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長嬴聽得好笑,道:“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了嗎?”
“這樣聖上也不會擢升他們離開鳳州了。”衛長風呷了口茶,淡淡的道,“雖然說他們離開了鳳州咱們家也不是就收拾不了他們,但能在鳳州解決,還是就在鳳州的好。”
他語氣雖然輕淡,內中卻掩不住憂意,衛長嬴不禁好奇的轉頭問他:“你在愁什麽?”
衛長風看了眼四周,施嬤嬤立刻吩咐閑人退出去,宋夫人也關心的問:“長風,怎的了?”
“莫彬蔚不願投效。”衛長風無可奈何的歎道。
聞言宋夫人皺緊了眉,衛長嬴也詫異的問:“為什麽?難道是宋含和宋端?”這種前院的事情她一般不管,還以為這事早就解決了。依著常理,莫彬蔚現在根本就是走投無路,不投靠衛長風他連活下去都危險,此人怎麽還會不肯投效?
“正是。”衛長風點頭。
“這兩人如今九成是離不開鳳州了,等過上些日子,他們徹底被坐實了恃功而傲、不堪大用的名頭,就算交給莫彬蔚親手報仇也沒什麽。”宋夫人提醒道。
衛長風苦笑著道:“母親不知,我也是這樣承諾他的,但莫彬蔚卻一心想討個公道。”
“公道?”宋夫人臉色微微沉下,“難道他想……?”
“母親說的是,他想恢複名譽。”衛長風歎了口氣,“但褒獎宋含和宋端是聖上的意思,如今聖旨都到了,我哪裏能答應?”
宋夫人露出一絲怒色:“此人真是不識抬舉!”
衛長風受衛煥影響,對有才幹的人還是很寬容的,倒是又勸起了宋夫人:“這庶民也是悲苦,九死一生逃出燎城,憑借著自己的才幹膽識伏擊戎人,又親身上陣斬殺敵首……不想宋含一去,這些全是宋端的功勞不說,甚至莫彬蔚還被扣了個怯戰不前、畏戰而逃的罪名!如此顛倒黑白,換了咱們隻怕比他還要氣憤些。”
宋夫人一心偏幫著兒子,哼道:“若非你要用他,此人能不能活下來也未可知!這事兒現在牽涉之廣,這庶民根本就難以想象!他以為他恢複名譽是那麽簡單嗎?”
“聽長風說著,這莫彬蔚倒是倔強。”衛長嬴聽到這兒,想了想,就道,“隻怕是乍見長風,以為有恢複名譽的指望呢?等過幾日他冷靜下來,怕就知道輕重了。畢竟此人能夠指揮著燎城那點兒殘軍以弱勝強、伏擊戎人之後更是親自上陣斬殺敵首——決計不會是沒腦子或一味隻知道倔到底的人。”
衛長風思索良久,點頭道:“大姐說的也是,我如今將他安排在了僻靜處,他未曾拒絕,憑這一點,此人還是有希望入我門下的。”
宋夫人聽子女都讚成多給莫彬蔚幾日辰光,才緩和了語氣,道:“既然如此,那就再給他一次機會罷。”
衛長嬴見衛長風沒有旁的需要商議的事情,就問宋夫人:“對了,母親,大表哥可是已經和表姐見過了罷?皇後與貴妃?”她昨兒個在宋老夫人身後站了兩個時辰,到用晚飯的時候才得準許告退。對於衛長嬴來說站兩個時辰沒什麽,然而在沈家人麵前站兩個時辰……雖然說沈宙除了她拜見時說了番客套話,跟著就與衛煥討論起了州北大捷,根本沒有再理會她。
可誰知道這人是不是一心二用,私下裏留意著自己的神態舉止?出於這樣的擔心,即使堂上沒人理會自己,侍立在宋老夫人身後的衛長嬴仍舊不敢放鬆與怠慢,一直都是眼觀鼻、鼻觀心,端端正正、儀態恭敬的站在那兒。
還不是普通的端然而立,她得不時拿眼角看一看鬢發裙裾可叫門堂裏吹進來的風弄亂了;又想著自己一直這樣站著是不是顯得太過呆板;又想神情始終端莊矜持著仿佛也不合宜?隻是長輩們討論的話題又沒她插話的地方……
