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回到內室,衛長嬴故意看也不看沈藏鋒一眼,徑自入帳安置。
沈藏鋒見狀自是跟上,兩人鬧了好一陣,衛長嬴才不甘心的在他臉上親了一下——沈藏鋒這才說明情況,原來年苼薬題此詩為《思夫詩》,然而那日閔家別院裏頭隻有一位女眷,是以閔家下人不必去後頭問也知道年苼薬看到的是誰。
問題是,這位閔家女眷,乃是閔家小姐,至今尚未許人的。年苼薬在院外窺探也就罷了,居然就因為看見她登樓遠眺就給她寫了一首《思夫詩》,人家閔家下仆知道了哪有不揍他的道理?
衛長嬴聽了也不禁啼笑皆非,道:“這閔小姐也真是可憐,不過春日登了一回樓,竟被他這樣冒犯……要不是遇見你圓場,這年苼薬如此汙蔑人家沒出閣的女孩子,人家父兄知道了,不打折他的腿才怪!”
沈藏鋒搖頭苦笑,道:“也不全是我的麵子,也是他運氣好,這閔家小姐雖然是端木家的外孫女,然而其父閔知瑕出身的渠陰閔氏論起來隻是丁姓一階。閔知瑕還是閔氏偏遠分支子弟,祖上敗落,家無恒產,不過空有士族子弟之名,少年時候頗為困窘。後來發奮讀書,學成之後至帝都拜謁各家,得端木氏之助,以女妻之,又推薦入朝,這才顯要。此人因為自己少年時候很吃過一番貧病之苦,頂著眾人譏誚刻苦求學才出了頭,所以對於讀書人,不拘貴賤,都十分寬容。所以年先生冒犯了他的女兒,他家下人念著主人對讀書人的看重,這才沒過多計較。換了其他人家,涉及女孩子名節大事,不送他見官怎麽可能?即使我與其兄閔然諾是同僚,也不可能勸說得住的。”
兩人又說笑了幾句,纏綿一番,遂安置。
次日,沈藏鋒進宮當差,衛長嬴到蘇夫人跟前立規矩。
經過一晚休憩,蘇夫人的氣色好了很多,接過衛長嬴減了蜂蜜的參茶,呷了一口,微微頷首,表示滿意。
媳婦們奉承著說了稱讚蘇夫人的話,見蘇夫人心情不錯,劉氏就問:“昨兒個媳婦竟忘記問了,四妹妹這回沒隨母親回來?”
衛長嬴聽了暗叫慚愧,究竟她進門不到三日蘇夫人就帶著女兒回蘇家伺候鄧老夫人,衛長嬴還沒習慣沈家的氛圍——這不,沈藏凝那麽能鬧騰的性.子,這麽大個人沒跟著蘇夫人回來,她居然根本沒想起來……
相比之下,劉氏、端木氏到今日才問,卻是因為昨兒個三個媳婦鬥了一場,沒尋到時機問。即使如此,今日還是叫劉氏搶先問起這小姑子。
隻不過沈藏凝雖然是蘇夫人的小女兒,但……
一聽到“四妹妹”三個字,本來還笑容滿麵的蘇夫人立刻陰了臉,冷笑著道:“這小孽障不回來最好!昨兒個要不是你們外祖母與舅母們攔著,我非打折了她的腿不可!”
眾人忙勸說蘇夫人不要動氣,免得傷身,劉氏作勢給了自己一下,道:“都是媳婦不好,明知道母親才從蘇家回來,還要提叫母親動氣的話!”又替沈藏凝說話,“四妹妹年紀小,性情又天真無邪,若有什麽衝撞母親的地方,母親可千萬別和她計較。究竟四妹妹還小,等長大一點,自然也就端莊賢淑了,說起來咱們像四妹妹這年紀的時候,也是成日裏叫家中長輩擔憂的!”
蘇夫人怒道:“她小個什麽?也到該說親的年紀了,一天到晚不學好!前幾日跟魚飛、魚蔭學的什麽血淚妝,虧得是白天給我看到!這要是晚上,我當她是存心來嚇唬我的!這兩日看她還算孝順,我自己身上也乏,就沒太留意……結果一個疏忽,她又跑去惹了禍!”
