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當歸紅唇彎彎,問道:“聽說公公他去了太醫羅杜鬆家裏,至今都沒回來?”
孟宸皺眉:“你指的是……羅家的寶藥?莫非那種藥可以輔助治療?”說著一副躍躍欲試往外衝的架勢,仿佛下一刻,他就要提一把劍去羅家打劫。
何當歸連忙製止他:“我問的不是羅家的藥,那個藥不能治百病,也不對胡楊姑娘的症候。我是想讓你去把公公找回來,隻有集兩大高手的真氣於一體,傷者獲救的可能性才更大。”
孟宸停頓一瞬,斬釘截鐵地說:“好,我把父親請回來幫忙。”說著要走,何當歸又叫住他,“五哥且站住,我再問你一句,婆婆的病又是怎麽一回事?如果那個也是胡楊姑娘的玩笑惡作劇,是不是太過分了?”把闔家的人弄得病的病、禁閉的禁閉,這可不是普通的惡作劇範疇了。
孟宸歎氣道:“姐姐她沒有謀害夫人的意思,這件事說來話長,等我先把父親找回來再說。”
孟宸隨風遁去,何當歸回頭,衝炕上的年輕女子和善一笑,柔聲道:“我的針稍微有點兒疼,你忍著別叫出聲,否則我心一慌手一抖,針就紮不準穴位了!”
奄奄一息的胡楊聽了,不禁沁出一腦門汗,這丫頭的針灸連穴位都找不準嗎,那還好意思出來行醫?
※※※
京城羅府的榮華堂上,孟善依然在跟羅川烏、羅川穀做著交易。
羅川烏心疼他在湖州羅家的兄弟和侄子,想用免死金牌救下他們幾個的性命,並給他們一家保留部分被查抄的家產。羅川穀關心的是他的四萬兩糧穀錢,直言說,給他錢就行。有了錢,孟侯爺當年下令剜三名副將眼睛的事情,就會成為永遠的秘密,羅家的傳家寶藥也能贈給他。
這兩兄弟的老叔羅杜鬆,現任太醫院從七品太醫,也在場,默不作聲地從旁聽他們三個人的交涉。
羅杜鬆其實不必攙和進這個事兒裏麵,因為他的兩個外孫彭時、彭漸,現都是皇太孫朱允炆的人了,所以連帶京城羅府也在東宮的庇護之下,不用擔心會被湖州羅家連累。可是就在昨天夜裏,羅杜鬆收到父親羅脈通的秘密家書,讓他襄助羅川烏,盡量營救湖州羅家的人,最好能幫所有人脫罪。
羅杜鬆對父親一向敬畏,不敢不聽他的囑托。於是羅杜鬆改變了兩不相幫的中立態度,也向著羅川烏說起情來。羅川烏有了強力的後盾,同保定侯孟善說話,也變得很不客氣了,見對方拿來的隻是免死鐵劵,羅川烏上來就心生不滿。免死鐵劵的效力,隻能把砍頭改判為流放,一番顛沛流離下來,誰知他的小侄兒們能不能承受得住!
羅川烏冷笑道:“侯爺您榮寵無限,不管是現在還是將來,那塊金牌對貴府都一無所用,您又何必吝惜一件死物?不如快點兒拿免死金牌來換藥,救貴夫人的性命是要緊。侯爺也不想背上一個無情無義、重物輕人的名號吧?”
孟善很多人沒遭受過這麽無禮的對待,心中燒著一把暗火,勉強壓抑著不發作,隻說:“免死金牌由拙荊收著,如今她昏迷不醒,我也無法拿到。這張免死鐵劵押在這裏,權作信物,請先給我一些藥丸急用,待拙荊醒來,此事自有計較。”
羅川烏不同意:“侯爺您是大人物,孟府又是重兵把守的地方,假如你拿了藥就一去不複返了,我們又上哪兒找說理的地方去?請你還是回去找到免死金牌再來拿藥吧。”
類似這樣的扯皮和交涉,足足進行了一個多時辰,依然沒有結果。
同時,羅川穀也在心裏打起了小算盤:現在他們好容易拿住了大名鼎鼎的保定侯的“把柄”,羅川烏要的免死金牌何其貴重,跟那個一比,他的四萬兩銀子的價碼實在太低了。“傳家寶藥”還是他們羅東府的東西呢,現在整壇子拿出來,幫了羅川烏多大一個忙!隻要四萬兩銀子,實在太虧了!
想到這裏,羅川穀嬉皮笑臉地說:“且慢,小人還有一事相求,望保定侯恩準!”
“什麽事?”孟善一雙淩厲的黑眸掃向他。
羅川穀從座位上起來,向孟善行了個四不像的官禮,笑道:“侯爺,論起來,羅家和孟家也算親家,我們家敗落,您孟家臉上也不好看哪。如今我們東府裏麵,從小人的大哥、三弟到侄兒,一個中用的人都沒有。最出息的是小人的外甥女兒,嗬嗬,草窠裏飛出金鳳凰來了,那小丫頭瞧不起羅府的門第寒酸,不念我們養育她一場,自己得了好處飛走了。每次家裏的老太太念起這個外孫女,眼淚那是嘩嘩的流呀……”
“你到底想說什麽?!”孟善忍無可忍地打斷問。
他何曾跟羅川穀這種潑皮無賴般的人打過交道,都說“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而他現在的情況,卻是兵遇到了市井潑皮,隻想衝對方腦門上招呼兩刀,奈何他請來的“幫手”還沒搜到藥丸,他隻好在這裏繼續跟這三個羅家人拖延下去。他一方麵惦記家裏的夫人,另一方麵又被這些人屢屢撩撥起火氣,真有些按捺不住了。
段將軍再找不到藥丸,說不定他就要先摔茶盞,給羅川穀的鼻梁兩拳頭了。羅家人無恥至此,讓他還能說出什麽好話來?