這樣一個又一個想法在心中翻滾而過,偏又不敢輕易動作,端莊之餘,眼角眉梢帶住沈宙惟恐他留意到自己時自己表現得不夠端莊典雅,如此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下來——比平常隨江錚習武不知道辛苦了多少。
所以宋老夫人放人後,她一回到銜霜庭,幾乎是倒頭就睡。對於宋家兄妹現下說得如何可就一點也不知道了。
宋夫人見此刻正好沒有不相幹的人在,就點一點頭,道:“貴妃是和皇後鬥起來了。”
“早年六皇子死得就有些蹊蹺,廢妃霍氏雖然曾經與鄧貴妃一樣位列正一品四妃之一,然而因為庶出的緣故,性情很是怯懦,尤其生下靈仙公主後寵愛漸薄,向來就守著靈仙公主過日子的。”宋夫人呷了口茶水,繼續道,“何況季英醫術了得,真要毒害六皇子,還能讓人輕易查出來?再說幫霍氏毒害六皇子對季英有什麽好處!後來廢後錢氏出了事兒,咱們都以為必是錢氏擔心六皇子深得上意,會搖動其親子的儲君之位,所以毒害了六皇子之後,又汙蔑霍氏與季英。如今看來,現下這位顧皇後卻也脫不了關係。”
衛長嬴聽著頭疼,便道:“怎麽那樣久的事情了,到現在還沒完?又牽累上了表姐。”
“離塵埃落定早著呢!”宋夫人搖了搖頭,道,“鄧貴妃就六皇子一個兒子,誰害了六皇子,貴妃拚著性命不要,也要替六皇子報仇的!如此看來,鄧宗麒倒還有幾分可信。”宋夫人視子女如命,鄧貴妃痛失愛子後的複仇之心她很能體會。
“對了,母親,那塊黃雀銜芝玉佩。”衛長嬴忽然想了起來,提醒道,“是不是二表哥給鄧宗麒的?”
宋夫人皺著眉道:“這玉的事情你回頭別和在水提了,昨兒個你大表哥很不高興——也就是在咱們家所以沒發作,等他回了京,或者是寫信回去,怕是那邊還要鬧一場。”
衛長風與衛長嬴一起詫異問:“為何?”
“你們道這鄧宗麒是怎麽知道黃雀銜芝玉佩的事兒的?”宋夫人哼道,“是你們那二表嫂!她過門之後,發現你們二表哥將這玉佩單獨收了一個匣子,叮囑下人不許隨意動,不知道是你們二表哥把他們兄妹幼時的一些物事收著作念想,卻疑心你們二表哥在娶她之前有什麽風流韻事……她也不問你們二表哥,趁你們二表哥不常看那玉佩,直接拿出去在宋家下仆裏暗暗的打聽。你們舅母去的早,如今宋家是你們大表嫂管著家,她是知道這玉佩的,從下人那裏聽到風聲後,就去和這端木氏說了緣故,這端木氏才將玉佩還了回去!
“你們大表哥也是聽你們大表嫂私下提了提,沒有放在心上。昨兒個和在水說起來,提到你們二表哥與鄧宗麒根本不熟,那鄧宗麒卻是哪裏弄來那樣相似的黃雀銜芝玉佩?思來想去隻有你們那二表嫂呷醋那一回,叫許多下人知道,一來二去的傳了出去了!虧得這次不是什麽大事,不然豈不是害慘了在水也害了咱們家?”宋夫人歎道,“這端木氏真是不賢惠!”
衛長嬴姐弟聽後也是哭笑不得,道:“這二表嫂也是有意思,這樣的事兒問二表哥一句不就成了?何必鬧出這樣的風波?”
衛長嬴又繼續問宋在水的婚事,“大表哥如今可是不提要表姐嫁進東宮的話了?”
“他若是還這麽說,我倒要問問他是怎麽盡長兄責任的了。”宋夫人哼了一聲,似乎昨日還是教訓過宋在田才得到讓她滿意的承諾的,道,“如今的問題就是這婚約要怎麽解除。”頓了一頓,宋夫人歎道,“方才你們外祖父的信來了,倒和你們祖母一個意思,這事還是必須借助鄧家之勢才成。”
衛長風凝神片刻,道:“這有些麻煩,之前鄧宗麒的話,不過是代貴妃表態,真正要將這婚事解除,可不容易。”所謂的掐著日子進京,用命格衝撞聖上來避免嫁入東宮——這個主意是鄧貴妃拿出來的,雖然鄧宗麒表示貴妃這麽承諾還是有一定把握的,然而這個把握的底牌鄧宗麒自然不肯說——實際上他也未必知道,可宋家怎麽會憑這晚輩一番話就完全相信?萬一貴妃失了手,豈不是讓宋家平白賠個女兒進去!