媳婦們當然是一迭聲的請她息怒,待蘇夫人怒氣略平,這才問起具體的經過。
“好幾年前青州送東西到帝都時,帶了十隻南荒產的彩羽長尾鸚鵡,羽毛豔麗豐美、學舌靈巧都異於尋常的鸚鵡。隻是這種鸚鵡在南荒這樣的炎熱之地生長慣了,離了南荒就不服水土。十隻在路上就死了八隻,到帝都時就活了兩隻。你們外祖母自己留了一隻養著試試,另一隻則給了你們的五表弟魚舞。”蘇夫人喝了口參茶,氣憤道,“結果後來,你們外祖母養的鸚鵡死了,倒是你們五表弟那隻,被他養著漸漸精神,一直活了下來!”
劉氏三人覺得有點不妙,試探著問:“那……這隻鸚鵡現在?”
“那小孽障想吃燴鸚鵡舌,又嫌廚下拿普通鸚鵡做了太過尋常,就……就把主意打到了那隻鸚鵡身上!”蘇夫人到現在說起來都覺得丟臉之極,麵色難堪的道,“鸚鵡舌才多點大?一隻鸚鵡也就那麽一條!她居然硬是跑到三房把那鸚鵡偷出來,逼著廚房做了!真難為她能在那麽一盤鸚鵡舌頭裏找到那一條!魚舞當初為了養活這隻鸚鵡,不知道查了多少典籍,還親自請教了禦苑中飼養禽類的幾位內侍……去年他把身邊兩個近身使女打發走,就是因為她們飼養這鸚鵡不當心,結果這小孽障……前日魚舞知道後親自趕到廚房,看到角落裏一堆毛,傷心的親手抽了廚子好幾鞭,還是你們三舅母趕過去把他喝住的!”
“不但如此,魚舞惱著那小孽障把鸚鵡送到廚房時,沒人去給他報信,鬧著非要把廚房上上下下都發作了。你們外祖母怕他氣壞了身子,發話應了他——但廚房裏的管事是你們大舅母的陪嫁,你們三舅母不免尷尬,又要去和你們大舅母賠禮、又要去和你們外祖母解釋……”
蘇夫人撫額,“本來你們外祖母一病這些日子,蘇家上上下下就夠亂得了!好容易盼到了痊愈之日,合家大小都鬆了口氣,隻道接下來可以鬆快鬆快了。這小孽障鬧這麽一件事兒出來,叫你們大舅母和三舅母之間都存了罅隙!我現在都不知道要怎麽和你們兩個舅舅交代!”
又恨道,“前兒個被她舅舅舅母們攔著,我就說了一句,回來之後必定給足她顏色看!不想這小孽障如此膽大妄為,昨兒我回來時,怎麽都找她不到,竟是直接藏到魚飛屋裏去了!我叫陶嬤嬤進去尋人,這小孽障連蹦帶跳的跑到你們外祖母跟前,聲淚俱下的嚷著回來必被我重重責打……你們外祖母向來心軟,當下就護著她,讓我一個人先回來……這……這孽障!”
說到這兒,蘇夫人鐵青著臉,狠狠拍了一下幾案!
也難怪蘇夫人生氣——得罪娘家還在其次,沈藏凝今年也有十四了,即使因為是幼女,做父母的想讓她多承歡膝下幾年,親事也該說了。快要說親的女孩子當然不能再當小孩子看待,結果她還要做出這樣荒唐事兒……縱然蘇家念著親戚的麵子不外傳,這麽胡鬧的女兒蘇夫人自己都不放心許出去!
本來媳婦們還猜測沈藏凝是拔了那鸚鵡的尾羽之類,都準備好了諸如“過些日子看看還能不能長出來”、“隻是幾支羽毛,五表弟向來大方,想是不會計較的”之類的勸語,沒想到這小姑子如此剽悍,直接把表哥心愛的鸚鵡拿到廚房裏去吃了!
口齒伶俐的三個媳婦都沉默了片刻,劉氏才勉強笑道:“這……既然是從青州來的,或者這會寫信回青州,年底那邊送東西還能再帶一隻過來?”
蘇夫人歎了口氣,道:“那次送鸚鵡過來時你們還沒進門,所以不知道,這種鸚鵡在南荒那邊也不多,又難抓到。上回湊足了十隻才打算試試看的,然而路上折八隻,你們外祖母自己留的那隻也沒養活,若是低於十隻,恐怕上了路也是白搭!況且上回你們外祖母把那隻鸚鵡給了當年課業考校裏表現最好的五表弟,你們其他的表弟表妹們都委屈得緊。所以你們外祖母那時候就許諾過,青州若是再能送鸚鵡過來,那就分給其他人,你們五表弟是沒份了……除非多到了其他人都有的地步,這怎麽可能?”
