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到了襄寧伯府後院,蘇夫人已經從前頭回來,正和劉氏對著單子說事情,看到沈藏鋒卻不驚訝,道:“方才藏暉也回來了,顧統領還真是用心良苦。”
沈藏鋒笑著道:“橫豎兩邊都有好處,母親現下可以支使的人不是又多了?”
蘇夫人笑罵:“你們也就是迎一迎賓客罷了,這樣的事情上還沒個能幹的管事頂用。”
“總歸能給母親分一分憂。”沈藏鋒和母親說笑,“再說孩兒還能給母親捏個肩捶個腿。”
“去去去!”蘇夫人攆他,“我正要寫單子呢,你過來一捏肩,看我就寫歪了。”就打發他,“你去前頭問問那邊的管事有沒有要幫忙的,後頭就別來添亂了。”
沈藏鋒又賠笑了幾句才被她趕走,打發了兒子,蘇夫人就問衛長嬴,“你娘家大姑姑回了帝都住,著人過來可是要你過去相見?”
衛長嬴忙道:“是有這個意思,但媳婦想,四弟這兒是終身大事呢,媳婦雖然年輕不懂這些,做不了什麽,可也能給母親和嫂子打打下手,這幾日哪裏走得開?而且大姑姑著來的人也說了,大姑姑叮囑過他,媳婦既然出了閣,自要以夫家之事為重,讓媳婦空下來再過去相見。今兒個打發來的人隻是過來邀一聲,也是告訴媳婦大姑姑與表妹們如今住在哪裏,倒不是讓媳婦趕著去見。”
蘇夫人聽她說要以夫家之事為重,露出滿意之色,道:“聽你大嫂子說你這大姑姑是多年沒有見過的,骨肉之親,想也思念得緊。不過你也看到了,你們二嬸去的早,暉兒呢又是你們叔父的嫡長子,他的婚事不可輕忽,你雖然年輕才過門,但總歸是他嫡親嫂子!你們二叔也說你福氣好,許多事情還真離不了你幫把手。”
“媳婦可當不起母親的讚,這兩日若沒母親和嫂子悉心指導,媳婦真是像個木頭人一樣什麽都不知道呢。”衛長嬴抿嘴笑道。
蘇夫人笑著道:“誰都是這麽過來的,年輕時候跟著婆婆嫂子搭把手,一來二去的自己也就知道了。”又說,“你們底下弟弟妹妹還有好幾個,往後還有侄兒侄女的,我這把老骨頭可操持不了幾次了。以後總是交給你們辦。”
衛長嬴就看著劉氏笑:“媳婦人笨,還得求著大嫂子。”
劉氏雖然這兩日興致不高,但現在也勉強笑了笑,接口道:“我是跟著母親見識過大妹妹、二妹妹、二弟和你們的婚事,連四弟這場是第五回,然而沒有母親掌眼我現在也有許多地方吃不準的。”
蘇夫人看閑談已經耽擱了些功夫,就道:“學著學著就會了,頭一次操持你們肯定不能放心。但順著以前的做下來一回,就知道原來說難也不難……藏暉這裏也沒幾日就要到正日子了,等你們四弟妹敬了茶,你再往你大姑姑那兒去走動,到時候也不必掛著心。”
衛長嬴自是道:“母親說的是。”
這樣上上下下身上沒有忌諱的人統統被發動了起來,個個忙得團團轉,總算到了六月初八,敲鑼打鼓的接了新人進門,齊齊鬆了口氣的姑嫂一起擁到洞房裏看新婦——沈藏暉喜氣洋洋的揭了蓋頭,就見花釵禮衣下的裴美娘人如其名,白生生的瓜子臉上遠山眉、水杏眼,眉心一朵梅花花鈿襯托得膚光勝雪,美豔照人。
沈藏暉成婚之前並沒有見過妻子,隻聽大姐沈藏珠私下說過生得不錯,此刻裴美娘的容貌超過了他的預期,驚喜交加之餘,不禁心花怒放,盯著裴美娘不錯眼的發愣——惹得堂嫂們都笑了起來,沈藏凝笑嘻嘻的嚷:“之前還說三哥舍不得三嫂,不想離開洞房去席上敬酒呢,三哥那會哪有四哥現在看四嫂子看到了發呆的地步?”