到那時候,宋在水到底是幫東宮呢還是坑東宮?
因此這解除婚約的理由,必須是宋家來,黑鍋才由鄧家背。
“鄧家不過是世家,門第不如宋氏,輕易被他們得手,不但惹人生疑,也讓宋氏顏麵無光。”宋夫人壓低了聲音,道,“你們大表哥出了個主意,就是讓鄧宗麒快點養好了傷去追同伴,他和在水留在咱們家等著鍾小儀的家眷路過鳳州時,再與他們匯合,一起上京!”
衛長嬴略一思索,道:“呀,難道是?”
“不錯,就學那廢後錢氏。”宋夫人道,“鍾小儀是皇後的人,且出身寒微……這是明麵上,暗地裏當然是鄧宗麒做的手腳,鄧家好歹是聖上的母家,此事即使追究到底,也隻會追究鄧宗麒一人,念著敬訓皇太後的份上,聖上不會拿鄧家怎麽樣的!”
衛長嬴姐弟對望一眼,明白她的意思:鍾小儀是皇後的人,而且出身寒微,這樣一旦她的家眷被坐實了謀害太子妃的罪名,不但可以打擊皇後,而且不至於得罪其他士族,不因宋在水不做太子妃而多結怨……這樣衣冠之間議論起來,對宋家的非議也會被減少到最低。所以翊衛往青州去尋找鍾小儀的家眷,對宋家來說是個很好的機會——說不定這個機會還是鄧貴妃出的力?
帝都迢迢,在鳳州追根究底是不可能的,也隻能揣測一二罷了。
說起來這位鍾小儀也是可憐,抬舉是皇後抬舉她的,把家人接過去卻多半是貴妃的意思……如今宋家不想讓女兒做太子妃了,又打上她家人的主意。
然而在這隻以門第論高下的大魏,如鍾小儀這樣的庶民,在豪門大族麵前,本就是掙紮求生……
衛長嬴和衛長風還是更為宋在水高興:“表姐可算不用去做那勞什子的太子妃了!”
“可不是嗎?”宋夫人眯著眼,臉上喜意卻淡淡的,更多的,卻是惆悵,她輕輕歎息,“顧皇後若當真害了六皇子……這皇後與太子都倒了,才好呢!”
衛長風不明所以的看了眼母親,宋夫人卻沒了說話的心思,無精打采道:“你們先回去罷,我還有些事兒要忙。”
被打發出門,衛長風狐疑的問姐姐:“母親怎也盼著皇後、太子倒了?”宋夫人雖然也心疼侄女嫁給荒淫的太子,可以前也沒像宋在水和衛長嬴這樣年少氣盛的偏激,恨不得顧皇後與太子出事啊?今兒這是怎麽了?
衛長嬴偏著頭想了片刻,露出恍然之色,卻對弟弟掃了一眼,道:“我大約知道點……但我不告訴你!”
“……”衛長風無語的看著她,“那我回頭再問母親。”
“不許去問!沒見母親這會就興致不好了嗎?”衛長嬴聽見,忙拉住了他,小聲道,“祖母那裏也不許問——簡單告訴你罷,方才母親不是說了?六皇子的死,讓當時的太醫院院判季英合家受了牽累?若不是季英一家出了事,咱們父親當年是可以痊愈的,以前母親還以為六皇子是廢後錢氏害的,錢氏母子不是早就遭了報應了嗎?但沒想到如今的顧皇後也有份!害季英的人也等於間接害了咱們父親——你還要再去問母親,想叫母親不痛快嗎?”
當年衛家遲遲沒請季去病為衛鄭鴻診治,無非是不相信他十一歲家中大變,流落坊間四年無人照拂無人指點,十五歲就能單獨行醫——但若季英無事,不提季英能不能治好衛鄭鴻,就說季去病若是頂了個“院判悉心教誨的嫡長孫、百年季氏嫡傳子弟”的名頭,一樣年才束發,有季英為他坐鎮和保證,衛家肯定會尋了他試試……
要不是記恨著此事,按著衛家如今孫輩尚未長成、子輩單薄,正需要韜光養晦的時候,宋老夫人怎麽會貿然在宋家悔婚的事裏順水推舟,而不是立刻撇清呢?
這裏麵固然有宋老夫人和宋夫人都是宋家女、衛宋又素來和睦,但很大一部分,卻是恨當年謀害六皇子又栽贓霍淑妃與季英的幕後真凶,間接害了衛鄭鴻罷了!
衛長風聞言,也變了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