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沈藏鋒送客歸來,聽衛長嬴抱怨著說了經過,不禁啼笑皆非,道:“我看到那使女出來就知道不好,去年我送給年先生的兩個使女也很有些顏色,論起來更在今日那使女之上。隻是你不知道,年先生為人雖然好美色,卻更喜新厭舊,這些日子怕是已經膩了,再看到今兒這使女就……不是說了不舍得給出去的人今兒就不要派到前頭去了嗎?”
衛長嬴不好意思和他說之所以會派露珠這樣有姿色的使女出去,是因為三個姑姑都勸說美婢才能讓他們夫婦有麵子,就道:“那如今要怎麽辦呢?再把露珠送給他?也不知道露珠肯不肯?”
沈藏鋒見她為難,就安慰道:“年先生是有些中露珠,不過你要是不願意,不給他也沒什麽。回頭我讓人到外頭去買上兩個美婢送到他門上去就是了。”
“你好像很順著這年先生?”衛長嬴忍不住試探著問。
沈藏鋒也不隱瞞:“休看他重美色,此人可稱全才,琴棋書畫、兵法謀略、蹴鞠投壺、弓馬騎射幾乎是樣樣精通!我當年踏青之際曾見其因一詩與人起了爭執,因與他爭執之人與我也算同僚,就上前問了幾句……後來把人勸開,他倒是跟上我了。我與他談下來,見他才思敏捷,見解非同常人,便招攬了他,又因他長我十歲,遂以先生稱之。”
說到這兒,沈藏鋒也有點啞然失笑,“你別說,那時候我還以為這年先生是早就打聽到了那日我經過,故意與閔家人起了紛爭,好有機會委婉向我自薦……後來才知道,他是看中了當時隨侍我左右的兩個使女!”
衛長嬴下意識的問:“那兩個使女呢?”她過門以來,在金桐院裏見到原本伺候沈藏鋒的女仆裏,最整齊的一個,也就是後頭管廚房的媳婦子……從今日那年苼薬不讓露珠之外的使女伺候可以看出,不是露珠這等美人,他是不屑一顧的。
露珠可是衛長嬴的陪嫁,沈藏鋒身邊既然有過這樣美貌的婢子,怎麽現在一個也不見?
“早就送給他了。”沈藏鋒不在意的道,“以他之才華,便是隔三岔五送他幾個美人也沒什麽。”
見他對年苼薬這麽推崇,衛長嬴也好奇起來:“你遇見他時,他因一詩與人起了爭執,卻不知道是什麽詩、怎麽個爭執法?”沈藏鋒雖然性情寬厚,然而身份家世放在這裏,也不是什麽人上來說話他都肯應付的,那年苼薬打著美婢的主意湊上來卻沒被趕走,顯然之前勸架的時候,沈藏鋒對他印象不壞。
他是和沈藏鋒的同僚起了爭執,即使那同僚與沈藏鋒不是非常親近——親近的話爭執止息就會一起走了——但相比陌生的年苼薬,總歸同僚更親近,這樣沈藏鋒還能對他留下不壞的印象,結合年苼薬也不是大家子弟這一點,除了當時引起爭執的那首詩不錯外,還能是什麽緣故?
衛長嬴究竟是文風昌盛的衛氏出身,雖然自己才學平平,但對於瑰麗的文辭,遇見了總是不想錯過的。
沈藏鋒笑著道:“那首詩我還記得,我背與你聽——
美人兮珠樓上,素手兮卷簾帳。
將移兮明燭光,對鏡兮起晨妝。
螺黛兮畫眉長,翠鈿兮額前亮。
星靨兮梨渦香,胭脂兮點唇絳。
鴉鬢兮挽成雙,金雀兮髻間昂。
侍兒兮進霓裳,廣袖兮舉飄揚。
足下兮步琳琅,環佩兮聲叮當。
出門兮卻惆悵,扶欄兮長眺望。
良人兮在邊疆,盛顏兮心淒涼。
牆頭兮蜂蝶忙,園中兮百花昌。
綺陌兮嬉流觴,甘醴兮一人嚐!