這話說得眾人都不再掩飾,哈哈大笑起來。
沈藏暉與裴美娘都羞紅了臉,下意識的對望一眼,就有些彼此脈脈的意思……眾人打趣著讓他們行完合巹禮,催促沈藏暉出去敬酒,照例要逗弄裴美娘幾句。
然而這裴家小姐在丈夫走後就低著頭不作聲,任憑眾人如何打趣為難也不說話,也不知道是羞澀是緊張還是惱了,眾人也怕喜事上頭掃興,就不說什麽了,看看辰光,賀了她幾句,就一起退出門。
還席的途中劉氏悄悄和衛長嬴議論了一句:“這四弟妹看著不是很大方。”
衛長嬴微笑道:“許是新嫁娘的緣故,不瞞嫂子,我當日也是怕得很,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麽。”
劉氏說裴美娘不怎麽大方,一來是裴美娘的沉默到底顯得小家子氣,而且也不給堂嫂們麵子——畢竟劉氏為了她進門忙了這麽多天,應景的逗她幾句連個話也不回未免叫人掃興;二來卻是多少有點覺得她的娘家裴氏不過是世家,而她們妯娌三個都是海內閥閱出身,相比之下裴氏的沉默仿佛是在妯娌跟前自卑一樣了。
現在看衛長嬴沒有附和自己的話,劉氏也就不說什麽了,隻道:“我隨便吃點就要回去了,明兒還得預備著新婦敬茶,之後倒是可以好好休憩上幾日。這兩天三弟妹也累了罷?”
“大頭都是母親和嫂子您做的,我不過打一打下手。”衛長嬴謙遜道,“我倒還好。”
“過了明日你就可以去看你大姑姑了。”劉氏與她說著閑話入席……
次日一早,沈宣這一支再次聚集一堂,預備著新婦過來相認。
趁著沈藏暉和新婦還沒過來,沈宣先問了幾句子女們的學業,沈舒明因為現在是唯一的孫兒,又是嫡孫,所以受到沈宣的格外重視,特意把他叫到身邊來提問功課。
然而沈舒明也不知道是由於劉氏這幾日都在襄寧伯府幫忙,疏忽了對兒子的管教,還是本來就不大上心功課,一篇百來字的賦文背得磕磕絆絆,讓沈宣頻頻皺眉——見這情形,他邊背邊向祖母蘇夫人投去求助的目光。
蘇夫人對女兒沈藏凝管得很是嚴厲,對長孫卻很是縱容,被沈舒明一看,就替他圓場,道:“藏暉他們就要過來了,你現在叫舒明背書,他惦記著看新嬸子,哪兒定得下來心思?晚上再考他罷。”
沈宣臉色很不好看,道:“你不必給他說話了,這篇賦文上旬就叫先生教了他,結果到現在都背不熟,一準是貪玩耽擱了。”就叫人取戒尺來,“舒顏才四歲,前人辭賦,大抵都能背誦,你身為長兄,還不如妹妹,今兒不給你留個教訓,沒得慣出個紈絝子弟來!”
沈舒明一聽要拿戒尺就急了,扭頭朝父親沈藏厲叫道:“父親救我!”
衛長嬴心裏有點哭笑不得,心想若是你父親要打你,你找祖父救命也就罷了,如今是你祖父要打你,你找父親又有什麽用……然而沈藏厲還真出來說情,賠笑道:“父親莫要為這小子生氣,本來他天資就不如顏兒……”
“就是因為天資不如,所以才要將勤補拙!”沈宣狠狠瞪了眼沈藏厲,怒道,“養不教、父之過!這麽大的人了你居然還慣著他,這是你親生兒子,你是惟恐害不了他嗎?”
沈藏厲被罵得一臉尷尬,劉氏擔心他繼續觸怒公公,一個勁的扯他袖子,隻是沈藏厲著實寵愛兒子,還是掙開劉氏,硬著頭皮道:“孩兒知錯,但現在四弟和四弟妹就要來了……”
蘇夫人也再次開口:“你要打罵孩子,什麽時候不可以?偏揀著侄婦敬茶的辰光,這要是傳了出去,還道你對侄婦不滿意,堂堂大伯父,故意指桑罵槐給個晚輩看呢!好聽嗎?”
