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一雙美眸淚水全收,隻餘冷然,亦是回視於他,一字一頓道:“至於原因,很簡單,不過是想為個尚儀守身如玉!”
“聶、紫、煙!”千羽墨大怒。
聶紫煙忽然狂笑:“阿墨,我們相識多年,恩愛多年,我躲在暗處思念了你多年,你說,我要如何不了解你?你騙得了天下人,卻騙不了我!我陪盡小心,同你演這一場戲,隻為了全你的心意,可你是如何對我的?你為了那個女人,疏遠我,拒絕我,傷害我,甚至……”
她捂住胸口。
方才他袖子一揮,雖未觸及她,然而那自打內裏透出的寒氣與厭惡卻生生將她逼退。
那一刻,她覺得,他推開的不僅是她的人,還有她的心。
也便在那一刻,積壓了數載的委屈、憤怒與憋悶,統統爆發出來,化為烈火,不是燃燒自己,就是焚盡他,亦或者,同歸於盡。
對,就是同歸於盡!
“即便她走了,你也不肯接受我。我求著你,等著你,討好著你,可是你呢?若不是你,我何至於此?你在埋怨我狠心的同時,可曾想過,我因何變成了今天的模樣?我的臉,我的腳……這到底是為了誰?我已卑微到如此地步,可是你……她到底比我強在哪?”深深的吸了口氣,冷冷的睇向他:“你既是如此無情,也就休怪我不客氣了!”
上前一步,雖是仰著頭,卻透出居高臨下的氣勢,唇角噙一絲冷笑,狠厲而絕然:“我不否認,禁足期間,我屢屢出宮,隻是想來看你一眼。可是,他們總是跟我說,你身體有恙,需要休養。我也不是沒有透過窗子,看到有人伏案批奏,當真兢兢業業,廢寢忘食。可是那個人,是你嗎?”
夕陽西下,青霧冥冥,宮燈次第亮起,落在那半張銀質麵具上,閃著詭異的光:“真正的無涯國主,已經偷偷溜出了宮,去會他的老情人了。躲在碧池宮的那個,是當今丞相英秋冉。英秋冉膽敢冒名頂替,觸犯天威,理應削官奪爵,定為死罪。而你同那個女人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欺瞞了十三公主,哄騙了元玦天朝,此等欺君之罪,你又該如何擔當?”
瘋狂的聲音又尖又利,已穿過密密的竹林,傳到碧遲宮外……
“夢妃娘娘,您在說什麽?您可知,這些話會給主子,給無涯帶來多深重的災難?您若真對主子有心,又怎能……”胡綸急了:“你們怎麽還愣在那,還不把夢妃娘娘送回去?”
“我胡說?”聶紫煙像是聽了什麽好笑的事,笑得不可遏止。
她忽然從袖子裏掏出把剪刀,對準頸子,環視圍上來的宮人:“誰敢動我?”
千羽墨早就想製住她,可是方才因為胡綸而動了真氣,導致他氣血紊亂,半點內力也使不出,而且身子也漸漸僵硬,神智也開始模糊,這是即將沉睡的征兆。然而他努力保持清醒,一瞬不瞬的盯住對麵的女人。
聶紫煙哈哈大笑,後退幾步,退到一個自覺任何人都威脅不了她的地方,方緩緩將剪子從頸邊拿開,卻是從衣襟內又取出一物。
是折得方方正正的紙。
她一層一層細心打開,打開……
千羽墨眼角一跳,就要怒喝,卻發現,聲音隻在喉間骨碌了一下,一個字也發不出。
“讓咱們瞧瞧,這是什麽?”
聶紫煙抖著那張紙,語氣動人,滿臉得意。
是一張上好的生宣,上麵畫著一對年輕男女。
男的風流,女的俊俏。
倆人手上還各牽著個孩子。
一男一女,年齡一般大小,男孩生得像父親,女孩生得像母親。
宮人看一眼畫,再看一眼千羽墨,再看一眼聶紫煙……
有人瞧出了門道,當即臉色一變,捂住嘴,不敢出聲。
卻也有人覺得,畫雖不錯,隻是右下角那一大片墨跡……是怎麽回事?
胡綸的臉已經白了。
畫出自主子之手,沒錯。
畫的正是主子與洛雯兒還有那一對龍鳳胎。
主子每每去瞧了他們,回來都會畫上一幅,畫完就毀了,這一幅當是……
元宵夜,主子在街上看到軒轅尚與洛雯兒,回來就精神不振,但是照例畫了一幅,隻不過畫到最後,主子忽然暈倒,打翻了硯台,就在畫上留下那麽一大片汙漬。
當時碧遲宮上下手忙腳亂,他也忘記這幅畫了,卻不想,落在了夢妃手中。
兩個小主子的存在是天大的秘密,若是被人得知……
他一會望望樹梢,一會瞧瞧屋頂,心想這麽緊急的時刻,郎灝怎麽不在?
