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心思忽然一轉……
天朝大軍壓境,莫不是就因了他?可是郎灝回到無涯這等要事,連自己都不知,天朝又是如何知曉?
他這邊神思飛轉,那邊秦太醫躬身道:“尚儀這毒,並非一日兩日,當是慢性之毒,想來前段時間失了嗅覺,當就是此毒所致……”
慢性之毒?
還有誰能在他的眼前給雲彩下毒?
千羽墨眯了眸子。
即便倆人最僵持的時候,即便是現在,雲彩的食物都是他先嚐過後再送去的,就包括飲水亦是百般檢測。
她們要對付誰他不管,她們也不過是要爭得他的寵愛,所以他若是有事,她們又要爭什麽?
可是即便如此,卻依舊……
怎麽會這樣?
秦太醫覷了覷他的臉色:“臣等查了半天,亦不知尚儀是如何中的毒……”
千羽墨冷笑:“究竟是何毒?可有法解?”
秦太醫猶猶豫豫,目光閃爍:“若說毒,也不過是些普通的毒草,卻是混合在了一起,而且施用日久,如今已深入血脈,四肢百骸,五髒六腑,即便是有了解藥,怕是也……”
千羽墨霍的站起。
屋內人齊齊跪倒在地,瑟瑟發抖。
可是他隻立了一會,便突然衝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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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雲閣已收到消息,是一片的愁雲慘淡。
見千羽墨衝進來,紛紛跪倒。
然而王上就像一陣風似的卷入房中,緊接著,屋內乒乒乓乓的響起來。
一個小宮女跪在地上,眼淚哆嗦了一臉:“穀冬姑姑,若是尚儀真的……咱們是不是都免不了一死?”
穀冬咬牙:“廢話!咱們見天的伺候尚儀,卻是出了這檔子事,還有活路嗎?若是讓我知道是哪個把咱們害成這樣,我死也不會放過他!”
“咣”!
屋內一聲巨響,是千羽墨將琉璃八角大屏風踹倒在地。
宮人們聽了這等聲音,皆心頭一顫,嚶嚶的哭起來。
千羽墨頹然立在地中,身邊已是一片狼藉。
靈雲閣並不大,擺置因為洛雯兒的喜好一律精致簡潔,他也不希望因了某些奇特的物品來給別人製造害她的機會,可是……
瓷片,布片……
他一一翻找,卻始終沒有發現異樣。
他茫然四顧,忽然一拳砸在妝台上。
桌角的犀角梳子一跳,落在地上,斷做兩截。
他心底一緊……嚐聽說,斷梳不吉,難道真的是……
拾起梳子,細細撫摸。
還記得情濃時,他經常拿梳子為她梳發。
她的頭發很柔很順,就像絲一樣涼滑,每每都讓他愛不釋手。
新婚第二日,趁她熟睡,他偷偷剪了她的一縷青絲,與自己的頭發編做了一個同心結。他是想將來偷偷帶去另一個世界……擁有她的一絲氣息,讓他不會那麽孤單,所以至今還沒有讓她發現。
他所有的心事,都完全的交給了她,這一點,就當做是他的惡作劇,留到將來。每每想起,唇角便會浮上一抹竊笑。
而如今,這個同心結,竟是要散開了嗎?
拿著兩截斷梳,緩緩的拚在一起。
嚴絲合縫,竟好像從來沒有分開過,可是手一鬆,梳子“啪嗒”一聲落在地上,依舊是兩截。
他緊緊的盯著那兩截梳子,眸光顫動,仿佛有什麽就要滴落,又忽的一凝……
“平日裏,是誰伺候尚儀梳洗?”
穀冬抽泣著,正欲開口,就見王上盯著簾幔的背後,仿佛要將什麽東西揪出來一般,聲音緩慢而陰冷:“我就知道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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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尚儀哪點對不起你?”
盼雲垂著頭,不語。
“孤真後悔。當年,尚儀說要放你出宮,是孤一意將你留下,還想給你一個好前程……”
“我救過她!”盼雲忽然開了口,語氣是難以想象的理直氣壯。
“救過她?所以你覺得她的命便是你的?可笑,當初她要不是為了救你,能輪得到你救她?”想到當日雲彩的慘狀,千羽墨不禁額角猛跳:“你明明知道,她最不會提防的就是你,可是你,你做了什麽?”