沈斂實、沈藏鋒等諸子也紛紛勸說,六公子沈斂昆與八公子沈斂恒一起把沈舒明拉到下頭去,如此好歹讓沈宣息了怒——也幸虧是這樣,眾人才把事情勸得平歇了,外頭就有人來報,道是沈藏暉已經領著裴美娘過了角門,正往這邊過來。
於是滿堂的人紛紛彼此打量裝束儀容,整理衣襟,蘇夫人又叫人把喝到一半的茶水都撤下去……等沈藏暉與裴美娘一起進來時,堂上自是整齊得緊。
一夜過去,從裴五小姐變成沈家四少夫人的裴美娘顯得大方了許多,雖然麵上時不時還泛起羞怯的紅雲,然而再聽到妯娌打趣也不是一聲不吭了,多多少少回上兩句。本來劉氏等人經過了昨晚的冷場,曉得這弟妹不愛說話,現在隻是場麵上表示下親熱,隨口一取笑,居然被裴氏三言兩語堵了回來,都微微愕然:這四弟妹不像是靦腆得不敢說話的人啊?
那麽昨兒個晚上不肯答話,莫不是故意的?
這麽想著,端木氏一邊伸手扶裴美娘起來,一邊笑著道:“昨兒個看弟妹一直不理咱們打趣,咱們還以為弟妹是個不愛說道的。今兒才發現弟妹好一張巧嘴,昨兒個可把咱們都騙過去了。”
裴美娘聞言,不假思索的道:“昨兒個我太累了。”
端木氏等了一等,見她沒有加一句“怠慢了嫂子們”之類賠罪的話,隻得強笑:“那可是嫂子們的不是了,沒想到你出閣也是極累的,卻還要引著你說東說西,怪道你不怎麽開口呢。”
這時候照著客套話,裴美娘應該說比如“二嫂子這話說的,也是我自己不中用,人一累,心思就轉不過來,也不知道怎麽回答嫂子們好,又怕說差了話不好,故此才沉默”,好給端木氏下台。但裴美娘大大方方的、神情坦然的,道:“二嫂子不必擔心,我沒有怪嫂子們。”
“……”端木氏沉默了。
劉氏捏緊了帕子,暗想虧得這話不是自己問也不是對自己說的,不然她真的要當場給出臉色來看了——端木氏因為沒有兒子,所以隻在沈宙請求嫂子和侄媳們過府幫忙的次日陪著去了半日,劉氏可是與婆婆一起從頭忙到尾的啊!
她還不像衛長嬴過門未久,以前也沒經曆過這樣的事情,所以隻能打打下手,做點不緊要的事。劉氏從出閣以來經曆了夫家五件嫁娶,雖然她嘴上謙虛著說還是不敢獨當一麵,實際上早就能夠單獨主持起來了。
這一點蘇夫人也清楚,是以這幾日,除了蘇夫人自己就數劉氏自己最忙碌——這不,忙得連獨子的課業都沒功夫顧了,叫沈舒明在祖父跟前丟了這麽大的臉,鬧得全家一起上陣勸說才圓了場!
付出這麽多,不求裴美娘過門之後千恩萬謝,好歹也說句暖心話罷?然而這四弟妹一句“我沒有怪嫂子們”,要不是劉氏的長女好歹也有十歲,到底是後院裏經久曆練的人了,她真想指著裴美娘的鼻子問一句:“你憑什麽怪我們?!”
衛長嬴也有點無語……
其實她一開始聽說裴五小姐很靦腆很怕羞時,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自己娘家的三嬸裴氏——那個因為出身不如鳳州衛所以生怕旁人說她不配做閥閱媳婦的嬸母,當時還想過這樣性情的裴美娘往後可怎麽做沈宙那一支的塚婦喲!
然而現在看來,這裴美娘與裴氏固然是同族,卻根本不是一個類型的。這位主兒慢說會在門楣高於娘家的夫家人跟前覺得自卑了,她自我感覺簡直好極了……
雖然裴美娘一句話把三個堂嫂差不多都得罪了下,可現在,這上有長輩下有晚輩、新婦過門頭一日來敬茶的時候,再看她的丈夫沈藏暉,也不知道聽沒聽見這兩句話,柔情萬千的注視著妻子,一副惟恐敬茶把她累壞了的模樣……端木氏默默咽了口血,道:“多謝弟妹了。”
有她這麽個例子,等到衛長嬴時,暗道一句這次真是謝謝二嫂子做了榜樣給出教訓——衛長嬴提都不提昨兒個的事情,中規中矩的賀了他們幾句,叫人拿出賀禮,便把他們打發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