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君有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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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2一無所知

淑妃嚶嚀一聲,極盡嫵媚。

然而隻有胡綸能看出主子有多麽的不耐煩,還未及轉身,眸中已是一片陰冷。

作為主子的貼身太監,他是必須要貼身伺候的,於是不管願是不願,他隻能碎步跟在千羽墨身後走出大殿,眼睛盯著前方飄擺的紫色袍角,隻待袍角一旦停止擺動便跪倒在地。

可是主子似乎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而周圍越來越靜,光線越來越暗。

風掃了枝上的積雪落在他的臉上,鑽進他的領子裏,他卻絲毫不覺得冷,隻汗水涔涔,濕透了帽簷。

雪聲單調的響在耳邊,此等沉默仿佛織了張密不透風的網,將他籠罩其中,再收緊,幾欲窒息。

他訕訕的擦了擦汗,幹笑兩聲:“主子,你真行!”

的確,若是六年前,主子怕是當場便要拂袖而去,要麽就是揪著馮梁的領子逼問洛雯兒的下落,而今,卻是能穩穩的坐在那,除了自己,沒有人能夠感覺到主子內心的波瀾狂湧,就連淑妃,不也在乖乖的等著主子回去嗎?這是不是說,那個叫洛雯兒的女人,在主子的心裏,其實也沒有……

“胡綸!”

胡綸腦子一空,再清醒時,已是跪在了地上。

他看著停在麵前的菱金龍靴,手深深的陷入積雪,卻諂笑道:“主子,這雙鞋在外麵穿太薄了些,小的這就回去……”

“胡綸,你是在挑戰孤的耐心嗎?”

胡綸急忙叩頭在地,沾了一腦門子雪:“小的不敢,小的隻是想,她現在這樣,不正合了主子的心意嗎?”

“孤的心意?”

不用抬頭,胡綸亦知千羽墨眯起了眼,那眼底定是比冰雪還要森冷的寒意。

“主子忘了?那日,主子說……”

“可是我沒有讓你把她……”千羽墨攥緊了拳。

他不過是一怒之下,才說要封了她的天下麗人,怎承想……

胡綸一向喜歡自作聰明,經常揣測他的心意,又怎會不知他的心意,可是他竟敢……

深吸了口氣,仰頭向天。

半個月了,竟是半個月了,她進了監牢,他怎麽可以……一無所知?

他在幹什麽?

他最近都在幹什麽?

胡綸有些迷糊:“小的什麽也沒有做啊……”

眨眨眼,恍然大悟:“主子,您難道以為洛姑娘她……”

急忙挪上前幾步:“主子,不關小的的事啊。那日跟主子回來,小的一直在主子身邊伺候著,一步未離啊。主子,您明察秋毫,小的是冤枉的!”

咬咬牙:“定是郎灝,定是郎灝故意栽贓陷害!”

方才,他還以為主子是恨他對自己隱瞞了洛雯兒的消息,弄得他膽戰心驚,魂都差點嚇飛了。

他抹了把冷汗,露出一臉陰笑:“郎家世子是郎瀚,與兄長郎灝一向親厚,想來定是出自郎灝授意,才做了這麽個局……”

千羽墨一側眉峰忽的一抖,隨後胡綸便見一身夜行衣的郎灝如同憑空裏冒出來一般,單膝跪在千羽墨斜後方,抬了黝黑的眸,冷冷的睇了他一眼。

胡綸打了個哆嗦。

真是流年不利,知道這家夥不在才禍水東引……不對,他才沒有栽贓陷害,事情就出在他們郎家,就是他們在搞鬼。

對了,郎灝似乎也對洛雯兒有意思,誰知道是不是借此挑撥離間意圖見縫插針?

郎灝垂了眸子,沉聲道:“世子妃用了天下麗人的神仙水,半邊顏麵盡毀。卑職常年留駐宮中,不知家中近況。”

還真是稀了奇了,郎灝今天竟然說了超過十個字的話,還為自己辯解了一番,實在是開天辟地頭一遭。可凡事都是越描越黑,他不過是想說自己與此事無關,乞求主子免究其責罷了。

然而事情就出在你們郎家,你不負責誰負責?

胡綸就要開口痛斥,卻見千羽墨的眸子黑黢黢的看過來,當即噎了一下。

“胡綸……”

主子的聲音很輕,語氣很緩,卻好像一柄薄薄的刀刃,緩緩的遊走於他的肌膚之上。刀刃過處,留下一條細細的紅痕,涼而痛。

他急忙埋下頭:“小的不是要故意隱瞞主子,隻是……”

隻是主子沒有問起。

可這是理由嗎?主子不問你便不說?你明明知道主子的心思,如此豈非是故意陷洛雯兒於死地?

然而也正因為知道主子的心思,他才認為洛雯兒不能留!他不想看到主子再次遭人詬病,再次荒誕不經,如今能借了別人的手除了她,還是這麽一個正大光明的理由,豈不是好事?

關鍵是時間不對。

無涯律法規定,隻能在春秋二季斬殺人犯,她這事又偏趕在年前,否則早就了了。

怪就怪郎家的世子是個優柔寡斷的人物,既要裏子又要麵子,若是犯在尚可頤手中,洛雯兒的小命當場就嗚呼了。可誰讓尚可頤自恃出身世家,又是郡主,對一切與賤民有關的東西不屑一顧呢?

最近他隻在數著日子,一旦出了正月,麻煩就迎刃而解了,卻偏偏……

“她怎樣了?”

“小的不知。”

“她有遞過消息嗎?”

“小的不知。”

“現在案子審到了何種程度?”

的確,身為一國之君,似乎不應過問一個賤民的生死,否則那些世家又要興風作浪,而主子這幾年的積累,便要功虧一簣。當然,他知道主子擔心的不是這些,而是……主子害怕因為自己的太過關心,而為那個人帶來任何不必要的麻煩,甚至是殺身之禍。所以,主子隻能問他。可是他……

“小的不知。”

千羽墨忽然想笑。他也果真笑了,騰起的白霧淹沒了零星飄散的雪花,淹沒了眼前的一切。

“她……有沒有動過刑?”

胡綸的手深深的陷進積雪中,刺骨的冰寒遊走於肌膚血脈,將浮在臉上的汗水凍成了細碎的冰珠。

“小的……不知。”

“你能知道什麽?”

千羽墨驟然怒吼,卻不是向他,而是對自己。

怎麽回事?怎麽會這樣?關於她,他竟然什麽都不知道了。不知道生,不知道死,甚至不知道她關在哪座監牢。他這些日子在做什麽,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