沒想到孟瑄這麽好騙,又這麽不經事,說自戕就自戕了!
還好,手頭現有兩包被何當歸扣下來的藥,於是,齊玄餘又刻不容緩地用這最後的藥給孟瑄吊命。青兒實在沒料到,她的一兩句旁白竟比捅人的刀子還快,闖了這樣大的禍,她一下子嚇傻了。她哥殺了小逸,她又殺了孟瑄?他們兄妹都成殺人犯了?
過了一小會兒,何當歸率先悠悠醒轉,睜開眼就看見脖頸和胸口都被一片血紅染滿的孟瑄,驚慌而虛弱地發問,可問遍一圈兒,青兒與段齊都支吾難言。他們要如何告訴她,那傻瓜經不住刺激,一眼沒看住,他就給搖暈的何當歸殉情去了。誰能想到,誰能料到,大男人給女子殉情,本就是稀罕事,孟瑄還做的這麽幹脆,唯恐攆不上“先走一步”的她。這一刀下去,連段曉樓都看怔了。
他們三個都說不出口,何當歸也猜出了八九分真相,一時也失了語,怔愣地望著孟瑄修頸間的那一道深長血痕發呆。他天縱英才,又前程似錦,人也不蠢不傻,何至於做出這樣的事來,這世上又不是除了她就沒女人了。他不是說,才剛開始“喜歡”她嗎?隻是這樣的情分,就累及他的性命?
還好有藥,還好,孟瑄結實得一刀不足以致命,才沒鬧出人命來。樂於助人的齊玄餘再展神通,幾針藥粉下去,傷口速速愈合,滿頸噴血的孟瑄比方才的朱權恢複得更快更徹底,轉眼間竟全好了,連疤痕都沒留下小半條。
除了臉上還有些大量失血後的蒼白,除了那染滿衣襟的未幹透的鮮血,提示著剛剛的情形有多麽凶險,青兒還以為在看電影特效。人說死就死,自刎沒商量,說活時,又不負眾望地活過來。好一個孟瑄。
孟瑄扇動長睫,入目就看見何當歸的雪白小臉,而他的頭,就枕在她溫暖纖柔的雙腿上。她烏黑的眼珠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看,於是他貪戀了一刻她的眸光,溺在裏麵不出來。望著那裏麵的他自己的一雙倒影,他緩緩笑了,輕聲問:“鼻子還在喘熱氣兒,是鬼也能喘氣兒,還是咱倆還沒做成鬼?”
何當歸蒼白的唇瓣翕動幾下,才問出她的問題:“為什麽?你何必做這樣的事,人都有死的時候,活著時開開心心,死的時候各找各的歸途,豈不幹淨。”
孟瑄的嗓子眼兒裏有血塊堵著,嗆了兩下才微笑道:“你死了我就開心不起來了,所以,以後你還敢撇下我去,我還會這樣嚇唬你。還有,我輕易都不會死,若哪天我真的死了,盼你……也學學我這樣。隻有這樣,兩個人才能不分開。”
“……你休息一下,咱們回船上去,”何當歸懶懶道,“我有點兒想家了,不知我的蘭花有沒有人澆水。”
孟瑄掙動了兩下,撐著地麵坐起來,從躺姿變成坐姿,他高了她一頭還多。他眯眼盯著何當歸躲閃的眼睛瞧,忽而出手如電,一臂將她摟進懷裏,熱燙的唇封緘住她的,將他口中的腥甜與她分享。她顫抖著合上雙目,被動地承受著。血的味道,她也曾經嚐過不少回,這一次卻跟以前哪一次都不一樣,有種香冽的清甜,來自孟瑄的血。
段曉樓滿麵冰霜,麵無表情地看著這二人在自己眼前唇齒纏綿,少時,他的唇邊翹起一點冷笑,一閃而逝。青兒眼尖看見了,覺得不像個善茬。
等到終於攫盡了她的津液,孟瑄才放開何當歸,附耳跟她說:“剛才的話不是玩笑,倘若將來有一天,我死之前你還好好兒的活著,那我隻好下狠手將你帶走……隻有將你帶在身邊,我才最放心,因為,沒有人能待你比我更好,你隻能跟著我,聽見沒有?不管到了哪裏,我總不叫你吃苦就是。”
他的話語如溫柔纏綿的小蛇,倏倏鑽進她耳中與腦中,讓她輕輕戰栗,不由自主地點了頭。於是,他舒氣笑了。
卻說街道另一頭的醫館中,朱權對著古嬪嘿然發了一通冷笑,直笑得古嬪汗毛倒豎,全身發冷,伏在地上大哭曰:“王爺饒命,我不敢了,我以後再也不敢了,求王爺開恩饒命呀。”
朱權也不說話,更未開口責罵過她一句,隻是用虎豹盯準獵物的眼神,直勾勾盯準了古嬪,左手虎口摩挲著自己的下頜,愣愣出神兒。
如此過去了小片刻,古嬪不知他那麽專注地在想什麽事,隻伏在地上瑟瑟發抖,苦求饒命,願意自請出家。而朱權開始也不知自己在想什麽,隻覺得頭腦中好像空出不少地方,好像是硬生生被人給掏走的,究竟他被掏走了什麽?
