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嬪雙手巴著窗欞,整個上半身全探出去,滿懷希冀地望著孟瑄,求告著讓他救她,說當粗使丫鬟也願意。
其實,何當歸對那一種被寧王府沼澤深深陷住的絕望,自然是最感同身受的。所謂物傷其類,要不是古嬪心目中的救世主,圈定了非孟瑄莫屬,何當歸倒真想拉扯她一把,給她指條生路。青兒生氣地說:“天底下的男人多得是,她怎麽就不求段曉樓和臭道士,專門纏孟瑄一個?孟瑄!你跟她什麽關係?”
孟瑄低頭睨一眼安安分分的坐在他懷裏的單薄少女,自嘲一笑道:“我隻跟一個女子有關係,尚且不能遂心如意,又談何別的女子。清兒你說,我哪來那麽大能耐。”
何當歸淡淡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想救她,也是你的善念。”
段曉樓脫去了沉默的外衣,說:“不是這麽說的。她口裏越喊孟瑄的名字,寧王心裏就越生氣,更不會輕饒她了,因此孟瑄去問反而不合適。待我去問問看,那名女子犯了什麽大罪,寧王又要怎麽懲治她。”
青兒擔心,段曉樓幾句話將古嬪討過來之後,還是要塞給孟瑄內部消化,於是她自告奮勇,要跟段老大一起去會一會牛掰人物朱權,看他怎麽把古嬪那女人嚇成那副可憐相的,學習借鑒一下,留著她以後嫁了人宅鬥用。
可是,段曉樓和青兒隻往那邊走了兩步,變故突生。一個比諸人之中最高大的朱權還高大雄壯三分的黑衣人從天而降,滿身的凶煞之氣分明說著,來者不善善者不來,迫得段曉樓後退三步,並側身擋住了青兒。而青兒不是個安分膽小的,她從段曉樓背後探出一顆腦袋觀望,可這一望,她差點兒沒吐出來。
原來,黑衣人的獵物是古嬪。他從屋頂上方跳下,先用一條長鏈纏住了古嬪的腦袋,環繞兩圈,將之拖出醫館來。
他是有備而來,手中持有一套七叢七球的精鋼製荊棘長串,將手裏的古嬪輕巧地撕開一些,尋了七個孔洞,塞進去七個荊棘鋼球。因為那鋼球中間嵌著強力磁石,一進了體內就相互吸引,最終衝破了血肉的阻隔,在古嬪的體內抱作一團,疼得古嬪殺豬一樣慘叫。她所站的那一塊地麵被鮮血染紅浸透,入地三分,情形慘不堪言。
這還不是最讓青兒駭然的地方,最讓青兒魂飛魄散的是,古嬪身上被黑衣人相中的其中一個孔洞,是她的下體。而且是生生撕開的,生生掰著她的兩條腿從陰戶一直撕裂到小腹的肚臍還往上的地方,腹中那些紅的綠的,長的淌的,流動的蠕動的,濕黏的滑漉漉的,時不時地隨著古嬪的上下躥動而溢出來一些。
她疼得求死不能,還自己拿手托著那些東西往裏塞,口中模糊地悶哼哭喊著,叫的還是孟瑄的名字。
孟瑄早呆住了,他從未見過這種殺人的法子,也想不出古嬪一個小婦人,做過什麽罪大惡極的事要被如此刑虐。他緩緩站起身來,要去製止這個慘劇繼續發生。畢竟醫館裏麵的朱權隻是皺著眉頭,滿麵錯愕地袖手立著,顯然是不打算救古嬪。
此時,街道兩旁不乏觀者,但所有人都被嚇住了,連隔岸觀火的勇氣都消失了,隻巴不得自己能一下子消失在世界的盡頭,逃離這可怕的一切,奈何雙腿灌鉛跑不動,又有誰會去救那個全身被帶刺的鋼鐵貫穿的女人。而孟瑄藝高人膽大,要去試試那個凶殘而辣手的黑衣人有幾分水深。
何當歸倒抽冷氣,依稀認出了古嬪身上那一套刑具的來曆,於是環腰抱住孟瑄,以行動阻止他,並壓低聲音告訴他:“那個就是東廠用藥物泡出來的獸人,他銅筋鐵骨,沒有身為人的情感,又比一般野獸多了馴服,一個口令一個動作,無人可擋。你救不了她了,她的髒腑已經被搗碎了,那些荊棘球裏藏有毒蟲齧蟻,進去身體就徹底沒救了。”
她的聲音雖然小,不過段曉樓、齊玄餘和朱權等人,個個都生了一雙貓耳,一分不差地聽了去,心中都疑惑起來:我都不知道這麽多,她又從何得知的這些?
尤其是朱權,他隔著小半條街,目光重點流連了何當歸的眉眼,尋不見丁點兒驚慌的痕跡,實在鎮靜過頭了。看年齒不過十四五,竟然能目不斜視地全程看完“古嬪與荊棘”,何等奇葩的事!
