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有蘇夫人和劉氏在前頭,衛長嬴不過是打打下手,然而真正操持起來才知道婚娶大事的繁瑣與鄭重。衛長嬴跟著婆婆和大嫂早出晚歸了十幾日,才將諸般事情整治得七七八八。
緩過氣來,衛長嬴就想到三小姐沈斂眉始終沒有出現過,心下不免奇怪。這日隻有她和劉氏在一起,就打聽了一句,劉氏小聲道:“你不知道,三妹妹的生母去年才過世。”
原來身上戴著孝,怪道上回衛長嬴過來敬茶,如今沈藏暉的婚事,都不見她的影子。
衛長嬴恍然,道:“我說呢,進門這些日子,還沒見過三妹妹。”
劉氏淡淡道:“一家人總歸能夠見到的。”
……前日劉家接了賜婚的聖旨,劉若玉年底就要嫁進東宮,一直把這個堂妹當女兒看的劉氏這兩日心情都非常不好。即使在蘇夫人跟前,都沒了玩笑的心思,所以她現在這樣冷淡的反應,衛長嬴也不在乎,就這麽結了話題,讓琴歌研墨,繼續把手裏的名冊寫完。
然而才寫了兩筆,外頭朱闌風風火火的跑了來,行過禮,就稟告道:“有老仆到咱們門上投帖,道是大姑夫人前不久搬到了帝都住,才把屋子收拾好,所以打發人來告訴少夫人。”
衛長嬴啊喲了一聲,就向劉氏道:“是我娘家的大姑姑,說起來我還隻在繈褓裏被她抱過。這些年來聽說一直隨我那大姑丈在外地任上,之前去看我表姐,就聽說大姑丈似是調回了京畿。隻是當時沒打聽他們的住處,想著是才回來事兒多,安置好了必然會告訴我的,可不是就著人來了?”
劉氏雖然興致不高,但場麵上還是敷衍得滴水不漏,透出關切之色,道:“喲!那你可得親自過去一趟,這麽多年不見呢,想你這大姑姑也想你想得緊。”
“我先去見見投帖的人,問問近況罷。”衛長嬴起了身,和她告罪,“這兒的事情還請大嫂子幫我擔待著些,母親如今在前頭對帳我也不敢去打擾……”
劉氏點頭道:“你親姑姑派人來,怎麽能不去看看呢?這兒我來就好,母親回來我幫你說,你放心去罷。”
衛長嬴謝了她,帶著琴歌、朱闌等人回到太傅府,路上問朱闌來人在何處,朱闌道:“二少夫人問清楚了他的來曆,就著人引到金桐院了。萬姑姑打發沈聚陪著他在前頭偏屋裏喝著茶。”
又說,“賀姑姑認識的,似乎姓葛。”
衛長嬴就看向黃氏:“莫不是大姑姑的陪嫁?”
黃氏尋思了一回,道:“當年大姑夫人出閣時,陪嫁的一位管事仿佛就姓葛。”
到了金桐院,衛長嬴換了一套見客的衣裙,又扶了扶鬢邊珠花,讓左右看過無礙,這才打發人去前頭叫那姓葛的老仆過來。
片刻之後人到,果然是賀氏陪進來的,約莫五十餘歲的年紀,頭發花白,身量矮小,麵相倒是一派忠厚老實,低眉順眼的給衛長嬴請安,自報名姓叫做葛順——確實就是黃氏說的,衛盛仙的陪嫁管事,如今則是衛盛仙跟前的大管家了。
衛長嬴客氣的讓他坐,就問起衛盛仙的近況。
葛順恭恭敬敬道:“夫人一切安好,兩位小姐也好。隻是夫人久未見娘家之人,如今回到帝都住下,曉得三小姐已經出閣,又也滿了月,就十分想念。前些日子都在安置新宅諸般物事,擔心三小姐過去了也沒地方接待,如今收拾好了,就想請三小姐過府一敘。”
衛長嬴歎息道:“這是應該的。其實前兩日我去探望宋家表姐,也聽她說大姑丈調回京畿任職,就想著去看大姑姑。隻是宋表姐也不曉得大姑姑住在何處,我想大姑姑約莫是忙著,不然一定會著人來告訴我的。果然今兒個你過來了,隻是這兩日卻不大巧,我這兒的四弟,六月初八要去裴家親迎。今兒個已經六月初二了,怕是脫不開身。”
葛順忙道:“三小姐現下出了閣,自然要以夫家之事為重。老奴來時,夫人再三叮囑不要耽擱了沈家之事。夫人隻盼望三小姐閑下來時,能夠前去一見。”
“等四弟妹過了門,我騰出空來,就過去看大姑姑與兩位表妹。”衛長嬴點了點頭,允諾下來,又問衛盛仙這幾年來身子可好、兩位表妹都喜歡什麽之類。
葛順一一答了,衛長嬴就知道衛盛仙這些年來除了因為無子被夫家族人逼迫著她過繼外,其他確實都很順心。衛盛仙的丈夫宋巋性情木訥老實,雖然早年為了子嗣也納過兩個侍妾,然而在回京畿前就送人了,對宋西月、宋茹萱兩個女兒也非常的寵愛。
這兩個姑表妹,一個十六,一個十四,文靜賢淑,女紅針線都很出色——葛順是下仆,自然都揀好聽的說。衛盛仙和兩個女兒真正過得怎麽樣,衛長嬴覺得還是要自己拜訪過才能知道。
然而沈藏暉的婚期近在眉睫,衛長嬴也不能現在去跟忙得不可開交的蘇夫人要求去看姑姑,就和葛順約好了裴美娘過門後再到衛盛仙門上拜見。
葛順帶了禮來,衛長嬴加倍回了,又讓黃氏親自去挑了兩份一樣的首飾,專門是給兩個表妹的,打發沈聚送他回去,認了門再回來。
這麽一番忙碌,晌午也過了。
小廚房裏送了飯上來,衛長嬴胡亂吃了幾口,正要繼續去襄寧伯府,卻見沈藏鋒一身親衛服飾,腰懸儀刀,看著是才下差,懷裏卻抱著沈舒顏走了進來。
看到衛長嬴,沈藏鋒有些驚訝,笑道:“今兒個不忙?”