過了一會兒,他又疑惑起來,先前附了他身體的那一個“惡鬼”,為什麽要派周菁蘭和古有芳去台州巡礦,這兩個蠢貨能辦成什麽事?伍櫻閣的能人也沒死光,隨便找出一個來,豈不比周菁蘭能幹十倍。況且,在他被“惡鬼”鎖住之前,就已經聽一個線報說,周菁蘭跟一個掮客合夥倒賣一種小型火器,謀取暴利之餘,還給東北的某支軍隊武裝了可以十倍提升戰力的火器。他當時就想扣住周菁蘭,慢慢拷問出此事的詳情,可還沒等出手,他反而被“惡鬼”先一步扣住了,其後一直昏昏沉沉,人事不知。
而比較奇怪的就是,“惡鬼”向來都跟他住一起,當然也應該知道周菁蘭的事,那他為什麽要放走周菁蘭?難道這背後還有什麽隱情?
這樣發呆一刻,朱權回頭看窗外,正是孟瑄與何當歸纏綿擁吻的一幕,他噙笑把地上磕青了腦門兒的古嬪扶起來,從窗戶裏指給她看:“有芳,你這次可是芳心錯付了。瞧吧,人家對你真是一點意思都沒有,果真是心裏、眼裏都隻有他抱著的那個女人。”
古嬪嗚咽流淚,仰頭看朱權,哀求道:“王爺饒命,賤妾願意在此地削發為尼,終身吃長素,給王爺和奶娘祈福求平安,饒了賤妾吧,我才十九我還年輕,我不想死!”
“話說回來,芳兒呀,你生的還不如那個女人的丫鬟漂亮,”朱權慵懶地倚著窗欞,斜目望了青兒一眼,自動將容貌次一等的歸類為丫鬟,他噙笑道,“你也不自己照照鏡子,看看資本足夠不足夠,就剃頭擔子一頭熱地上去勾引人家丈夫,多犯賤呀……你說說你自己,又蠢笨又沒臉,做人活著還有什麽趣兒?不如去做鬼吧。”
古嬪嚇得抖如篩糠,又被他羞辱得體無完膚,當真是萬念俱灰了。可再灰、再絕望,人的這一口氣兒長著哪,輕易是死不成的。古嬪索性抱著最後一線希望,憑窗探出身去,淒厲地放聲呼喊道:“七公子救命救命呀!救救我吧,我願意做個粗使奴婢伺候你一輩子~~你曾救過我的命,還對我好,難道現在就不管我的死活了!那你一開始救我幹什麽?嗚啊——”
青兒皺眉道:“怎麽了那個古嬪,她這是要鬧哪樣?當著那個寧王的麵,說不願當王爺的妃嬪,要當你們的粗使丫頭,這還了得。寧王那個小雞肚腸的!”孟瑄亦皺眉,心中有些許遲疑,是否要去救她一救。
恰在此時,天上突生變故,一個眾人萬萬料想不到的變故,十分突兀地發生了。
慘劇一瞬間驚了眾人的眼目,血腥到了極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