看著咫尺之外被屠戮的古嬪,朱權自己也是一陣心慌氣短,不知道東廠的獸人為什麽突然找上他的妃嬪,也不知這是一場意外,還是有人刻意安排,更不知那個幕後黑手的槍口瞄準的最終目標,是不是他寧王朱權。對比起何當歸的平淡神色,朱權、齊玄餘都變成了膽小的那個。
古嬪的聲帶被荊條戳壞了,本已不能發聲,可她的身體中卻依然有尖銳的哭聲一陣陣透出來,仿佛是那些皮肉與內髒的哭聲,令觀者不寒而栗,後腦勺冒出寒氣。青兒早就嚇得翻白眼了,段曉樓扛米袋一樣將她扛在肩頭,免得被獸人相中了她。
孟瑄還是要去會一會那個獸人,至少讓古嬪死個痛快。何當歸又攔道:“她不行了,瞬息就會殞命,你幫不了她了。別過去。”
果然,她這話剛說完,那邊的古嬪就氣絕了,死不瞑目地大睜著一雙渾濁的眼睛,似乎對她自己生而為人十分後悔。而那獸人自女體之中扯回他的刑具之後,仍不放過古嬪的屍身。先把頭顱扭下來,收進他腰間的袋中,又將雙腿、雙臂“哢嚓哢嚓”齊根扭下來,高高拋向東南西北四個不同地方。最後,沾滿泥巴的長靴在僅剩的一段軀幹上亂踩幾下,那隻獸人來去無阻的奔走了。
孟瑄大喘了兩口氣,掰開何當歸環繞在他腰間的雙手,回過身質問她:“我本來能救下她,為什麽不讓我去?”
何當歸平靜道:“我已說過,那荊棘球一旦進了身體就沒救了,你做什麽都是徒勞,何況為了一個將死的古嬪而跟代表東廠的獸人為敵,根本不值得。獸人雖然沒有感情,記憶也存不長久,但卻出奇的記仇。它會一直記著每一張跟它作對過的人的臉。”
“不值得?”孟瑄不可置信地看何當歸,訝異地低呼道,“一刻之前她還活著,現在她連一具全屍都沒有了!不管她是古嬪還是路邊一個乞婆,那都是一條鮮活的人命,怎能用‘值得’‘不值得’來界定?那在你眼中,什麽是值得,什麽又不值?”他揚手一指段曉樓肩頭扛著的青兒,質問,“她肯定是‘值得’的那一種吧?”
何當歸不慍不火地答道:“這個自然因人而異,假如青兒遇上這樣的事,我和廖之遠當然會拚力搶下一具全屍,哪怕搭上自己的命。但對於跟她不熟的你、齊道長等人,我就不建議你們這麽做。而古嬪的死已成定局,她的夫君並沒有出手的意思,你要越俎代庖,傳出去之後,對古嬪的名聲也不好聽。”
孟瑄怔愣著聽完了她的高論,被噎得連連發笑,時而點頭,時而搖頭,情緒非常激動。
何當歸知道他天生有俠義心腸,看見這樣慘烈的事故難免動容,又知道他對古嬪並無私情,頂多是某段誤會之下的愧疚感。等誤會被揭開時,愧疚自然也不複存在。於是,盡管被孟瑄這樣厲聲詰問,她也並不惱他,終歸他也沒有錯,她也有她的道理,隻是兩人意見偶爾相左罷了。日後再跟他細說。
可孟瑄見她如此古井無波的表情,更打從心底認定了她冷血。心頭發堵,一下子不能轉過彎來,他冷笑兩聲,甩手就要走開,去尋古嬪的手足碎屍。
段曉樓見方才還在生死相許的兩個人,為了一個小小的古嬪就鬧僵了,心中立刻開始暗暗籌謀,怎樣才能讓孟瑄不再回頭,從此對何當歸放手。此刻佳人空落,他自然上前關切道:“這裏風大,塵頭也大,你重傷還沒好又受了驚嚇,我知道一個安靜的所在,我帶你去歇一歇。”
何當歸想了想,點頭道:“青兒暈過去了,廖之遠也跑得沒了人影,我還得解出那蕁麻散的方子,將解藥散給被馬神婆藥了的那十幾個孩子,少不得要在廬州多呆上兩天。”
孟瑄的腳步頓住了,背對他們冷諷道:“呿,她受了驚嚇?我瞧著不像,她寧怕廖之遠之流,都不害怕獸人,所謂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說的就是這種情況了。”
段曉樓輕輕掂了掂肩頭的青兒,對孟瑄的話充耳不聞,溫和發問道:“一時忙亂,我都忘記問,你怎麽跟廖少發生如此大的衝突?他平時笑鬧慣了,今日卻是第一次紅著眼舉刀殺人,你哪裏跟他不對付?”
“這個我也不完全清楚,”何當歸答道,“可能跟馬家的事有點關係,我讓他去幫忙,沒想到後來出了岔子。我隻能大概猜出,跟關筠有一些關係。”
“……馬家的事?!”孟瑄立刻又聽入耳了新的內容,猛然回身,一雙黑眸牢牢鎖定了她,緊聲發問道,“你是說,方才那鬧得一街上吵吵嚷嚷的糟亂事,也是你挑起來的?你才下船一天,就惹出這麽多事故,你究竟意欲何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