何得兮聚一方,早晚兮如鴛鴦【注】!”
衛長嬴歎道:“果然詩如其人……嗯?這詩怎麽與人起爭執了?莫不是他……這詩中婦人……”鑒於對這位年先生的印象,衛長嬴第一時間想到:難道打人家家裏美婢的主意根本不能滿足年苼薬的獵美之心,這廝卻是連有夫之婦也不放過——看這詩裏頭,移燭光起晨妝,梳妝的步驟還詳細得很,從畫眉到貼翠鈿到點星靨到染絳唇到綰鴉鬢到插金雀……梳妝完了還有更衣,廣袖霓裳,加佩飾、足下琳琅作響,少不得還在絲履上縫了鈴鐺之物——這分明就是留宿婦人房裏,到了清晨,看著人家梳妝打扮,這才心滿意足而去……沒準還是年苼薬親手伺候美人梳妝更衣!
內中香.豔景象簡直不堪想象……
而且後麵的“卻惆悵”、“心淒涼”也未必就是這婦人與人偷.情之後對丈夫心懷愧疚,不定還是婦人惆悵、淒涼在前,於是年苼薬識得機會,上前搭訕,於是兩人……在衛長嬴看來,最後幾句根本就是對人家正經丈夫赤.裸.裸的嘲笑:叫你不在家,叫你讓妻子獨守空房,你看,你妻子寂寞了,還是隻有我這樣的狂蜂浪蝶安慰啊!
而且這個期盼著相聚一方如鴛鴦……既然詩是年苼薬寫的,誰知道是這位美人與其夫呢,還是年苼薬與這美人……
於是,這廝被人家家人或丈夫家人逮了個正著?
呃……這種人,即使有才華,用著真的沒問題嗎?
衛長嬴覺得壓力很大……
沈藏鋒伸指在她頰上捏了捏,哭笑不得道:“你想到哪裏去了?年先生雖然有所好,然也不是不知分寸的人。他對使女是愛占點便宜,但若你出來,他也決計不會失禮的。”說到這兒,他微微一哂,道,“他若當真是個美色當前就渾然忘我的人,又怎能如此多才多藝?便是天資再聰慧過人,以他所會的才藝,挨個學下來,所耗費的辰光也不少了!”
這話衛長嬴倒也相信,她雖然還沒見過這年苼薬,但想來此人若是不分輕重到了膽敢對正經的大家閨秀或名門貴婦也加以輕薄,隻怕憑他出身還活不到現在。
就聽沈藏鋒哂笑著道:“他這首詩是踏青時經過閔家在郊外一處別院,看到院中樓上一女子、扶欄遠眺,加以想象作的。作完了也就罷了,他卻還要跑到正門去敲門,討要紙筆錄下——其實錄下就走也無妨,閔家下人據說還讚了幾句,幫他把墨跡晾幹了再收起來。結果他也是……非要告訴人家,這詩寫的就是院中樓上之女,閔家之人當場翻了臉,把他打出門外!推搡之中卻把他一塊祖傳的玉佩打壞了,兩下裏這才爭了起來。”
衛長嬴好奇的問:“可是因為他一貫所為,閔家以為他與自家女眷有什麽……?”
“……”沈藏鋒卻不說話了,摸著下巴,望著她笑。
衛長嬴不明所以,道:“咦,你說下去啊!”
沈藏鋒笑著湊到她耳畔,低聲道:“你親我下,我才說!”
衛長嬴大羞,站起來道:“誰理你?我還不要聽呢!”她走到一旁,卻見沈藏鋒沒有追上來,心下不免有點失望。又過了片刻,沈藏鋒可算過來了,衛長嬴暗喜,不動聲色的等著。
結果沈藏鋒走到她身後,伸臂環住她,俯首就在她腮上吻了起來。
衛長嬴耐著性.子任他吻了片刻,終於忍不住問了:“閔家和年苼薬的爭執到底是怎麽回事呀?”
