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駛出了西北市場,眼看著再也看不到,車簾子一掀,夏堯琪車中探出頭來,一臉的興奮,雙手互搓著,一幅躍躍欲試的樣子,喜得說話都不利索了:
“妹子,你,你,真是太曆害了,說,說得管事,他們全,全都信,信以為真,還給了,一,一,一百兩呢!轉眼間,幾句話的功夫,又是賺了一千,一千兩呢!對了,那個人是誰?怎麽就會給這一千兩呀……”
夏堯琪還在那裏東一句西一句的說著,完全是喜不自勝,自己都不曉得自己想說什麽了。
半黎歪過頭看了他一眼,一千兩的銀票算什麽?
看戲就要收門票!
“管他是什麽人。即是個有蛋的,就別想著扯蛋!明著就是個混蛋,也得生個金蛋才能走!”
她氣恨難平的就是那個人!
正是為了那個人,她明明駕車離開西北市場,卻是轉了個圈又駛了回去,冷眼旁觀地看透了他的目的,硬是橫插一手,先一步搶下那個他勢在必得的男人,索來這一千兩。
圖什麽?
她清清楚楚的記著,那個男人,就是在她被打得遍體鱗傷時,一臉冷漠看著她挨打的貴公子。
那樣顯貴的人,會出現在這樣的人力販賣市場,圖謀的是什麽?
在大街上冷眼看著一個弱女被毒打,又是圖謀什麽?
夏半黎不關心也不必去想,隻是在與他隔空對視的一瞬間,她就明白了,他根本就是知道她是誰,旁觀著這一切事情的發生,就是在測測她有幾兩幾錢的重量。
昨日裏,判斷她無用,冷眼看著她被毒打,不聞不問,今日裏,看她有用,眼都不眨的丟下這一千兩,我呸,一千兩銀子她都要少了,真該叫他個一千兩黃金!
直覺裏,她能肯定,那人早就盯上她了,遲早地他們必會再遇上。
他看她的神色,就是那最毒的七步蛇吐著的毒信子,早早伺在了那裏,等著她自己往上撲。
可這世間,她唯一能依仗的廢柴哥哥,卻連這麽一點基本的眼力都沒有,一門心思在開心那一千兩。
夏堯琪瞠目結舌的看著自家妹子咋毛的樣子,無論如無何,也想不通,妹子為毛對一個給他們送來巨款的財神爺,這麽的苦大愁深,聽聽說得話,十五年未曾她說過一句粗話狠話,這二個時辰下來,越來越女漢紙了。
夏堯琪明智的選擇聽而不聞,低下頭,又開始著磨著那一千兩銀票,笑得眉開眼笑,狗尾巴花開的傻樣。
半黎對他這幅沒出息的表相,很是不待見,更不待見的是這老天爺,怎麽就這麽不開眼!
她複雜怨怒的目光,看向天邊上剛剛露出的那一道白,右手中的繡花針若是足夠長,她就把這天眼紮成篩子丟泥坑裏萬人踩千人踏,天即是不長眼,還有什麽資格高高在上,掌管眾生!
思緒再次回到了幾個時辰之前……
暈暈沉沉,天眩地轉,胸口憋屈著,明明想吐,偏又吐不出來,閉著眼睛,也是一陣陣的暈眩,她強忍著惡心,努力睜開眼,天在上,地在下,樹在動,偏偏她是在被倒拖著走,坑坑挖挖的石頭子隔得背生疼,她閉了閉眼,一動不動,由著前麵的人,當成死豬一樣的拖著,漆黑的眼眸,遮在長密睫毛的眼斂裏,看不出什麽神色。
夏半黎,盛世天朝中最微不足道的一個戲子,死了也沒有人燒張紙錢,掉上半滴眼淚。
親生父親是鎮國公府的主子,娘親是戲子,春風一度生下她,被當家主母幾句話譏諷著趕出府,娘親死後,被賣入戲班,前十五年,受盡了虐待,吃狗食,睡泥地,一天十二個時辰裏,十個時辰練曲,唱得嗓子生生要冒煙,連口子井水也沒有。
一年四季,日日風霜刀劍的苦著,終究是沒熬過十五歲生辰,一命嗚呼了。
這就是她,在這半柱香的時辰裏,總結出來的生平命定,腦子中最後一格畫麵,就是被戲班班主生生用板子抽死,卻是連聲貓叫都不敢哭出來。
果真,夠苦,夠悲摧,夠奴性,夠——無能。
而此刻,那個夏半黎,己是她。