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君有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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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9紫藤花開

柳絲拂過,露出下方一個小小的土包,正對著這邊的方向豎著一個木牌,上書“愛貓小桃之墓”。

她默默的走上前,方見墓碑兩邊還各擺著碗盤,盤子盛著清蒸魚,碗裏則是幹淨的水。

她不禁想笑,然而鼻子發酸,慢慢蹲下身子,摸著墓碑:“你倒是比我想得周到,我尚沒有帶什麽來送它。”

千羽墨一笑,亦是蹲下身子,從袖子裏取出一物。

她接了那油紙的包裹,打開……

驚異了睇了千羽墨一眼,再移目手上……是一條清蒸魚。

怪不得她一路都覺得身上有一股子魚味。

將魚換到盤子上,不覺想起小桃生時的樣子。

小桃最喜歡吃清蒸魚,卻是吃得極其文明,一小口一小口,就像個大家閨秀,然後時不時的抬了頭,看著她“喵”上一聲,像是在說感謝的話。

想著想著,淚就掉下來了。

“我很後悔把它交出去,如果……說不準它還活著。”

“世間有太多的事,會有幾樣,是人所能預料的呢?”千羽墨笑了笑,坐在她身邊:“就像你遇了小桃,我遇了你……”

洛雯兒的目光瞟了過來,他知道,她的意思是在說,莫習,你能不能有些正經?

笑:“這世上,總有太多的變幻莫測,非人力可能控製,若是可以,你現在會同我坐在一起嗎?”

洛雯兒垂了眸子,視線落在墓碑上,她的指正有意無意的摩挲著上麵的字。

的確,若是她可以控製,她根本就不會來到這個時空,根本就不會遇上千羽翼,而之後發生的太多太多的事,完全是她無法想象的。可是再如何的詭異,也比不得一個霸悍狂戾,聲名遠播的人消失了一年之久,卻無一絲音訊……

“比如出身,早在我們尚來不及降生在這個世上,便已不歸我們掌控了……”

莫習的聲音似是帶著無限的慨歎。

“許多人都羨慕我生在富貴之家,然而,富貴之家也有富貴之家的煩惱,因為有太多可以覬覦的東西,不僅家族的人虎視眈眈,就是鄰居,也頗多垂涎。人多了,難免爭搶,各種手段,輪番上場,有的時候,還要搭上性命。家族裏的長者顧及不得,索性將兒子們全都趕出去,讓他們各憑本事活著,待到十八歲,再回到家族競選家主。”

輕聲一笑:“不要以為這是殘酷,因為若沒有狼的凶殘狡猾,羊群便會有許多老弱病殘,終是難以為繼,而能夠從狼口中逃脫的羊,是不是要比狼更狡猾,更凶殘?”

“你就是那隻比狼更狡猾更凶殘的羊?”洛雯兒睇向他。

千羽墨一笑,並不回答,隻隨手捋了根拂在肩上的柳絲,繼續道:“隻不過當時我這隻羊混得挺慘……偷東西被捉,被打;賭錢,隻是輸,又因為發現別人出老千反被栽贓;跟人家學功夫,又走火入魔,險些喪命;就連要飯,碗也能被人踹碎,每天交不出固定的銀子給乞丐頭,還要被打,被餓飯,數九寒天的被罰跪在雪地裏,跪一整夜,第二天照樣要去蹲牆根,然後照樣重複頭一天的折磨,日複一日。而若是離了他們,更是討不到一口飯吃……”

看著洛雯兒的驚異,衝她拋了個媚眼:“看我現在的樣子,是不是很難想象我會是個打苦日子裏熬出來的人?”

洛雯兒牽牽唇角……莫習如今的性子,怕就是打那時磨出來的吧。

玩世不恭,或許是怕受到傷害。

將錢看得極重,不惜使用任何手段獲取暴利……不說拿灰老鼠參加群英薈萃,單說上次,他拿蘿卜刻了個印章,便成功截取了另一家店的海鹽生意……這些,都是生存的必要手段吧。

凡事戲謔,是因為將事情看得太清楚,源於他混跡於三教九流太久,經曆了太多的人情冷暖,世態炎涼。

無論遇到什麽事,總是積極的去想主意,也總是有層出不窮的法子,因為若是不能及時而巧妙的應對,又怎麽能在這樣吃人的社會裏生存?

而對於她,從她打算做生意到現在,他總是在潛移默化的教導她,引領她,讓她自己去想解決問題的法子。不是袖手旁觀,因為他可以在她需要的時候助她一臂之力,他隻是要告訴她,若想生存,若想在這樣的環境中立於不敗之地,就必須使自己強大起來。

這些,她也明白,然而卻是在他默默的幫助與支持下,一點點的走到今天。

天香樓輝煌了,盡人皆知了,可知這其中又飽含了他的多少心血?

她不是不了解,然而此刻,心底是前所未有的震動。

他一向很少這般正經的同她說話,每每都是要將她氣個半死,仿佛這便是他的樂趣,然而他又總是在出乎意料的時候給予她驚喜與感動……暗自買下天香樓的地契;在冬至的時候突然出現在城隍廟;小年了,抽時間來陪她;她難過了,他來到她身邊,開解她;鬧了矛盾,亦是他先開口說道歉;還有在群英薈萃上,問她想要一件什麽禮物……就連小桃的墓,他亦是不聲不響的修建了。倒不是如何的精致貴重,單是這份心意……

他似是總能猜到她心底所想,又總是裝作不以為意,然後於不動聲色中幫她做好一切。

這個人,似乎從來不介意別人究竟如何看他,也不在意是否會博得他人的感激,然而現在,她看著他,想真誠的對他說聲“謝謝”,卻見他微仰了頭,閉上眼,密長的睫毛正在輕微顫抖。

唇角依然勾著,卻失了往日的魅惑,隻語氣輕輕,似是在講一個十分夢幻的故事。

“有一次,我騙了一個人的生意,被人追著打。我慌著逃命,不覺就跑到一片山林。當時那群追我的人早已經不知道被甩到哪去了,可是我依然在跑,就算背上插著把刀依然在跑,總以為再多跑一會,他們要想抓我就多一分艱難。於是就一直跑,終於體力難支,暈倒在地。其實後來回想,我是看到一片紫色的霧才跑過去的,雖然當時累得仿佛沒了意識,隻不過,萬綠當中單那麽一片紫,是那麽惹眼,就像在召喚我一般……”

唇角一彎:“當時正是春天,是紫藤蘿盛開的時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