盼雲緩緩的抬了頭,似在看他,又似是越過他看向不知名的地方。
“主子們高高在上,珠圍翠繞,凡事隻要動動心思,自有人願服其勞,也自是不會了解我們這些小人物的悲哀。奴婢有什麽?高興了?獎賞一些主子已不再需要的東西;不高興了,非打即罵,甚至……”
吸了口氣,笑,空洞的眸中現出一抹淒然:“我怕死,怕得要命。自打看到念青的慘死,我就怕有朝一日也會像她一樣。我處處小心,時時戒備,想盡一切法子,隻是為了活著。當初,念青說,跟著她會有生路,卻不想,跟著她也是死路。而且就因為跟著她,不僅我會死,我的家人會死,還有……”
還有那個她一直魂牽夢縈,雖然已經將她徹底遺忘的人,至今不知有一場滅頂之災曾與他擦肩而過的人,也會死。
那個人,此生最大的幸福便是老婆孩子熱炕頭。
入宮前,他們一同想象……綠蔭下,小橋邊;入宮後,隻有她在無望的想象……冷月裏,疏柳旁。
而今,他的願望實現了,而她,雖然失去了這份渴望,然而見著心愛的人可以快樂安康,心裏亦是一種別樣的滿足。
她閉上眼,唇角竟是綻出笑意:“既是左右免不過一死,請王上降罪吧。”
千羽墨看著她露出袖口的指尖……因為用蘸了毒的梳子給雲彩梳頭,她亦是毒氣入體,隻是……
雲彩,你與她朝夕相處,怎麽就沒有發現她的指尖已經微微泛起青色,正是染毒的征兆?你怎麽直到如今,還對身邊的人如此信任?
拳心緊攥,冷冷一笑:“不必急於赴死,你不是想活嗎?孤一定會滿足你的心願……”
盼雲臉色一變,然而下一刻,下巴忽然被卸了下來。一絲血,混著口水,沿唇邊滑落。
“想咬舌?可是孤怎麽會讓你死呢?”
這個華豔且清雅的人,隻需微微一笑,便是魅惑叢生,當年,她也曾迷惑多時,夜夜春夢,而此刻,那笑容怎麽看,怎麽像從地獄鑽出的修羅惡鬼。
盼雲“啊啊”著,仿似叫喊,然而細聽,卻是幾個至關重要的字。
“主子……”胡綸試探的睇向千羽墨:“她好像說……”
“孤對她的幕後主使不感興趣!”千羽墨斷然拒絕:“而且孤……”
已經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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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上,臣等已配置好解藥,也著人試驗過,確保有效,隻是尚儀……”
床邊,穀冬正拿著盛了藥汁的湯勺往洛雯兒口中喂去。可是那黑乎乎的汁水卻是順著唇角滑落,襯著她愈發蒼白的肌膚,仿佛是一條蠕動的蚯蚓。
“尚儀,你快喝點啊,喝了就能醒了……”
穀冬帶著哭腔,下巴上滴的不知是淚水還是汗水。
千羽墨冷著臉,上前一步,奪過穀冬手中的碗……
“王上,使不得啊!這是解藥,亦是毒藥,王上若是……”
可是千羽墨已經一飲而盡,轉瞬覆上洛雯兒的唇……
依舊是柔軟的,卻是冰冷,亦不能再給他回應,無論是嬌嗔還是拒絕。
她閉著眼,長睫一動不動,任由他侵襲。
他點上她的穴道,她聽話的嘴一張,藥便順利的喂了進去。
可是當他放開她,那剛剛灌進去的藥汁再次緩緩流了出來,蜿蜒的流了出來,蛇一樣的匍匐著,仿似在嘲笑他方才的喜悅。
“拿藥來……”
“王上……”
可是無論他怎麽努力,藥依舊會流出來,就好像她的身體已經被封鎖,再也接受不了任何外來的事物,而原有的,亦在漸漸消失,就像那愈發微弱的氣息,愈發透明的臉色……
她是要離開他了嗎?
不……
他又端了一碗藥,不顧一切的吻住她……
“王上,”秦太醫淚流滿麵:“尚儀已經什麽都吃不下了。她的體質本就經不起折騰,如今血液帶著毒素流遍全身,浸透了每一絲血脈,藥石無靈。其實尚儀已經……王上若是心疼尚儀,就讓她好好的去吧……”
“誰說她會死?”千羽墨猛的轉了頭,華豔且清雅的眸子一片血紅。
秦太醫駭了一跳,卻依然苦勸,連帶眾人皆跪了一地。一時間,哭聲,哀求聲響成一片。
“尚儀不會死!”千羽墨閉了眼,轉回頭,精致的側臉憂悒且堅定:“孤說,尚儀不會死!”
胡綸忽然有一絲不好的預感,然而未及開口,便聽千羽墨道:“下去,孤想同尚儀待一會……”
胡綸躊躇片刻,趁大家都撤了下去,又躡手躡腳的上前:“主子,天朝的大軍還在邊境……”
唇角牽出一絲笑意,冷酷且殘忍:“不是還在那壓著嗎?孤知道他們想要什麽。告訴郎灝,孤給他的任務是保護尚儀,若是他有一絲一毫的違背……”
胡綸諾諾的走了,臨到門口,又忍不住轉頭……
千羽墨正抱著洛雯兒,替她擦拭唇角,動作溫柔且寵溺。
心中的不祥愈發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