誰知沈藏鋒理也不理,一個勁的占便宜——衛長嬴大怒,用力把他扯開,再問,沈藏鋒卻還是道:“親親為夫,為夫就告訴你!”
衛長嬴恨恨的瞪了他一眼,把頭一扭:“你想去罷!”就不許他靠近。
這樣打鬧了一會,下人來問是不是擺晚飯,衛長嬴想到晚飯之後兩人要做的事兒,麵上一紅,咬了咬唇,心想到那時候……不怕你不說!這麽想著就更板著臉!
於是兩人有些沉悶的用了飯,這一幕讓黃氏等人看在眼裏——沐浴的時候,黃氏就借口送藻豆進浴房,打發了角歌、含歌,親自伺候,趁機低聲勸解:“露珠雖然是少夫人的陪嫁,然而到底隻是個下人,少夫人護著自己人是好事,可若為了她讓少夫人與公子不和,那卻不值當了!再說方才婢子去問過露珠的意思,露珠之前當著朱實她們的麵摔門,那都是麵上下不了台。說起來那年先生年歲還輕,人也俊秀,又得公子看重,若是他肯讓露珠做正經的妾,露珠也不是不情願。”
在黃氏這些人想來,新婚夫婦向來好得蜜裏調油一樣,每回用飯都少不得你儂我儂一番,怎麽今兒個衛長嬴板著個臉、沈藏鋒也有點訕訕的?之前衛長嬴聽說沈藏鋒送客歸來,打發下人退出去,就是要單獨問沈藏鋒有關露珠的去留……所以眼下夫婦兩個神色不對,十有八.九是和露珠有關係了!
黃氏幾乎是立刻想到這一定是衛長嬴顧惜自己的陪嫁露珠不肯給,而沈藏鋒為了籠絡幕僚堅持要送——於是夫婦兩個起了爭執,一直到用飯了臉上還帶了出來!
衛長嬴不知道黃氏這番揣測,她還掛念著年苼薬與閔家爭執那一段,琢磨著一會要怎麽才能逼著沈藏鋒乖乖講清始末,走著神,就沒聽全,隻聽了最後兩句話,不禁目瞪口呆,從水裏站起,詫異道:“她真的答應?”就算露珠一心一意想高攀,但在衛長嬴來看年苼薬也不算什麽高枝啊!
“婢子還會騙少夫人嗎?”黃氏信誓旦旦的拿過巾帕替她擦幹身體,心裏卻想:橫豎先讓少夫人不要為露珠和公子置氣是正經,至於露珠那邊麽……姑姑我都這麽說了,管她答應不答應,總之我一定要讓她答應、免得影響了少夫人與公子的夫妻之情!
所以黃氏又加把勁的讓她放心,“照少夫人來看,年先生確實不算什麽。可少夫人莫忘記了,露珠到底不過一個廚房裏打下手的使女罷了!若沒人抬舉,這輩子也就是個配小廝的命!年先生雖然不是大家子,卻深得咱們公子賞識!有公子賞識,還怕沒有前程嗎?露珠跟了他固然名份上低於正室,但要是年先生疼她,往後有個一兒半女的站住了腳,不說多麽的錦衣玉食,可也比跟著小廝強多了!”
這麽一說倒也是,衛長嬴點頭道:“既然她自己願意,那就這樣罷。我也收拾點東西與她過去之後傍一傍身,好歹主仆一場。”
黃氏見她這麽說,暗鬆了口氣,就含蓄的提點:“少夫人回房之後得與公子說明,可別叫公子繼續誤會著。”
她的意思當然是讓衛長嬴去告訴沈藏鋒,答應把露珠給年苼薬了。
但衛長嬴根本沒在意,畢竟沈藏鋒都說了,露珠給不給都不打緊——若是不給,他在外麵買兩個人送也一樣。這不是什麽大事,就隨口應了一聲了事。
【注】作者自己寫的,作者渣水平,作者對平仄完全木有概念,請把它當道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