“我大姑姑方才派了人來,所以請大嫂子幫我擔待些,先回來接待,這會才把人送走呢。”衛長嬴站了起來,這時候沈舒顏也從沈藏鋒懷裏掙紮著要落地,沈藏鋒彎腰把她放下,她就過來與衛長嬴行禮,烏黑的大眼睛笑得眯成兩勾月牙兒,極是可愛,甜甜的問候三嬸好。
衛長嬴俯身摸了摸她頭發,笑著問:“顏兒過來,是要吃果子嗎?”就叫人拿果子來。
琴歌還沒移步,沈舒顏卻搖起了頭,奶聲奶氣的道:“我來看翠滴兒和翠縷兒。”
“翠滴兒和翠縷兒?”衛長嬴想了一想才記起來宋在水送的那兩隻鸚鵡正是這名字,就逗她,“你就來看翠滴兒和翠縷兒,不來看三嬸嗎?是不是不喜歡三嬸了?”
沈舒顏忙道:“我喜歡三嬸。”
“那為什麽過來看鸚鵡,卻不看三嬸呀?”琴歌拿了果子過來,衛長嬴拈了一片喂她,笑。
沈舒顏大眼睛眨了眨,嘻嘻笑道:“因為三嬸忙,母親叫我不許打擾了三嬸,今兒遇見三叔肯帶我進來,我才敢來。”
衛長嬴聽她說得可憐,不免有點不忍,隻是端木氏是沈舒顏的生母,也不好議論她教女苛刻,就笑道:“三嬸這兒沒什麽可打擾的,往後你想來就進來,叫朱闌和朱實她們領著你看鸚鵡。那邊池子裏還有金魚……隻是沒人陪,可不許單獨看,免得傷了你。”
“我要看鸚鵡。”沈舒顏把衛長嬴給她的果肉吃完,道,“我不喜歡金魚。”
“好,那叫朱實進來,陪你去看鸚鵡。”衛長嬴摸了摸她的小臉,笑著讓人叫來朱實,陪她去找翠滴兒和翠縷兒玩耍,又叮囑朱實留心點兒,萬不可讓鸚鵡抓傷了沈舒顏。
等沈舒顏出去了,衛長嬴才問沈藏鋒:“你今兒個怎麽回來的這麽早?”
沈藏鋒笑道:“我瞧你隻顧哄著顏兒,還以為把我忘記了。”
使女們都紛紛掩口竊笑,衛長嬴微微紅了臉,啐道:“多大的人了,還要和侄女呷醋,你怎麽好意思?”就又問,“今兒回來這樣早,是有事嗎?”
“沒什麽事兒。”沈藏鋒笑道,“統領大人因為藏暉就要親迎了,加上這幾日宮裏也不忙,就讓我們回來搭把手。”
衛長嬴就道:“這會事情都差不多了。”
“總歸能跑個腿。”沈藏鋒笑了笑,就說要陪她一起去襄寧伯府。
衛長嬴問過他已經在宮裏用了飯,正要點頭,又想起沈舒顏還在,便道:“咱們都走了,就留下人陪著顏兒不要緊嗎?”
“一大群人呢,咱們這兒雖然有個池子,然也不深,顏兒下去也隻沒到下巴而已。”沈藏鋒道,“叫他們仔細些就好。”
兩人到了外頭,就見沈舒顏爬在美人靠上,揮舞著手裏新折的一枝玫瑰花,不住的引掛在廊下架子上的兩隻鸚鵡去啄,待鸚鵡要啄到了,她又忽然拿開,這兩隻鸚鵡都會得說話,而且非常巧嘴。除了之前的問安外,生氣了也會罵人,此刻就在罵她:“壞蛋!小壞蛋!”
沈舒顏不怒反喜,驚奇的對旁邊扶著她以免摔著的朱實道:“朱實姐姐你聽,它們還會罵人呢!”
“會得可多了。”朱實得意得講道,“它們高興了還會學百靈鳥叫呢……”
沈藏鋒咳嗽了兩聲才被她們注意到,朱實忙把沈舒顏抱下來:“公子、少夫人!”
“我們去襄寧伯府幫手,你們好生照顧好顏兒,知道麽?”沈藏鋒吩咐了下人,又摸了摸沈舒顏的頭,叮囑她,“不要亂跑,好生聽話。玩累了叫她們抱你進屋休息,若覺得熱,就叫她們把鸚鵡提到屋子裏去用冰,但也別太貪涼,免得冷到……”
巨細無遺的叮囑了半晌,又見沈舒顏乖巧點頭,沈藏鋒這才攜了衛長嬴離開。
出了門,衛長嬴就取笑他:“我看顏兒聽得都快睡著了,真難為你想到那麽多話要叮囑,換了我叮囑可說不那麽齊全。”
沈藏鋒笑著道:“你遲早也會叮囑得比我更齊全的。”
衛長嬴沒聽懂他的意思,好奇問:“為何?”
“那些都是我以前上差去時向母親告別,母親說的話。”沈藏鋒目光在她小腹上不動聲色的掃過,悄悄附耳道,“我當時也是聽得快睡著了,然而母親每次都不厭其煩的講上一遍,次數多了我也記下來了。”
衛長嬴大羞,打了他一下,啐道:“不許胡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