長孫女沈舒景十歲,算起來劉氏過門十一年了——養了這麽多年,蘇魚舞對這隻鸚鵡的感情之深可想而知!也難怪沈藏凝昨日不敢跟母親一起回來,就為了給娘家一個交代,蘇夫人回來之後也非好好的打她一頓不可!
但沈藏凝一直住著蘇家也不可能,蘇夫人現在擺出要狠狠教訓這女兒的態度,讓沈藏凝回來的台階自然隻能媳婦們來搭。於是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想著法子彌補蘇魚舞,勸慰蘇夫人原諒沈藏凝……劉氏就道:“過兩日就是三表妹的芳辰,咱們不如先把四妹妹接回來,著她好好備份禮。等三表妹芳辰宴上,五表弟也一定到的,到時候,再讓四妹妹當眾向五表弟敬酒賠禮,好叫五表弟消了這口氣,如何?”
端木氏也道:“究竟是嫡親表兄妹,五表弟再喜歡那隻鸚鵡,究竟是個玩物,哪裏能和親戚比呢?即使當時一時生氣,一兩日下來怕也氣消了。”
輪到衛長嬴,正要說話,端木氏眼波一轉,與劉氏交換了個眼色,忽然呀了一聲,拿帕子半掩了嘴,道:“媳婦卻忘記了,三弟妹的嫡親姑母,可不就是五表弟的母親?向來做姑姑的最疼侄兒侄女不過,如今母親可不就是心疼五表弟?五表弟又孝順,念著三舅母也會給三弟妹這個麵子,這事兒讓三弟妹去說,一準能成!”
劉氏微笑著道:“你不說我都差點忘記了!說起來五表弟既要叫三弟妹表嫂也要叫表姐,是比咱們這兩個表嫂都親切些。隻是三弟妹現下還沒滿月呢,又不好出門,怎麽和三舅母說,寬慰五表弟呢?”
端木氏笑:“外祖母現下身子骨兒才好,三舅母自然脫不開身!但可以請五表弟過府,讓三弟妹出麵說和……怎麽說三弟妹還是頭一次與五表弟見麵,五表弟怎麽也得給三弟妹麵子的。”
又向沉吟不語的蘇夫人道,“母親,現下鸚鵡已經被吃了,又不能從青州再弄一隻來賠五表弟。即使能再從青州弄到、又給了五表弟,究竟不是原來養了十幾年的那一隻,說來說去,咱們隻能盡力補償五表弟……但五表弟一向孝順長輩,若是母親去問,五表弟一定什麽都不要,就這麽不計較了。可不計較歸不計較,五表弟一定還是很難過的,讓三弟妹出麵,和和美美的把事情解決掉,豈不是也免了大舅母與三舅母之間的尷尬?”
兩個嫂子一搭一唱的,衛長嬴都插不進嘴,本來隻是勸慰蘇魚舞,衛長嬴倒覺得沒什麽。兩人是嫡親的表姐弟,即使之前沒見過麵,就像端木氏說的,衝著宋老夫人與衛鄭音的麵子,料想蘇魚舞也不會太為難表姐。
畢竟鸚鵡已經活不過來了……沈藏凝算起來也是蘇魚舞的嫡親表妹,蘇魚舞能拿鞭子抽廚子、能逼著他大伯母的陪嫁走人,難道還能把沈藏凝抓起來揍一頓嗎?發泄過後他冷靜下來自然就明白鬧到這兒也差不多了,再鬧下去長輩們也會覺得他器量狹小,為了隻鸚鵡對嫡親表妹如此耿耿於懷,實在不是男子應有的器量。
但劉氏、端木氏現在一路說下來,居然是把為蘇家大夫人與三夫人消除罅隙的任務也交給了她?
不說衛長嬴是蘇家三夫人衛鄭音的嫡親侄女,單是這個身份,蘇家大夫人就不會相信她——隻說她一個晚輩,何德何能去給兩位長輩調停、還是外姓長輩?
衛長嬴正色道:“兩位嫂子莫要怪我直言,我年輕,又才進門,諸事都要請教嫂子們呢!若說靠著我娘家祖母與姑母的麵子,五表弟上門時寬慰幾句,這是應該的。但蘇家的事兒,我卻是不敢多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