卻忽然憶起,長公主的祭日就在明天,郎灝早於半月前就跟王上告假,去了那個開滿鮮花的小山崗……
他正東張西望,忽然覺得他所攙扶的手臂仿佛在震動。
不,不是震動,好像是有江河奔湧,是那種決了堤壩,一瀉千裏的瘋狂。
他震驚的睇向主子……
夜風中,披散的長發輕輕飄揚,是一種極為曼妙極為優美的姿態。發絲輕揚下,一張俊臉時隱時現。
時至此刻,卻不見憤怒,隻有沉穩,然而那若隱若現看似一派平靜的眸子卻閃過一道嗜血的紅光。
然而又好像是錯覺,因為四圍宮燈搖曳,紅光遍灑,一派暖融。
可是靜,太靜了,靜得風都好像慢下了腳步,靜得連屋簷的鐵馬都不敢發出一絲輕響。
卻有一個聲音,尖利的響起來,就好像鷹隼在黑暗中盤旋,就好像狂風撕裂罅隙。
纖美的手指細細的拂過畫上的兩個孩子,像是愛撫,卻更像毒蛇攻擊獵物之前的挑逗。。
那手指的主人在連聲嘖嘖:“真是一對漂亮的寶貝,怪不得王上總是惦著出去探望呢。想必十三公主知道了,也會替王上高興呢。可是,若是千羽家族的血脈,為何不接回宮中?而若是野種……”
聶紫煙冷冷一笑,半邊麵具亦現出猙獰:“王上,你就那麽放不下洛尚儀嗎?即便她……”
沒有人聽到夢妃是否發出一聲驚呼,眾人隻是眼前一花……
而胡綸驚愕的看向空空的臂彎,再看向前方……
一襲雪衣卷著墨發,在風中飄揚,是美到極致的誘惑。而那誘惑的手,正輕輕的放在一個女人的脖子上。
乍一看,一男一女狀似親密,因為那高大的身影罩著纖柔的身軀,雪色的袍擺與紫色的裙裾交織,和諧而靈動,就像一幅美麗的畫。
而且那個男人低著頭,長發遮掩了神色,卻因了他一貫的的魅惑,讓人覺得他正在寵溺的看著手中的女人,正在訴說著亙古不變的誓言。
然而聶紫煙卻隻看到一雙眼睛,一雙血紅的眼睛,完全淹沒了墨玉的清朗明澈,正死死的盯住她。
她想怒吼,想尖叫,想痛罵,想掙紮。
可是他的手溫柔的卡在她的頸子上。
他的確很溫柔,因為她感覺不到一絲痛楚,她甚至在那唇邊發現一絲笑意,是許久許久以前,隻有他在看著她時才會露出的寵溺的笑意。
她心頭一動,張了張嘴,想要訴說自己的思念,想要像以前那樣,即便犯了錯,隻要她說“阿墨,不要生氣了。好不好,好不好嘛”,他就會原諒她,還把她抱在懷中,盡心寵愛。她還想告訴他,這張畫她已得了好久,可是她誰也沒有對誰說,因為她知道這件事有多嚴重。而今天,是他先氣她的,若是他肯對她好一點,若是他肯……
不,她就是想讓那個女人死,連同那兩個小崽子一道毀滅!
他怎麽可以同別的女人生孩子?他怎麽可以?他是她的,是她的!
然而不管是委屈還是憤怒,她發現自己發不出一絲聲響。
她再用力,竟是連氣流通過喉嚨的聲音都聽不到了。
卻有一種聲響,自那卡著她的手臂傳來。
是血液在奔湧,如千軍萬馬,如大河滔滔。
阿墨,他想殺了她?!
然而,那手臂瞬間垂下。
“送夢妃回宮……”
幾乎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住,聽聞此言,木然上前,架住癱軟的夢妃。
然而,隻有震驚中的聶紫煙和胡綸發現,方才的聲音,根本不屬於千羽墨。
那麽低沉,那麽森冷,仿佛是發自地獄的陰寒,又仿佛是來自遠古的憤怒,陌生得讓人恐懼。
聶紫煙隻是呆呆的看著他,胡綸卻是攥緊了拳,眼淚把眼眶撐得生痛。
他連忙低了頭,一種驚懼與絕望在心裏蔓延開來……
聶紫煙終於回過神,要從那些把她往外拖的人手裏掙出來。
然而怎麽可能?
她又踢又打,繡鞋都飛了一隻。
她的嘴巴不停的開開合合,然而沒有人聽到她在說什麽。
千羽墨側對著她,一動不動,似乎已凝成一副剪影。
“啪”!
聲音很輕,但是很脆,霎時令眾人動作一滯。
循聲望去,卻是一隻白玉鐲子,在青石板上碎成幾段,卻斷口相連,竭力保持完整模樣。
聶紫煙目光一閃,瘋狂的撲上去。
宮人力行阻攔,她又非要掙脫,結果手臂抽出的同時,另一隻鐲子也脫離了手腕,再發出一聲清脆,裂成兩段。
她呆怔看著兩隻碎裂的鐲子,再移目千羽墨。
千羽墨依舊一動不動的站著,長發在風中漫漫飄飛,絲縷間遊出淡淡的一句:“早該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