羅川穀點頭哈腰地央告道:“小人寒窗苦讀數十載,家傳醫術更是了得,心中常常懷著報效朝廷的誌向,隻是一直找不到認識千裏馬的伯樂,又沒有當官的親戚幫襯……”
“你要求官?”孟善皺眉,“你想謀個什麽職缺?”
羅川穀聽孟善問得這麽輕鬆隨意,以為似他這種上位者,提拔官員是一件很簡單的事。羅川穀心頭一喜,笑道:“先父在時,官拜正六品太醫院院判,如今小人也想做個六品官以光耀門庭,但是我二叔也在太醫院任七品太醫,小人不敢做二叔的上司,所以就不進太醫院了。隨便哪個部哪個司,請侯爺給我尋個六品官職。”他這話說得冠冕堂皇,其實是他的醫術不行,怕進了太醫院後被揭穿,又聽聞給皇帝看病常有性命之險,他才沒那麽傻,往那個火坑裏去跳呢。
他要做六品官?聽了羅川穀這妄自尊大的話,孟善隻是眼觀鼻鼻觀心,像佛爺一樣坐著一言不發。
羅川烏也覺得羅川穀的要求太過分了,孟善再是權臣重臣,他也沒有提拔一個白丁直接當六品官員的能力吧。再說羅川穀根本就是個蠢貨,連三清堂的賬目都弄得一團糟,成天隻會算計東府的公費和老太太的嫁妝,沒有半點德行。要是他能當官,那母豬都能上樹了。
最叫羅川烏生氣的是,他現在正在為族人的生死大事奔波,孟善的秘密是他率先挖出來的,找孟家交易的主意也是他生出來的。羅川穀這無家可歸的敗家子,托他的福氣要回銀子就不錯了,居然還人心不足蛇吞象,攪和他的正事,真是爛泥扶不上牆!
想到這裏,羅川烏同孟善說了一句:“免死金牌本來就是聖上賜給郡主的,她完全應該拿出金牌來救外祖家的親人,侯爺您不能扣著她的金牌,這事兒說出去,對您的聲名也不好聽。”
然後,他請孟善再好好斟酌斟酌,自己則一把拽著羅川穀往內堂走去,小聲斥罵道:“你不照照鏡子厐鼻子腫眼睛的什麽嘴臉,又提什麽做官的事?好好兒救罷了人,老老實實回家去才是正理,老太太可在家裏想著你呢。”
羅川穀冷笑一聲:“救人?我有什麽義務救他們?去年年節上,我拎著大小禮品往湖州府上送,人家羅水生老堂叔,都不稀罕看我一眼呢。如今他家裏遭了難,還坑了我的銀子,我不落井下石就是念在同宗同族的份兒上了,憑什麽還得幫你救人?喂,放手!你拉著我做什麽!”
羅川烏嫌羅川穀喊的這些話太丟人,生恐被孟善聽去,更加小瞧了羅家,不肯交出免死金牌,於是他用力將羅川穀拖去更遠的地方,低聲威脅道:“你再不老實些,我有的是法子治你!湖州的人跟揚州羅府同氣連枝,他們倒了黴,揚州羅府失去屏障,接下來就輪到咱們了!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能不能成熟一點?”
羅川穀咬著腮幫子冷笑:“你急了麽?難道我說錯了麽?當年羅水生他家富貴顯達的時候,可從來沒想過拉拔我們這邊兒半個人,同氣連枝?這樣的話當年怎麽不說!那一壇子寶藥,可是我們羅東府的家傳東西,我用藥換個官兒當當怎麽了!”
“夠了,別說了!”羅川烏橫眉立目。
羅川穀毒蛇般的目光盯著他的臉,悠悠道:“羅川烏,別忘了你繼承的是三叔的衣缽,是吃揚州羅府的湯水長大的!那時候你親老子娘都舍了你了,現在你還管他們幹什麽……”
“夠了,住口!”羅川烏麵色大變,指著內堂的暗格,大喝道,“糟了,快看!有人動過機關,快看看,那些藥丸還在不在!”
兩人撲上去察看,暗格啪地彈開,一個鬼臉甕磁壇子裏盛著密密匝匝的藥丸,羅川烏數了一遍,並不見短少,才稍微鬆了一口氣,惡狠狠白了羅川穀一眼,壓低聲音說:“老二,你害死你爹的事,打量我一無所知嗎?再吵吵下去,這件醜事我也給你揭出來,讓二叔全家都知道。到時候看是我的損失大,還是你為家族所不容的處境更淒慘!”
聞言,羅川穀白胖的臉嚇得肉都發顫兒了:“你、你從哪兒知道的?”
“哈哈!是你從前媳婦兒親口說的!”羅川烏滿麵得意洋洋,自以為可以拿著這個把柄控製羅川穀,還要再說什麽威脅之詞,卻聽外間的二叔羅杜鬆一聲大吼道:“大事不妙!咱們家也要遭殃了,快,你們快去追保定侯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